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五條先生,您怎麼也來了橫濱?」
「在辦公室呆太久了,覺得頭疼,想到橫濱中華街的杏仁冰淇淋很好吃,就過來買了,順便透個氣。」
夜晚的橫濱街頭燈火燦爛,為五條悟的淺色頭髮鍍上暖調光澤。
「沒想到會偶遇你欸。你去嘗試的那家店的拉麵,好吃嘛?」他笑著說,「從照片來看,是彌夜你喜歡的口味。」
早些時候,赤澤彌夜在開車前往橫濱的途中,收到了真希的「威脅簡訊」,真希攜其他三個同學,四人集體要求她今晚必須好好吃飯,還要拍照為證發到班級群。
她響應了學生們的要求,9點半左右把晚餐照發給了他們。但不是她去的那家西餐廳的牛排,是另一家店的拉麵。五條悟也在群里,也看到了照片。
她仰面看他,笑了笑,「拉麵味道很好,就是不夠辣。」
「可那個湯底鮮紅到只看一眼就覺得胃在燃燒欸。胃部真的沒事嗎?」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發頂。他喜歡摸學生的腦袋,把頭髮揉得亂糟糟,哪怕會惹得真希暴跳如雷,招來狗卷棘的死魚眼,他也不改這個嗜好。但赤澤彌夜不會因此生氣,她永遠也不會對五條悟生氣。
兩人皆是個高且外形出色,只是站在路上,就引來許多路人的側目。
她早先把教師制服換成了私服,此刻外穿長至小腿肚的黑色風衣,直順烏髮垂到腰間,夜色模糊了她的年輕容顏,她看起來比白天的她成熟得多,這樣的她被他摸頭確實是奇特的一幕,招徠了更多視線。
遠處有人驚嘆「真是好配的一對」,兩人都聽見了。她仍是一臉坦然,她早已習慣了陌生人對他們的關係的誤解。他那墨鏡后的藍眼睛,把她的反應看進眼底。
他笑著撥了幾下她的亂髮,幫她理順了髮型,他抽回了手。
「看來老師我得想想辦法,讓你變得能欣賞清淡的食物。」
「您還是別白費功夫啦。不過,您如果少吃甜,我也會跟您學,少吃辣的。」
「彌夜越來越狡猾了啊。」
「我是您教出來的。」
五條悟在她的額頭彈了一記很輕的鑿栗,「我帶學生都是放養的,你是自己長歪了。」
從風衣兜里掏出車鑰匙,赤澤彌夜用食指勾著鑰匙扣,瀟洒地將其轉動了幾圈,笑道:「時間不早了,我的車停在桜木町那邊的停車場,我送您回家吧。」
才往前走了一步,她就被按住了肩。
——五條悟的雙手從她後方探來,按著她的兩個肩頭,幫她轉了個向。
「你走錯方向啦。」
「我是根據留在車上的坐標的方位走的……」腦海中有上千個鮮紅光點,她鎖定其中一個,隨即發覺了不對勁,「欸,這顆坐標什麼時候移動了……?」
赤澤彌夜的生得術式,使她能通感並操控所有被她寄生的生物,但這樣做會消耗大量體力、透支腦力。
「六眼」能時刻洞察一切咒術相關的情報,而五條悟日常戴著眼罩屏蔽感知,就是為了不讓大腦負荷過載。
和他一樣,她平時也會關閉自身與大多數被寄生物之間的「通感」,就像是屏蔽自身散落各地的「觸角」。
方才只是感知著那隻蝴蝶的位置,赤澤彌夜現在把自己與它的通感度從30%開啟到100%,確認它的周圍情況。
「是被人捉走了吧。」五條悟從她背後走到她身側,「雖說你的''坐標''都是最常見的普通蝴蝶,但還是有一些人會想要它們。」
「我留在車頂上的''坐標'',被小孩子抓住裝進塑料瓶帶走了。」赤澤彌夜查看過情況,如實說道。
她向來氣色很好,此時面頰卻沒了血色。
「你怎麼了?」五條悟問,「欸……不會是因為被裝進了瓶子,被晃暈了吧?」
被赤澤彌夜的血液所寄生的生物,等同她自身的一部分。徹底開啟「通感」后,她等於是遭到小孩的捕捉的那隻蝴蝶。
身在黏糊閉塞的空飲料瓶里,隨著孩子一蹦一跳的步伐,劇烈顛簸著前進,這比坐最驚險的過山車難受多了。
即刻關閉了「通感」,她蹙著眉,面色微白道:「自己平時和咒靈打架上躥下跳,和被小學生塞進瓶子帶著上躥下跳,是不一樣的……」
「被小學生擊敗的、又迷路又暈車的特級術師,太慘了。」五條悟笑得不行,拍了拍她的腦袋,「不過你迷路也沒關係,反正我認路。」
「確實是。幸好您總是為我指路,我只要朝著您指的方向,向前走就行了。」
「怎麼突然說好聽話,是想讓老師我給你帶路嘛。」
「被您看穿了。」
「欸,走吧。」
———
他雙手揣兜向前走去,她和他並排前行。尖頭高跟鞋走得悄然似貓,尖頭男士皮鞋走洒脫悠然。
「雖說我很樂意給你當嚮導啦,但也想收到一點報酬呢。」
「請您說。」
「嗯……比如說——」
五條悟朝前走著,他輕快的語調沉了下來,透著淡淡的誘導感與壓迫力。
「彌夜能告訴我,你今晚見了誰嗎?」
赤澤彌夜面色不改,唇邊仍帶著淺笑,「您為何這樣問呢?」
「是直覺啦。」
「你去見任何人都是你的自由啦。但如果事情涉及同伴們,還是告訴我更好。我說過的嘛,看著我最好的學生每天辛苦工作,心事多到快早衰,我也會於心不忍啊。」
五條悟用只有二人聽得見的音量,邊走邊說。
「我也知道,你沒有壞心思,卻最會演戲了。就算我這樣問你,你也能拿出證據,證明你來橫濱只是為了吃拉麵吧。」
——挎包里裝著拉麵館的餐巾紙,以及店員贈送的起於今日截止後天的優惠券,這都是赤澤彌夜早就準備好的「證物」。她做任何事,都喜歡做好萬全的準備,以備不時之需。
「不過,既然你讓其他人知道了』你在橫濱吃晚餐』,就表明你今晚在這裡做的事,就算被我知道也沒關係。或者說,你遲早會把你今晚做的事,告訴我。」
「如果彌夜永遠不想讓我知道某件事,會瞞得天衣無縫,我不可能察覺。」
「五條先生,您的直覺總是准得驚人呢。」
「老師我是十七歲之後才多長了幾個心眼啦。」五條悟笑了起來,「但誰的心眼能多過你呢。既然你誇我,就是承認我說對了吧。」
「確實被您說中了。」
——直覺與力量都一樣銳利的、隨性囂張的最強捕獵者。把自身的異常隱藏在明朗表象之下,內斂慎密的最佳控場者。這就是他和她。
赤澤彌夜很清楚,五條悟知道她的理想和他一致,卻不知道她追求理想的方式和他不同。他猜不到她的計劃,也猜不到她已經做了多少。
但她畢業後為實現理想而行動著,她的一舉一動都被他看在眼裡,他必然察覺到了什麼。
他已起疑,夜蛾校長也是,所以她選擇,在當前階段就暴露整個計劃中無關緊要的一小部分,讓他們以為她只是在小打小鬧。
赤澤彌夜沒有對眼前之人出示挎包中的「證物」,只是笑著回答:
「我今晚來橫濱只是辦點小事,我見了坂口安吾。他送了我一點東西,作為他欠我人情的回禮。」
「是那個特事科的眼鏡男啊。」
說話間兩人不曾停下腳步。黑長發女子忽而扭頭看白髮男人,她面帶淺笑,上身傾向他,她伸出左手握了握他的右手。在外人的眼中,是一對情侶牽起了手,看起來像是女方在感受男方的手冷不冷。
只有五條悟知道,她保持著距離,她的手根本沒碰到他的,她在他掌心留下了一隻小巧的金屬物。
——在西餐廳道別時,坂口安吾贈予赤澤彌夜的特產禮盒,拆開之後,十二獨立包裝的米菓缺失了一枚,取而代之填滿凹槽的,是兩個形似優盾的裝置。
剛好路過一家玩具店,櫥窗內擺著一隻兩米高的毛絨北極熊。雪白的大熊戴著天藍的圍巾,憨態可掬極了。許多人都在拍照。赤澤彌夜駐足,五條悟也隨她停下。
在路人看來,這是一對被玩具吸引了的養眼情侶。
黑長發女子看著這可愛的白熊,唇角綻開了笑,隨後她轉頭,對個子極高的白髮男人輕聲說了什麼。男人低頭側耳聽著她,也笑了起來。看著他們這幅樣子,不難想象對話的內容。她必然在對他說,你看著這個多像你呀。
「五條先生,這隻熊有點像您呢。」她確實這樣說了,語氣卻不帶一絲旖旎色彩,只是跟同伴說話的親切口吻。
「是嘛?」墨鏡后的蒼藍眼,把目光投向北極熊旁邊的黑色小企鵝,他笑道,「雖然覺得它的配色有點像你,但你完全不是這種單純可愛的小傢伙啊。彌夜更像虎鯨呢。」
「是么?謝謝您的誇獎。」她的紅茶色眼睛彎若月牙。
她接著輕聲說:「把這個外設裝置放入電腦,能登陸官方內部系統查詢海量資料。利用這個裝置進行調查,比輔助監督更高效,也比任何情報販子都靠譜。」
「裝置共有兩個,僅供自己人使用。其中一個是給您的。哪怕是五條先生,也無法拒絕如此便利的工具吧?我知道您也不喜歡和那些情報販打交道。密碼是7ZZB19H。我本想過段時間把東西給您,沒想到今晚就被您察覺,只好提前上交了。」
——她所指的自己人,是他、她、家入硝子、七海建人、夜蛾正道,以及四個一年級生。
「另一個給學生們用,這樣他們做任務會更便利。請五條先生幫我保密,不要告訴真希他們裝置的真實來源。他們還是未成年的孩子,不應該知道太多。至於其他人那邊,我會去解釋。」
話說完了。在玩具店櫥窗前短暫停留的一對男女繼續往前走。
「很多時候,我都會覺得,」五條悟感受著手掌心的金屬物的輕巧重量,漫聲道,「yaya真是讓人完全不用擔心,又讓人完全不省心啊。」
輕風拂面,天氣似是徹底轉暖了,春夜特有的溫煦柔風微微撩動她披著的烏黑長發。她和他並肩而行,間距不多,他聞到了她長發散發的清淡香氣。
她的聲線質地明麗,平日里語調輕盈,好像要宣告什麼好消息似的,令聽者感到心情很好。
但她低語時,清亮嗓音變得十分低柔,帶著永遠不散的笑意,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獨特的動聽。
她就是如此矛盾,方方面面都充滿矛盾,像是一個引人入勝的謎題。他這樣想著,聽到她低聲地問:
「您覺得我太寵著學生們了嗎?」
「你確實太寵學生了,不過沒到過分的程度。說到底,你是過於為每一個同伴著想了。但你想怎麼行事都是你的權利,我不會幹涉啦,況且就算我叫你不要那樣做,你也不會聽啊。」
赤澤彌夜無比清楚,五條悟確實如此。他固然強勢,卻不會不尊重同伴。
咒術界永遠人手緊缺,一級術師十分難得,幾年前七海建人離開東京高專,去金融會社工作,他也不曾阻攔,只是笑嘻嘻地讓對方保重髮際線。
「不過yaya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合理,就像這個裝置一樣,它對於術師處理各種事件有極大幫助。連我也做不到對你說,我才不需要這種東西呢。」
「大家今後能更高效地執行任務,這不是很好嗎?您知道我喜歡效率。」
他聽到她輕輕笑了一聲。
「我也喜歡被大家依賴,尤其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