這是罪(一更)
從高處傳來的利刃撞擊聲牙酸地摩擦著在場每一個捕夢者的神經。
「他是怎麼上去的?」林玄衿抓著鄧薩的領子搖晃,「那孩子就從你的眼前經過,為什麼沒有攔住他!」
「孩子?」鄧薩眼裡滿是不可置信,「長官,您管能衝破連您都無能為力的結界的人叫孩子嗎?」
「咔嚓」,林玄衿手中的光槍生生被捏成了兩截。
鄧薩彷彿看到了自己脊椎斷裂的下場,忙不迭補救道:「長官,他的速度太快了我根本來不及反應!但是好像有一瞬間,我眼前的水銀色消失了一小片,就像閃屏一樣突然黑了一下!」
「黑了一下?」林玄衿皺起兩道秀眉,「還有其他細節嗎?」
「就記得這麼多,畢竟長官您的攻擊方式太、太晃眼了……」說完,鄧薩忙往後縮了縮脖子。
林玄衿終於鬆開下屬的衣領,抬頭看向樓頂上方的目光愈發複雜。
作為一名准特級捕夢者,眼前這道屏障連她一時半會都無法突破,可想而知施術者強大到了什麼地步。而在眨眼間成功通過的時井稚,又有著何等恐怖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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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刺啦!」
兵刃相接擦出火花,又在眨眼間一觸即分。
水銀抹去臉側的血痕:「這兩把小刀對你來說就像玩具一樣,很不稱手吧?」
他似乎意識到了近戰對自己不利,周身散發出去的水銀液形成細密的針雨,直向時井稚撲面而來。
「小心!」宋遷大喊,下意識要衝上前來擋住卻根本來不及。
就在千萬根水銀針距離時井稚不過一掌厚度的空隙時,一張黑色巨口突然在少年身前張開——
那盾牌一樣的黑色屏障竟然將水銀悉數吞入了其中!
宋遷瞳孔不可思議地劇顫:那分明是……!
「深淵沼澤?」水銀一直遊刃有餘的面龐也出現了一絲裂紋,「你為什麼會有深淵沼澤的能力?!」
現在他明白為什麼時井稚能如此迅速地穿過自己的水銀屏障了,並不是靠強化肉.體硬闖,而是運用了深淵沼澤的吞噬能力,強行啃出了一個洞!
時井稚沒有回答,借著這道掩護再次發動了迅猛進攻,那速度超出了人類極限,不待水銀做出防禦,兩把光刃已經交叉抵在了他的頸動脈上。
「回答我。」時井稚逼近的紫瞳中金色光輝流轉,「你到底是誰?」
「能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鬼絕不只有你一個人。」水銀的嘴角重新揚起弧度,一字一句道,「小時長官。」
頸間的刀刃壓得更用力了:「目的?」
「我只是個奉命辦事的可憐人,能有什麼目的呢?」水銀說,「有人看不慣你那樣逍遙自在罷了。」
「誰?!告訴我他的名字!」
「剛剛這些只是主人同意讓我透露給你的。」男人突然咧嘴一笑,「你不會真的以為現在的自己還能對我構成威脅吧?」
下一秒,他頸間的皮膚竟然急劇液化,化作水銀纏住了刀刃!
時井稚飛速後撤跳開,水銀卻沒有趁機反攻,而是掠到了宋遷和小女孩面前,液體化的雙臂整個纏住兩人的脖頸,甚至裹住了宋遷血流不止的斷臂。
「捕夢者經過強化的身體不懼怕汞中毒,但是普通人就不一樣了。」水銀無視宋遷的掙扎和怒吼,笑意盈盈地對時井稚說,「送葬天使閣下,你猜最後究竟是給我送葬,還是給他們收屍?」
時井稚保持著進攻的姿態:「你到底想要什麼?」
「不不不,不是我。而是我的主人,他想要你如何。」水銀不緊不慢道,「同樣是屍山血海里爬出來的厲鬼,同樣是失去了一切,我的主人只是不想看到和他處在相同境地的人,卻能事不關己地活得如此自在。」
「小時長官,你說這些人他們做錯了什麼呢?」水銀伸出一隻觸手颳了一下小女孩的臉頰,「他們什麼也沒有做錯,是你的錯誤牽連了他們。三個本不用死的人,將要因為你而死去了。還有那位你最敬重的指揮官——」
時井稚的呼吸驟然一頓。
「如果你沒有逃避自己的命運,荊煥燁根本不可能死。」水銀用近乎憐憫的神情看著他,「別說主人,就連我都替他不值。你說如果荊指揮泉下有知,知道自己最得意、最器重的手下,居然可以兩年都對他不聞不問……」
「所以呢?」時井稚平靜地打斷他,「你們要怎樣?代替荊煥燁懲罰我?」
「我的主人說……」
「我管他媽的是你主人還是哪個傻逼說的。」
水銀張著嘴愣住了。
「荊煥燁捅我心臟的時候這條命就已經還他了。現在我只是個遵紀守法的中學生,不是什麼捕夢者。」少年輕輕歪了下頭,「一時興起救個人是閑著無聊不是本分,別指望道德綁架我,老子的道德早就進墳陪葬了。」
說完,他舔了下唇邊的傷口,像是扯出一個笑,「現在我給你和你的主人兩個選擇——」
「一,放了他們,我允許你攻擊我三下,三下之內絕不還手。」
「二,殺了他們,而我——不會有任何損失。」時井稚燃燒的紫金瞳慢慢變回黑色,輕聲道:「三條命而已,你以為我見過多少人死在自己面前?」
水銀剛要回答,通訊另一頭卻傳來了指示:
「按他說的辦。」
「可是主人……」
「林玄衿通知了「那個人」,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水銀心下瞭然,重新看向時井稚。
「選好了?」
自從聽到荊煥燁這個名字之後,面前的這個人似乎反而越來越平靜了。
「你把刀放下,異能也收起來。」水銀沒有放鬆警惕。
「噹啷」兩聲,光刃落在了地上。
「小時!」宋遷急得大吼,「你別唔唔…唔!」
時井稚目光撣了一眼他被捂住的嘴:「你先放了他們。」
「萬一你反悔…」
這時樓外的屏障突然整個震顫起來,顯然,是水銀主人口中的「那個人」到了。
「放了他們。」時井稚重複道。
水銀哼笑一聲,不情願地撤走了阻攔,宋遷立刻腳步虛浮地抱著小女孩跌跌撞撞跑過來。
「小時你快帶她走!這裡我來……」
時井稚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用深淵沼澤將兩人裹住,送出天文台外緩緩落地。
結界再次猛地震顫了下,整面銀色牆壁都泛起了漣漪。
時井稚雙手背到身後:「我說話算話,三次攻擊,來吧。」
儘管結界已經搖搖欲墜,但能攻擊時井稚顯然對水銀的誘惑更大。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小時長官!」
一根手腕那麼粗的長槍在水銀面前凝聚成型,直朝著時井稚腹部刺去!
「噗哧。」
血肉飛濺,時井稚面部肌肉痛苦地痙攣起來,卻連悶哼都沒有發出一聲。
他咳出一口鮮血:「繼續。」
「主人讓我告訴你——」水銀藍色的雙瞳被那抹血紅激得瘋狂,「普通人擁有不普通的願望,那是痴妄。但是啊!」
「如果神明和惡鬼想要平凡地活著——這是罪!」
第二道攻擊瞄準右膝砸了下來。
髕骨股骨應聲而碎,時井稚身軀晃了晃,竟然站住了!
劉海發隙下投來的視線依然沒有波瀾:「繼續。」
第三根,也是最長的一根長槍已經形成,頭部甚至長著倒刺,可與時井稚對視的瞬間,水銀心底突然生出了莫名的恐懼。
不是說那個叫荊煥燁的男人是支撐時井稚戰鬥的信念嗎?
不是說執行部部長只是個毫無主見內心軟弱的孩子嗎?
不是說他每時每刻都被自己沒能救下的生命折磨嗎?
為什麼自己正越來越清晰地看到那個冷血的、惡魔一般的總指揮的影子!
面前的這個人,到底裝著誰的靈魂?!
結界上的巨震喚回水銀的意識,他激動而顫抖地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時井稚,你生命中最快活安穩的兩年是用荊煥燁的命換來的,現在,去與他團聚吧。」
第三根水銀槍逼近少年頭顱的瞬間,巨大屏障終於轟然碎裂!
空中一道白影直撲水銀而來,電光火石間,後者先是用收回的水銀全力擋下,緊接著身形開始飛速坍塌下滲!
「時井稚!」林玄衿緊跟其後沖了上來,「你…!」
……
她看著面前血流成河還被削去半側臉頰的殘破軀體驟然失語,一聲「醫護」將要脫口而出的瞬間,時井稚的嘴突然開合了幾下。
林玄衿慌忙湊上前——
「時逝…三階……」
踩著最後一個音節落下的尾巴,數米外,最後一小灘水銀液體停止了下滲,緊接著邊緣急劇顫抖起來。
林玄衿難以置信地扭過頭,那液體顫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劇烈,好像正承受著極度的痛苦!
「抓住他!還有機會!」
她當機立斷做出了身為捕夢者最正確的決定,兩手亮起劇烈的光芒飛身撲去。
「人能承受的極限心率…不過每分鐘兩百次……」
身後,時井稚斷斷續續低語著。
「……三階時逝的流速…卻是正常時間的八倍,將近九百次……」
以自己現在的實力,拼異能還暫時不是水銀的對手,但他還有第二條路可走——即便代價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在水銀收回自己的軀體時,一併吸納的還有時井稚體內的大量血液。從那一刻起,他的術式已經流遍了敵人的四肢百骸。
「你們只算錯了一件事……」時井稚的聲音越來越輕,只剩一點氣聲,「恰好是今天,我才剛剛聽說那個人的死訊,而且咳咳……而且…咳咳咳——!」
嗆咳出的血塊把未出口的話堵回喉嚨,時井稚終於支撐不住向前倒去。
……而且,我不相信。
風從樓頂一繞而過,發出一聲輕低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