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天鵝湖
在距離日本遙遠的地方,裝潢金碧堂皇的大廳中,一身高奢服飾的金髮男人仰坐在沙發上,他只抬了抬手,就有侍者端來一杯香檳酒放入他手上,男人晃了晃酒杯后一飲而盡,有另一名從門外進來的侍者告知了他什麼,於是起身離開。
從大廳中來到一間小很多的會議室,其中只坐了一名年少女子,背對著門口伏在桌面上,聽到開門聲急急慌慌地回過身,見到對方后眼睛一亮,就想站起來沖人招呼,然而金髮男人已經快步走到了她身邊。
「弗、弗朗西斯先生!」少女緊張非常地喚道。
弗朗西斯沒讓她站起來,直接把手按在她肩上把人壓下去,沒用多大的力氣,顯然無比清楚這位部下的性格,只要和人相處就會緊張,恨不能整個人縮成一團,也理所當然不會掙扎的,「路易莎君,」他的語氣很客氣卻也居高臨下,根本不容許分毫質疑。
「我需要你告知我,到底是什麼具體原因,才令你終止作戰計劃,甚至於找不到破局之法、不得不阻攔我去日本那個貧弱小國呢?」
男人身上氣勢凌人,所用言辭也都對被他逼問的人感受到極強的壓迫感,路易莎緊張得差點就一口氣喘不上來,還是弗朗西斯善解人意地遠離了她一點,但是從一旁搬來了一把椅子,直接坐在了她對面。
路易莎都快要瑟縮成球了,然而她再緊張,也清楚地知曉自己是在為誰而工作,以及她的職責是什麼,手抖著從桌面上拿過幾頁報告,湊近了弗朗西斯,指出幾個數據給他看,「這真的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問題!」
幾項變動並不大的數據並不能引起弗朗西斯的警惕,他掃過一眼就說道:「直接把你的答案說出來,最終如何由我考慮。」
很是盡職的作戰參謀深吸一口氣,文靜羞澀的面龐上神情嚴肅,「除了我們原計劃的目的地橫濱自殺率異常外,還有橫濱周邊幾個城市也都受到未知影響,而從數據中對比,我感覺到這份異常還在不斷擴大,雖然找到了或可能引發異常的因素,但是,」
路易莎看著弗朗西斯還是漫不在意的模樣,鼓起勇氣態度堅決地道:「絕對不能去橫濱!否則那裡作為異常起始地,可能會遭遇更為恐怖的事情。」
「我看過了那本似乎在散播『死亡』的小說《死天鵝湖》,它給我的感覺很不妙,就像是……」
……
武裝偵探社中,太宰治也在問中島敦,「你看過了最新章,有什麼感覺呢?」
中島敦還在寫手裡的報告,喊著「稍等稍等」,倔強地要把工作做完,倒不是故意冷待坐到自己旁邊的太宰治,雖然相處了這麼久,在一開始形成的濾鏡早就碎了,但這樣自在隨意、沒什麼顧忌地相處,怎麼說呢,反而更了解了太宰先生一點。
還差幾十字就完成了一份報告,收尾完了后拿去交給辦事員,坐回來的中島敦想了想,因為要組織語言,就順手把放在一邊的出版社先行出版的文庫本《死天鵝湖》取過來打開。
至於為什麼是文庫本,原因在於《死天鵝湖》莫名大火,才被編輯社發掘、簽訂了正式合同,在有名氣的雜誌和報紙上連帶著早已有的內容更新了一期,之後就吸引了各個國外出版社,快速無比地簽約了國際翻譯。
而翻譯文本出現,於國外先一步引發熱潮,無數人等翻譯內容更新,乃至於翻牆、生啃,國際論壇上熱潮回涌引爆國內,於是倒逼國內先出文庫本。
中島敦思考著這個問題,輕聲地道:「在小說的行文間感受到了極重的『死亡』意味吧,不知道為什麼,有時我會覺得,主角真紀其實是,」
「誒抱歉,讓我想一下要怎麼說呢。」
「就,有些冷酷的視角,站在生命的終點回首,由此坦然自若。她深知、也接受自己的平庸無能,活在這個世界上隨波逐流,真紀不是那種很聰明的,學習能力啊或者動手能力很強的人,她很普通。」
「普通到即使有著和眾人不同的思維方式,她也絕不會去為她的思想做出什麼真正強有力的抗爭之舉,或者說是,她做不到的——叛逆地離家出走並不算是真正的抗爭,因為大家也都覺得情有可原嘛,是能被接受的。」
白髮少年說著自我理解,明明在故事中深究起來,主角真紀有那麼不好,但他的眉眼很是溫和,「真紀也很可憐啊,她的思想是她的墳墓,是她的墓志銘。」
太宰治就平靜十分地看著他,看到少年彎眼笑起來,他在此前遭遇過許多不幸,在此刻展露的笑容竟是意外地無憂無慮,吐出一口長氣,中島敦有感到自己內心的放鬆,他說道:「感覺還有很多的話呢,但簡單而言,」
他話語一轉,「我在前幾天也看過不少國外的哲學著作,如果嘗試著理解一點真紀的話,那麼,我以為——」
「她已經、或者說從頭至尾都不是一個『人』,最起碼不是人文當中的『人』。」
真紀有很可憐啊,她活著那樣清醒和絕望,卻不得不蒙蔽著自我和他人,她最好只有思想而沒有行為,但她本來就找尋不到任何方向,她不是人文當中的『人』,卻又生活在人文社會中,她有十分卑弱可憐的報復心理,她要看著這個世界的人們走向終局。
真紀知道的,人文當中的『人』並不是人。
可是她自身包括思想都像是落在蜘蛛網上的飛蟲,她逃不掉,也沒人能逃掉的。
中島敦陷入自己的思維當中,直到太宰治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這才回神,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他面露疑惑:「有什麼問題嗎,太宰先生?」
不知何時變得不笑的太宰治神情顯得陰鬱莫名,隨後臉上重新掛起笑容,看似輕鬆地嘆了口氣,「問題可大了啊。」
太宰治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見中島敦還要再問就擺擺手,「我說笑的吶,敦君,多謝你成功給我講得想睡覺了。」他一副不著調的樣子,還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惹得在另一邊伏案寫檔案的國木田獨步又是掰斷了一根鋼筆。
火氣催使下的國木田獨步有很危險的模樣,已經從工位上起身,正要一步步向太宰治走去,結果後者更是滑頭,一下躥去了江戶川亂步身邊,飛速認錯,「我錯了國木田桑!但現在我真的有正經的事哦,亂步先生可以為我作證!」
江戶川亂步看了眼已經變得遲疑的國木田獨步,再看一眼蹲在自己身邊的太宰治,得到了一個討饒的笑臉,就撇了下嘴再點頭,不甘不願地確定了。
「啊啊,是太宰這傢伙找亂步先生有事嗎?!抱歉,那我就不打擾了。」
等國木田獨步回到座位上繼續認真工作,江戶川亂步和太宰治二人直接乘電梯到頂樓天台上,陰天里沒有什麼太陽,否則就算有那一瞬間確定作為『交易報酬』的點心零食,江戶川亂步也一定不會搭理對方。
太宰治雙手插兜,風吹起了他的風衣下擺,他的聲音在風中很輕,「真的無法制止、無法挽回嗎?」
在不遠的未來將會有那麼多人死去,而這僅僅是一個前奏,後續還會發生什麼完全是未知的事情,太宰治沒有很熱愛這個世界,但是,他會記著好友對他懷抱的期望,以及很重要的一點——這是他的友人曾生活的土地/國家/世界。
而現在關乎整個世界的命運之線又要被風吹去哪裡呢?
「亂步先生,『死亡』正在擴散,就算自殺者註定的『死亡』可以被忽略,但是,這一事件背後的存在傳播『死亡』的原因是什麼?」太宰治彎了下眼,臉上卻沒有分毫笑意,反而深沉晦澀的氣息不受控制地從眼底溢出。
「它已經誕生在了這個世界上,我不相信它對人類友善,亂步先生,你說,它會是什麼呢?」
江戶川亂步蹙眉看著他,十分不客氣地反問道:「你自己這麼有想法,還問我做什麼?」
太宰治頓時討饒,「可別這麼說啊,亂步先生,我是真的無法確定答案,以及如果已經預感到危機,卻什麼都不做……那可不是我的習慣。」就算無法制止、無法挽回,但真的能做到對『人死去』這件事視若無睹嗎?
他說不清自己對於生命的看法究竟是如何,但在失去友人之後,他有時會覺得,生命是寶貴的東西,並不容人輕視,純粹惡人的生命會不值,死了也只叫人唾棄,但一般人們的生命卻是值得珍惜的。
對每個人來說,重要之人的逝去都會帶來悲泣,就算自殺者註定死去,可他們也許還有更多的時間和身邊人們相伴,或許在未來某一時刻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氣,然而這一切的可能性都被截斷了。
而往嚴重了說,如果這場異常最終蔓延到了全世界,是一定會引起混亂的,到那時被混亂波及的範圍,是一片土地、一個國家,還是整個世界?
太宰治低眉,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
江戶川亂步看出他堅決的態度,抬了下帽檐,睜開眼盯住他,再次問道:「你真的想知道那個答案嗎?」
「當然。」
「好吧!那就由名偵探大人告訴你吧!」江戶川亂步從斗篷里摸出黑框眼鏡給自己戴上,一身意氣風發,然而語氣沉沉地道:「那是降臨於此的『神』!」
「它的意志僅僅行於地面便帶來災害,它既存在也不存在,無法被找尋到痕迹,人力也完全無法對抗於它。」
「太宰,『神』的力量是和人類-異能者完全不同的。」他意味深長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