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漆黑的救主
「不!!!」
約書亞猛地睜眼!
眼前還是悶熱潮濕的總控室。約書亞從未想過自己會為這惡劣的環境感到欣喜,但現在他萬分慶幸自己是在這逼仄的車間而非夢中溫暖的家。
「嗬......嗬......嗬......」
他喘著粗氣,劇烈嘔吐起來。濃稠的、鮮紅的腥臭粘液自他口鼻滴落,散發著腐敗朽壞的氣息。
等約書亞將口鼻間的異物完全吐掉,他又猛地將衣領扯開,發出野獸般的嘶嚎。
掛在約書亞胸前的鐵十字已經深深嵌入骨血,燒成一片赤紅。若非這種酷刑般的痛楚,他恐怕早已在詭譎的夢境中溺斃。
鍋爐工就躺在他腳邊,頭還埋在管道之間,溢出的腐敗黏液已經流了一地。
看來他再也不用找那該死的節流閥了。
沒有時間為同事緬懷,約書亞哆哆嗦嗦地掏出了懷錶,機括依舊不停運轉,指針的指向讓他心中的恐慌不斷發酵。
現在是八點四十五,距離最後的安全線,還有十五分鐘。
他跪倒在地,顫抖著將嵌進血肉的鐵十字扣了出來。
他將它舉在額前緊握,口中頌念著因恐懼和痛苦而含混不清的禱詞:
「仁慈的皇帝,榮耀的主宰!我們感恩讚歎。
您在萬古之先就預定揀選我們得享救恩。
您預定了我們所走的路是鋼鐵與蒸汽的路,這路上有風、有雨。
當我們走在路上時,無論遇到什麼環境,求您使我們都不要灰心,不要喪膽,不要軟弱,不要退後。
求您使我們知道禍福皆是在您手中。」
像是回應他的禱告,鐵十字微微顫動。約書亞終於慢慢平靜下來。
他掙扎著起身,舉起油燈,小心地向著車窗挪去。
窗戶被水汽糊得一片朦朧,約書亞拿衣袖輕輕擦了個小口,往外窺去。
窗外夜色依舊靜謐,只是時近九點,晚風不再送來機器的轟鳴,也讓這份寂靜變得更加深沉。
他並沒有注意到,有詭異的濃白霧氣自視野盲區外悄然瀰漫。
收回目光,約書亞並沒有馬上離開車間。
「如果遇到無法言說之事,請握好十字,舉好油燈。在情況不明了前,不要輕易離開室內,我指的是車廂。雖然比不上值班室安全,但它也能幫助你抵禦一些危險。」
這是威廉姆先生的第三條忠告。
約書亞記得很清楚,正當他盤算著到底要不要冒險跑回值班室時,變故陡生!
「嘭!」
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約書亞渾身一顫,狠狠摔倒在地。
黑暗中有什麼東西撞上了車窗,然後發出了如嬰兒般尖銳的哭聲!
那東西一擊不中,又瘋狂地向車廂發起了衝鋒。從前往後,從上往下,四面八方的鐵皮被那未知之物撞得處處凹陷。
好在接觸列車似乎也對那東西有損傷,每次撞擊都是一觸即分。
這場折磨持續了好一會兒。待到車間外的怪物不再衝擊、嬰兒的啼哭漸漸遠去,約書亞才敢睜開雙眼。
「走了?......」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液,又等了許久,這才蹣跚地爬到窗邊。萬幸,經歷了如此慘烈的撞擊,車窗只是裂了道小縫。
約書亞鼓足勇氣,再次往外瞧去,可這次入目卻是一片奇怪的白,像某種皮質,又像死去多時的魚類翻起的肚皮。
他仔細打量,
發現那片慘白之下,還潛藏著無數青紫色的細小絲線。
「怎麼這麼像......血管?」
約書亞也不知道這個念頭怎麼冒出來的,可這念頭好像有某種魔力,甫一落地,便在他心裡迅速發芽。
他顫抖著伸出了手,要將那塊口子邊上的水霧擦去。
碰觸到玻璃的一瞬,一道黑線那片慘白之上浮現。以黑線為界,慘白的皮質上下分開,露出了其下純白的、沒有瞳仁的眼球。
那東西根本沒走!
鐵十字燒得滾燙,但這次約書亞就沒那麼好運了。
看到那隻純白的詭異眼瞳后,他只覺周身一切都模糊了起來,意識輕飄飄的,似乎在離身體很遠的地方浮著。
他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
約書亞看見「自己」悄無聲息地倒在地上,燒得赤紅的鐵十字滾落在腳邊,無法再給予信徒庇佑。
車間外的東西不再發出刺耳的哭喊,溫柔、晦澀的囈語自四面八方湧來,如同母親呼喚孩童。
「Sk'magg......Yawifk......hoq.」
「Sk'uuyat......guulphg......hoq.」
「Y'ymg......」
「Ymg'l'Ephainogya......」
虛空中生出無數半透明的蒼白手臂,像海蔓一樣搖曳,牽引著約書亞向車廂外飄去。
前所未有的恐懼擊潰了約書亞。
他想要哭,想要叫,想要逃跑,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也抵抗不了那莫名的牽引,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飄向門外萬劫不復的深淵。
「誰來救救我?」
「誰能來救救我?」
「轟!」
鋼鐵炸裂,熱浪噴涌。
徹底失去意識前,約書亞看見了一片火海。
黑髮黑眸的外鄉人踏著怒濤高高躍起,像極了傳說中狩獵妖魔的異士。
槍火轟鳴,詭怪咆哮,迷霧散去,月亮也從烏雲后冒頭,將清冷的輝光撒下。
刀光大盛。
......
十分鐘前。
「嘭!」
槍火爆起,夜空被短暫點亮。
列車側面掛著的油燈根本無法提供有效的照明——以列車為中心,四面八方湧來了濃稠的白霧。
這絕非正常的氣象變化。濃霧裡,未知的存在往複逡巡。
背靠著列車,朗世逸飛快地給手中的溫氏霰彈槍換上子彈,嘴裡罵罵咧咧的:
「這都什麼狗屎運?剛出三番鎮就遇見髒東西。谷靖秋,遇到你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
「嘭!」
又是一槍。
濃霧中的東西被轟飛了。近距離結結實實地吃了一發鉛彈,那東西居然只是慘叫著逃離。
鎖鏈已經解開,在他身後,谷靖秋無聲揮刀。
那是一柄灰濛濛的朴刀,刀柄比刀刃稍長,用烏黑的布條纏著。刀刃處和普通朴刀有些區別,收斂了弧度,也斂住了殺氣,顯得不甚起眼。
但刀刃劃破空氣時,便有凌厲的震鳴爆響,叫人明白它的銳利鋒芒。
刀光閃爍,將張牙舞爪的陰影切斷。斷裂的「影子」落在地上,竟是人類的手足,只是遠比普通人粗壯詭異,倒更貼近於獸類。
「和大秦的屍鬼有些類似......」
谷靖秋以刀尖挑起一截斷肢細細打量,漆黑的眸子里依舊不見一絲漣漪。
「本質都是一種東西,當然不會差到哪裡去。不過,往車頭去的那玩意兒可不一樣。」朗世逸保持著火力,抽空回頭將一支短管獵槍丟給谷靖秋。
谷靖秋伸手接住獵槍。想著先前那一瞬的悸動,他不自覺摸了摸脖頸,那裡扭曲畸變的血肉此時已恢復了正常,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覺,有某種超規格的東西襲擊了這趟列車。
收斂心思,谷靖秋掂了掂手中花紋繁複的獵槍:
「西洋魔道科技?」
盎格魯人桀驁一笑:「精英級短管獵槍,單手擊發,火力猛換彈快,我在三番鎮隱居時順手打的,不比你們中土煉器術差。」
谷靖秋笑了笑,沒有接話。
「......所以說我討厭中土佬。」
朗世逸看不得他這種高深莫測的樣子,小聲嘟噥一句后,又很不客氣地說道:「你最好快點過去看看那個巡查員。其他人死了就死了,他要是死了,還得等新人過來才能發車。」
谷靖秋點點頭,循著車身閃身離去。
盎格魯人呵呵一笑,回頭看向霧氣中蠢蠢欲動的獵物:
「來吧,讓爹地好好撒撒氣。打你們,還用不著浪費銀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