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與死

第三章 生與死

席鳴恍惚想到,他在現實世界的最後一刻。

他坐在電腦前,按下那個鍵,然後抬頭。

看著窗外一角,蔚藍的天空,橫著一段枝葉,帶著濃深的綠意,一陣陣風拂過,枝葉微微擺動,愜意而溫柔。

他當時突然覺得,這個世界還是美好的,他活著,他感受著,不為別的,只為了那偶然間的一瞥,光明在黑暗中滑過他的眼,似美麗的曇花一現。

然後他睜開眼,那個世界已然崩塌,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存在。

那個世界里,他的軌跡,是否也隨著他的消失而被抹去?

他蜷縮在一堆衣服里,在這片隔離出來的安靜簇擁下,在緊張的等待中想著,情緒在心裡向發酵般的彌散,帶著酸味。

之前他跑到三樓,這裡一整層樓都是衣服,他覺得這裡似乎容易隱藏,便停了下來,找了一處賣厚重大衣的店面,溜了進去,安安穩穩的插進大衣堆里,靜靜的待著。

殭屍只有極低的本能,並沒有智慧,稍微複雜點的動作它們都做不出來,不會走樓梯,不會虛張聲勢,不會尋找,只會橫衝直闖,對它們來說這個世上只有兩種東西,一個是它們自己,一個是他們的食物,所以他不需要去擔心殭屍會聰明到耍手段來逼出他,他只需要再這裡安靜的待上一個小時,之後他就安全了,暫時安全了。

他將一件大衣穿在身上,呼吸中有皮草的味道。

他懷抱著僥倖,時不時的看看手錶,只要『主神』不為難他,應該會安全的過去,畢竟他只是新人,他們全是新人,難度很低的,應該的……

四周一片寂靜,似乎在肯定他的想法,他動動身子,將匕首握緊,這是他保命的武器,也是他的支柱,有了它似乎也有了些許的力量,可以回擊的力量。

時間像是凝結了一般,緩慢而難熬,他漸漸的有些焦躁,太安靜了,也太安靜了,完全聽不到一丁點的聲音,這根本就不正常,那麼多的殭屍呢?

他迫切的思考著,在這些毛皮大衣的環繞下,他漸漸的感到悶熱,汗水從毛孔中滲出,不知是冷還是熱。

百貨商場很大,這對他是有利的,但同樣,也是對他不利的,他無力還擊,只能被動的隱藏,他不知道那個少年的情況是怎麼樣的,他是如何應對的,當時應該和他一起的。

他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一滴液體落在了他的左耳,帶著溫熱,他驚怔住,天花板上有什麼東西,他的呼吸變得急促,握刀的手顫抖起來。

只能是它!不應該是它!『主神』!

他的頭上,傳來了沙啞的破風聲,還有腥臭味。一動也不敢動,頭僵硬著,剋制住想要一看究竟的念頭,他不知道對方是否發現了自己,他現在只有害怕,只有恐懼,一點點的壓迫著心臟,離得如此近,只要一抬頭就可以看到。

對方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壓迫感依然存在,這樣不是辦法,他會瘋掉的,心撲通撲通的狂跳,他輕哼一聲,他認輸了,他抬起頭。

一隻殭屍正緊緊的趴在天花板上,全身的皮肉腐爛殆盡,糾結的血管和脂肪密布,它的頭詭異的扭曲著,無眶的眼珠瞪著席鳴,它帶著笑,嘲諷的笑。

「啊!!!」

所有壓抑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發出來,打碎了平靜。

在喊出的同時,他迅速的滾出大衣堆,殭屍緊跟著跳了下來,一把抓住他穿著的大衣尾巴,猛地向後一扯,席鳴只覺得一股巨力傳來,還沒等他做出任何反應,便被甩到了半空,接著狠狠的撞擊在地面上。

「砰」地一聲!席鳴只覺得整個靈魂都被摔出了體外,疼痛都麻木了,嘴裡滿是血味,他忍著痛掙扎的想要爬起來,匕首掉在了地上,他伸手想要去撿,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他絕望的蹬踏著雙腳,拳頭擊打著對方,全無效果,力量太大了,他根本連抵抗都不行。

殭屍把他拉近到面前,臉對著他,腐臭的氣息吹在他的臉上,殘敗的容顏,清晰無比,目光中充滿了饑渴,嘴裡發出呵呵的怪笑。

「還等什麼!**還等什麼啊!」他吼叫著,宣洩著,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所有的幻想都破滅了,他就是一個笑話,從頭被笑到尾,毫無作為,連機會都沒有。

殭屍根本就沒有猶豫,也沒有等待,它一口咬在他的右肩膀,啃食起來,席鳴大聲的慘叫,水霧充盈眼眶,心中的悲哀和**的劇烈疼痛交相折磨著他,他感到牙齒咬破的皮膚,扎進他的血肉,完了,晚了,一切都結束了,他被咬了。

他不甘心!還有多少時間了?還有多少時間了?應該快了……應該快了的!該死的!都是這隻垃圾,為什麼不放過他!為什麼要打擾他!

一塊肉似乎就要脫離他的身體了,他聽到肌肉崩斷的聲音,血浸濕了半邊身子,疼痛還在劇烈的刺激著他的神經,慘叫變得沙啞,他的眼睛變得迷離而瘋狂,他偏過頭,那個噁心的大腦袋就在眼前,他張開嘴,一口咬在了耳朵上,狠狠的咬住不放,還可以動的左手狠狠的抓撓擊打著,突然他碰到了一個缺口,之前毫無反應的殭屍渾身抖動了一下,他的心裡猛地一亮,照著記憶再次觸到了那個缺口,拼盡渾身的力氣撕扯,殭屍觸電般的放開了他,但耳朵卻被咬住。

不等殭屍做出任何的反應,席鳴抬起受傷的右手臂,兩手齊用,撕扯著將手指探進缺口裡,攪動起一片粘稠。

撕拉一聲,掙扎中,席鳴將對方的耳朵扯了下來,殭屍嘶叫一聲,將他拍到了地上,抱著腦袋在地上打起滾來,席鳴爬起來,抓起掉在地上的刀子,將痛剝離,撲向毫無防禦的殭屍,一刀接著一刀,瘋狂的刺在腦袋上,撲哧撲哧,刺進取出,一刀一刀,機械的重複,『主神』那莊嚴而肅穆的獎勵提示似乎無比遙遠,他恍惚了時間,恍惚了空間,他覺得將刀不斷的刺進這個腦袋裡似乎成了他唯一的意義,他感到隱隱的快意,充斥在他的神經中,細胞里。

他需要發泄,他被這個畜生咬了,他馬上也要變成畜生了,死掉,然後變成殭屍,變成畜生,他馬上就要消失了,他馬上就要泯滅了,所有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他掙脫了死亡,但僅僅只是暫緩了它,很快,它就要以更為可怕的方式到來。

這是玩笑嗎?誰能告訴他,這是電影嗎?為什麼身體會這麼疼,疼的他都想去死了,他哭號著,慘叫著,鼻涕眼淚模糊了視線,為什麼會這麼真切,為什麼他要承受這一切?他一點不怕會引來別的殭屍,來吧!都來吧!

四周事物都瘋狂的旋轉了起來,他終於停下了那機械的動作,帶著一陣陣的眩暈,跪倒在地面上,劇烈的嘔吐了起來,他瘋狂的嘔著,似乎要將五臟六腑乃至整個靈魂嘔出,他將手指探進喉嚨,催促著,帶著怪味的手指頓時引來了更為強烈的嘔吐,接著他倒在一片穢物之中,捂著肚子,哈哈的笑了起來,痛快了,舒服了,所有的一切都無所謂了,他感到無比的輕鬆,疼痛似乎也不再那麼劇烈了,手指輕觸著那血肉模糊的傷口,感覺怪極了,讓他戰慄,又讓他有一種戰勝了的喜悅。

「瘋夠了嗎?瘋夠了就起來,你這樣子真他媽的難看。」一聲淡淡的聲音飄進了席鳴的耳朵,頓時像是被潑了一盆涼水,渾身一顫,直起身來,冷冷的看向說話的方向。

俊美少年安靜的蹲在死掉的殭屍前,撥弄著那滿是窟窿的腦袋,他的狀況也好不到那裡,左手被整個扯掉,傷口被層層疊疊的布條包裹,但血還是不斷的滲出,他的臉sè也是一片蒼白,唇緊緊的抿在一起,一抹薄薄的灰敗感籠罩著他。

雖然如此,少年的臉上卻沒有什麼過於激烈的表情,只是漠然的睨著他,「如果還想活命,就跟我一起走。」他說完,費力的站起身,眉頭微微蹙了起來,身體晃了晃,還完好的右手緊握成拳,這才踏出了第一步。

席鳴這時沒有任何的顧忌,他嗤笑一聲,輕蔑的語氣充斥在他的每一個字眼裡:「跟你走,你算什麼,那些殭屍有多強你也親身體會了,跟你去找死嗎?我還沒那麼賤。有多遠滾多遠,別來煩我。」

他的怨恨不甘本來毫無目標,憋得他幾乎要瘋掉了,這時少年出現在他的面前,正好給他提供了一個完美的發泄途徑,他想也不想的便衝口而出,拋棄所有的偽裝,完全沒有考慮什麼,他現在只想圖一時之快。

他等著對方接話,不管少年說什麼,他都會反駁回去,罵回去,輕蔑的,鄙視的。

少年聽著他的話,面無表情的走到他的面前,一腳踹在他臉上。

席鳴摔倒在地,他恨少年的長相,恨少年的淡漠,恨他的完美,他爬起來,搖搖晃晃的沖向少年,又被一腳蹬回到了地上。

「時間快到了,你自己選擇。」說完,少年不再理會他,徑自越過他,向外圍走去。

席鳴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著,臭味與血腥味將他籠罩,他感覺自己有些冷,發自內心深處的寒冷,他感到血液的流動似乎漸漸變得緩慢,肢體漸漸變得僵硬,他感到思維有些迷亂,那深可見骨的傷口似乎也沒有那麼疼了,死亡的yīn影似乎隨時都會降臨,他感到恐懼,他感到自己在變化,就在被咬到的那一刻,變化就已經開始。

恐懼使他冷靜過來,他死也不想變成殭屍,如果有選擇,他也不想死,至少他還年輕,他不想就這要死了,他還有很多可以去做的事,雖然這麼想很可笑,他但卻是將自己從瘋狂躁動的漩渦中拉了回來。

只要還有希望,不到最後一刻,他不會放手,聽少年的話,事情似乎還有轉機,現在也顧不得什麼臉面,他咬著牙爬起來,忍著難受與不適踉踉蹌蹌的跟著少年走去。

「這就是你說的辦法?」席鳴靠在護欄上,向下看去,最底層的大廳擠滿了殭屍,密密麻麻如螻蟻,心中的那種怨憤又有衝出來的yù望。

少年的辦法是這樣的,待在這裡,等時間到,如果在時間沒到之前被發現包圍走投無路的話,就跳下去,自殺,總好過被吃掉。

這個辦法愚蠢,太愚蠢了,簡直無理取鬧。

「不然你認為該怎樣,躲起來,再被那樣的怪物找到,只有死,待在這裡,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席鳴強迫讓自己冷靜,他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實際上他們已經被逼到了絕境,出現了有智慧、力量增強的進化體,將他們的生機與希望剝去了九成,放棄了所有的幻想,他們還都受了傷,隨時都有可能變成殭屍。

他們現在能做的只有等待,看命運會將他們送到那一邊。

這種被動壓抑的感覺很不好,他只能寄希望於虛無縹緲的運氣,就好像在大海中掙扎的人盼著會有船經過救下自己,席鳴痛苦的將頭埋在胸口,弱,太弱了,連些微的掙扎都是那麼的渺小,他渴望強大的力量,摧毀這一切的力量,還他一片清靜。

四周的氣氛沉悶不已,時間緩慢而艱難的前行著,一秒一秒,一分一分,滴滴答答,一個小時,六十分鐘,三千六百秒,席鳴默默的念叨著,意識也越來越模糊,身體漸漸的麻木失去知覺,他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只有眼珠還靈活的滾動著,四處望著。

俊美少年斜斜的靠著,將纏在左手的布條取下,布條帶著烏黑cháo濕的血跡掉落地面,像盤成一團的蛇。他目光渙散的盯著那傷口,心思卻彷彿飄遠,帶著一絲不知名的神采。對即將到來的一切,漠不關心。

席鳴喘著氣,看見一隻只的變異殭屍從各個角落冒了出來,天花板上,地上,扭曲的身體,猙獰的臉容,千篇一律,毫無意義。

他望著眼前的這一切,沒有出聲,沒有表情。

絕望到極點剩的是無盡的疲倦。

他嘆一口氣,不再理會那些殭屍,不再理會時間的多少,不再理會除他以外的所有,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翻過護欄,任自己向死亡墜落。

他閉上眼的最後一刻,看見一抹蔚藍。

恍若大海,恍若天空,恍若美麗的曇花一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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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與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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