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漆黑的救主·下
谷靖秋趕到車頭附近的時候，那裡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
列車堅硬的外殼被徹底蹂躪了一遍，布滿了坑坑窪窪的掌印。那些掌印與人手無異，有大有小，有深有淺，可問題是，什麼樣的生物會有這麼多雙手？
燈火搖曳，霧氣飄搖如妖魔。
再往前，就什麼也看不見了。濃郁的霧氣遮蔽了油燈的火光，霧海深處隱約有詭異的嬰孩啼哭傳來。
暴露在外的皮膚一陣瘙癢，谷靖秋知道，那東西離他很近了。
他將油燈熄滅，閉上眼睛，放緩呼吸，任憑臉上的肉芽蔓延生長。
當觸手似的肉芽在霧氣中起舞，並漸漸與某種神秘的存在達成共鳴，進而呈現出特定的韻律后，谷靖秋猛地睜開了眼。
他終於「看」到了那個「東西」。
那是一條巨大的乳白色觸手，自更高更遠的虛無中伸出，如同章魚的腕足，又像捕獵的蟒蛇，將中控室所在的車頭整個纏住，離他不過幾米之遙。
說是觸手，其實也不太合適。仔細看去，祂更像是無數蒼白軀體的聚合物。
在其上，手、腿、胸、臀、腰以完全違背生理學常識的形態生長在一起。
當觸手無意識擺動時，那些手和腿便如履帶般托著觸手移動，同時在列車上留下焦黑的印記。
從這種角度看，說是蜈蚣也並無不妥。
谷靖秋「看到」這詭異存在的同時，祂也注意到了這位渺小的闖入者。
原本平靜的「步足」陡然興奮起來，枝椏似的手臂支撐著觸手飛速爬行迫近，最後在谷靖秋伸手可觸的地方停了下來。
組成觸手的斷臂殘肢翻湧滾動，如同被擾動的水面。
不多時，自「水面」下升起了一顆光滑的、沒有五官毛髮的頭顱。
祂歪著頭，像是好奇地凝視著身前人，頭顱上的蒼白血肉也漸漸分化、生長出無數細密的肉芽，向谷靖秋纏去，如同交媾。
谷靖秋沒有動作。他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好像失了魂。
當兩者的肉芽交合在一起時，谷靖秋臉上突然暴起細密的青筋，整個人也篩子似的抖個不停。那雙漂亮的漆黑眼眸如同被灌進了白濁的漆，慢慢失去了光亮。
於是四周響起了嬰兒的笑聲，充滿愉悅。
就在手中朴刀即將脫落時，谷靖秋胸口驀地騰起黑光，沿著交纏的肉芽狠狠朝斷肢觸手涌去，先前幾乎完全翻白的雙眼也在一瞬間恢復了清明鎮定。
「mgepog'drnr'luhhor！！」
笑聲戛然而止，無數人聲重疊著尖嘯怒吼，彷彿遭遇了極大的恐怖。
但無論怎麼掙扎，那交媾纏繞的肉芽卻如鎖鏈一般緊緊桎梏著這尊詭異生物，叫祂一時間不得逃脫。
谷靖秋當然不會浪費這唯一的機會。
「嗡！」
朴刀擰轉，刀身亮起細密的藍色熒光，他以刀作槍，狠狠扎進那顆無面頭顱的眉心。
痛苦的嘯叫瞬間炸裂，那粗逾數米的龐大觸手驟然橫擺，秋風掃落葉似的將谷靖秋整個拍進列車當中，力道之大，幾乎將那節車廂拍得脫軌！
一擊即中，這尊詭異生物便不再追擊，而是像受創的獵物一般在地上瘋狂扭動，試圖將那牢牢釘在身上的朴刀甩脫。
無面頭顱上四周衍生的肉芽枝條此時已根根斷開。黑色的火焰順著末端往上燎起，一股直嗆心肺的腐臭氣息頓時瀰漫開來。
濃霧稍稍散去，中控室終於顯露出來。
在那裡，一顆與無面頭顱極其相似的腦袋原本正緊貼著窗戶，此時也被迫撤了回來。
與無面頭顱不同的是，這顆腦袋上有一隻巨大的，沒有瞳仁的慘白眼球，佔據了大半張臉。
數以百計的虛幻觸手自其後伸出，跳著勾魂奪魄的舞。
「轟！」
火光升騰，而後猛烈炸開！
詭異生物的那一擊成了壓倒列車的最後一根稻草，泄露的燃料遇到明火，靠近車頭的車廂被整個炸飛！
熊熊烈火之中，一道身影高高躍起，向著那顆獨眼的頭顱扣下扳機！
噴吐的火舌好似曇花開謝，純銀的彈丸恍若流星。虛幻的細小觸手寸寸湮滅，只一剎，便再次重創了這可怖詭物。
不需要以身犯險來牽制獵物后，谷靖秋展露了非人的反應力。
先前的攻擊似乎並沒有對谷靖秋造成什麼影響，他在巨大觸手拍擊的空檔閃轉騰挪，冷靜開火，將觸手上伸出來攔截他的斷肢盡數轟碎，但他做的事卻堪稱瘋狂：
他正向著試圖縮進斷肢堆中的、插著朴刀的無面頭顱衝刺。
朗世逸趕到的時候，正好看見他被無數軀殼吞沒的背影。
「狗屎。」
盎格魯人望著眼前超規格的詭異生物，攤了攤手。
「剛簽的契約，哥們。玩我呢？」
下一瞬，他便看見刀光盈盈如月！
一顆沒有五官的光滑頭顱滾落在朗世逸腳邊，然後迅速軟爛成肉泥，爆出無數肥嫩蛆蟲。
谷靖秋握著朴刀，也落在他身邊。
這梟首一刀乾脆利落，但他並不敢有絲毫放鬆。
霧海深處突然傳來一聲幽遠的低鳴，濃白的霧氣像退潮般飛速散去，再看時，那根詭異的斷肢觸手也消失不見了。
月光柔柔撒下，火焰噼啪作響，放眼望去，一地廢墟。
「都走了，那些小傢伙也是。」朗世逸環視四周，得出了這個讓人安心的結論。
谷靖秋終於長出了口氣。
這口氣一散，他便跪倒在地，開始痛苦地咳嗽。朗世逸想要靠近，卻被他抬手拒絕。
「......咳咳......我沒事......」
他低著頭，看不到表情。漆黑的血水自口中咳出，混雜著破碎的臟器。
那些血肉甫一落地，便迅速增殖壯大，然後爆碎成渣，如此循環往複，好幾輪后才徹底榨乾生命力，化作無知無覺的肉泥。
咳了好一會兒，谷靖秋翻身躺倒。他從腰帶里摸出一塊色澤晶瑩的礦石，然後艱難地撕開胸口破碎的衣裳。
朗世逸瞪大了眼睛。
當然沒有什麼女扮男裝的繾綣戲碼。
衣襟之下，右肺下肺葉的位置，有一道橫貫大半個胸膛的十字型傷疤，真正令盎格魯人目瞪口呆的，則是傷疤下那塊漆黑的機械造物。
谷靖秋將傷疤撕裂，血肉之下，泛著烏光的蓋片輕巧分開，露出內里核心。
那是一塊極為規整的碎片，被嵌在谷靖秋右胸，於機括間緩緩旋轉，有節奏地閃爍著黑光。
他將那塊淡金色的礦石塞入，漆黑的光亮像是得到了補充，頻率漸漸回穩。
於是潛藏在身體深處的怪物被關回牢籠，年輕人身上的肉芽慢慢偃旗息鼓，復歸尋常，胸口開裂的血肉也漸漸彌合，只留下兩道細線，整個過程堪稱驚悚。
做完這一切，無窮無盡的疲憊潮水般湧來，谷靖秋終於昏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