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我和齊康一起進了影廳,齊康在發覺室內似乎只能容納我們兩人後,全身肉眼可見地鬆弛下來,但很快地,他蹙起了眉頭,欲言又止。
我似乎猜到了他想說什麼,於是漫不經心地說:「這個影廳是我入股的,今晚人也不多,不用交錢,也談不上浪費。」
齊康的微表情讓我發覺我猜中了,他看起來有一點不好意思,抿了下嘴唇,問我:「今晚看什麼電影?」
「先坐下再說。」
我坐在了面向屏幕偏左的座椅上,齊康坐在了我的右手邊,我們中間隔著一個茶几,茶几上面已經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飲料和現做的零食,茶几的旁邊還貼心地放了一個感應式的垃圾桶。
我問齊康要不要泡腳,齊康愣了一會兒,問我:「你要麼?」
「可以試試,會很舒服。」
說完這句話,我脫了鞋子,也脫了襪子,順手按了一下扶手旁邊的按鈕,我腳下的一塊地板一分為二,緩慢地向兩邊移動,露出了內里的情景。
地板下面原來是一個做了防水的凹槽,裡面已經裝了大半冒著熱氣的溫水,凹槽地步有一些按摩用的滑輪,凹槽的內壁上還鑲嵌著一些五顏六色的燈,看起來又新潮又好玩。
我將雙腳踩了進去,又將座椅的高度向下調低了些許。
齊康學著我的動作,一步一步地操作,過了一會兒,也將腳踏進了水中,調低了座椅。
我等他跳完了,才按下了兩邊的按摩鍵,凹槽地步的滑輪開始轉動,齊康像是被輕微嚇到了,我聽到了水珠飛濺的聲音,但他沒有叫出聲。
我便裝作沒有聽見,問他:「你想看什麼電影?」
「都好。」
我用遙控器打開了放映儀器,直接在搜索框中輸入了「劉金」兩個字,幕布上,從上至下按照熱度高低列出了劉金主演和參演的全部影片。
我問齊康:「你最想看哪個?」
齊康只看了屏幕兩眼,就報出了一個名字,我用遙控器選中,按下了確認鍵。
這部電影我很熟悉。
它就是當年我和齊康一起看到一半、卻沒有看完的那部電影。
而齊康選中了這部電影,應該也不是偶然為之,他高中時的記憶力就很好,他應該是記住了那部電影的名字,並且一直記到了今天。
然而,我又有一個不太好的聯想,為了打消我荒誕的念頭,我選擇直接問齊康:「後來,你有看過這個電影么?」
齊康小幅度地扭過頭,很淺地笑了笑,他說:「沒有。」
或許是不想表現得那麼慘,他又補充了一句:「我還是看過幾次電影的。」
我沒有追問他是不想看,還是不能看,也沒有告訴他,其實這部電影,我看了不下二十遍,甚至可以將每一個情節倒背如流。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清楚地意識到,我和齊康過去曾經許下的所有約定,都沒有什麼可能再次實現。
因此,我一個人,做完了我們曾經約定的所有的事,當然,也包括去看這部電影。
其實我並不喜歡這部電影的情節,但每次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我都會有一種齊康還在我身邊的錯覺。
然後等電影結束,字幕開始向上滑動,我深深地吸一口氣,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自己——齊康沒有選擇走我們約定的那條路。
我內心的感情非常複雜,但齊康表現得比我要單純得多,至少在我看向他的時候,我發覺他在聚精會神地看著電影,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到了電影的世界里。
我撬開了一瓶北冰洋的汽水,咕咚、咕咚地喝了兩口,齊康的視線終於從幕布移到了我的臉上,又很快地重新回到了幕布上,但他輕快地說:「你還是喜歡喝這個飲料啊。」
——你還是喜歡喝這個飲料啊。
那些原本以為隨風而逝的過往,那些原本以為拋之腦後的回憶,竟然在不經意間,又冒出了一個頭。
我被這句話一下子帶回到了那個夏天,我和齊康穿著一模一樣的校服,勾肩搭背走過熾熱的跑道,記不清我們在說什麼了,但他在笑,我也在笑,一瓶汽水兩個人分著喝,滿口都是清爽又甘甜的味道。
「嗯。」
我沒有問他要不要一起喝汽水,我們中間的茶几上已經堆積了足夠多的飲料。
齊康看這部電影看得很入神,我對這部電影的劇情已經爛熟於心,因此沒怎麼看電影,倒是看齊康的頻率比較多。
可能是因為影廳里沒有什麼光亮,只能藉助屏幕的亮光看他,他彷彿帶上了一層朦朧的濾鏡,我越看他,越覺得他長得還可以,談不上有多英俊美貌,但偏偏長在了我喜歡的點上。
我看了齊康太多次,齊康偶爾也會扭過頭,沖我笑一笑,然後重新移回視線。
或許他是不想中止觀看電影,或許他是不想讓我產生尷尬的情緒,他沒有問我為什麼要看他,甚至明知道我在看他,也極力做出「這沒什麼」的姿態。
我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意識到,我可以對他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我們之間的關係,已經不是親密卻有距離的「同學」和「朋友」了,也和一般意義上的「夫妻」有一定的差異。
說得直白一點,他為了「報恩」,會答應我所有不太過分的要求,而更要命的是,他的底線實在是太低了。
我伸出手,越過了茶几,伸向了他的面前,他很快發現了我的動作,幾乎沒有什麼猶豫,立刻將自己的左手放在了我手心上。
我們很輕易地十指相扣,彷彿年少時躊躇的心態、忐忑的不安、白日的幻想,都是愚蠢至極的笑話。
我們手牽著手,繼續看著這一場本該在十多年前就看完的電影,我並不覺得愉悅,因為遲來的東西早就變了質,並不能與當年的心態同日而語;但是竟然也不覺得悲傷,因為結局竟然不是悲劇,我依舊能握著曾經相握的手,縱使雞肋,卻也總歸得到了。
電影的結局是歡歡喜喜的,劉金飾演的角色面向鏡頭做了個揖,像是在無聲地告別。字幕伴隨著片尾曲緩慢地浮起,室內的燈光一瞬間打開了,我看清了齊康的臉,這才發覺,他的眼角滲出了一點淚。
他用空閑的右手胡亂地擦了一把眼睛,笑著說:「影片太感人了。」
如果我不是看了這片子二十多遍,而是只敷衍地看了這麼一遍,或許我會相信這部電影里包含著一些感人情節。
但事實上,這是一部從頭到尾都很輕鬆愉快的電影,齊康的借口,實在很難讓人相信。
但我沒有繼續深究他到底為什麼哭,我很謹慎地不讓自己處於會難過或者失望的境地,收斂著我對他過多的關注、同情與愛意。
電影散場了,齊康卻沒有動桌面上的零食和飲料,我讓守在門口的服務人員用口袋將東西打包,再讓齊康捧著這些東西,跟著我離開了影院。
司機詢問我目的地,我原本想報影院附近的住處,想了想,卻說:「去西山那邊的別墅。」
「是。」
西山別墅是我買下現在經常居住的這棟大廈后,購置了第二處房產,一度用來養我的那些壓根算不上男朋友的情人,我玩得比較瘋的時候,圈子裡有很多人打賭,都在賭剛剛被我帶進西山別墅的情人,大概多久後會被我掃地出門,大部分人都會壓三個月內,少部分人會壓半年內,極少的一部分人會壓一年。
我換情人換得比較快,但因為給錢比較痛快,倒也沒惹出過什麼麻煩。
從這點來看,我著實算不上什麼好男人,不過,我總要辯解一句的,我個人認為,男人這兩個字,天生就帶有一定的劣根性,好男人或許有,但大部分都是偽裝得比較好的男人。
我從前沒想過帶齊康來這個別墅,但我今天偏偏帶他過來了,心裡也懷揣著一些欺負人的想法。
我是愛齊康的,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我也是恨齊康的,這一點隱秘卻始終存在。
我一直在壓抑著作踐齊康的衝動,但今天晚上,看過了這一場電影,我偏偏又想起了那些我與齊康曾經共同的約定,想起了齊康是如何近乎決絕地棄我而去,想起了那些獨自履行「約定」的歲月——我又不想讓齊康過得那麼痛快了。
我並不想學他的前夫那樣,壓榨他、侮辱他、家暴他。
那是畜生的行為,我做不到。
但我想讓他躺在我過往的情人躺過的床上,學著我過往的情人一樣地討好我。
這樣,我可以短暫地告訴我自己——並不只有齊康背叛了我們的約定,我同樣「背叛」了對他的愛情。
這樣,我可以短暫地欺騙我自己——齊康對我而言並沒有那麼重要,你看,我像對待那些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情人那樣對待他,他也沒有什麼反抗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