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可一試
其實萬潮升對自己的身體情況，也一直存有疑惑。
在他的印象中，他應該是在四歲那年，就開始被師父帶著練武了。
起初，他也和所有剛練武的孩子一樣，嫌累、嫌苦、逃避、抗議。只是這一切都在趙楷之那淡然的目光之下土崩瓦解，最後還是乖乖地去跑步、跳海、抓魚、攀崖。
但是很快的，萬潮升就不再對練武這件事情抱有排斥態度。
因為他很快地體會到了練武這件事情帶來的一些好處。
比如，在幾次掰手腕、賽跑、摔跤的遊戲中獲勝之後，他意識到，村裡的同齡的孩子應該都打不過他了。
哪怕是比他大三四歲的那些哥哥們，應該也不是他的對手。
這就讓萬潮升的成就感和幸福感直線上升。
自信爆棚的他摩拳擦掌，想要去找那些平日里沒少說他是孤兒的傢伙過兩手，來驗證一下自己的實戰能力。只是當他剛把這個想法在飯桌上興高采烈地講給趙楷之，後者就立刻嚴厲地制止了他。
不是不是相信他能打贏。
而是不希望他引起太多的騷動。
畢竟，一個四五歲的小孩，要是真的能把一個八九歲的孩子摁在地上錘，一定不會只是什麼練了武就能做到的。
於是在趙楷之的要求下，萬潮升幾乎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表現過超出一個孩子正常範疇的身體力量。
然而，即使是失去了在別人面前炫耀的這個爽點，萬潮升依然將習武這件事堅持了下來。他越發享受自己的身體在經歷過極致的壓榨之後又滋生出新力量的那種感覺。如果不是訓練結束后，次日的肌肉實在會變得太過酸痛，他的訓練甚至會變得非常主動，根本不需要趙楷之的提醒。
而如今，萬潮升六歲了。
幾乎從沒和別人交過手的他，第一次正式面對的對手，就是一個已經成年的精壯男子，還是在如此多的視線匯聚之下。
當然，前幾日和村裡狗娃子的打架，在萬潮升心裡是不算數的。
畢竟整個過程，也只是他收著絕大部分的手勁兒，往狗娃子的頭上輕輕碰了一拳。
然後狗娃子就「吧唧」一下躺到了地上，接著就捂著腦袋哭著跑回家告狀了。
甚至沒有留給自己招架、防禦的機會。
但，好歹這也算是一次寶貴的出手經驗。
萬潮升這次，就吸取了這個寶貴的經驗。
依然是沖著腦門，來上了那麼一拳！
考慮到這次的對手絕不會像十歲的狗娃子那樣不禁揍，所以萬潮升還刻意放出了三分力，打算先做試探，等後面再過幾招，摸清了這位大哥的底細之後，再慢慢往上加力。
於是，圍觀的眾人們就看到：
一個六歲的小孩，高高地躍起，一拳打在了精壯青年的腦門上！
而那個看上去精壯的青年，竟然好似扶風弱柳……
就這樣倒下了！
不，不光是倒下。
好像還暈過去了？！
霎時間，圍觀人群鴉雀無聲。
趙楷之微微一笑，先是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有些發懵的萬潮升，又緩緩掃視了一圈圍觀人群，淡笑開口：「勝負已分。看來在下，起碼暫時不需要支付這三兩銀子了。」
霎時間，圍觀人群出現了短暫地鴉雀無聲。
「不對！這人肯定跟你們是一夥兒的！他現在躺地上都是裝的！」
人群之中再次有一道聲音響了起來。而這聲音一出，立刻得到了巨大的反響：
「對對對，這肯定是托！故意安排這麼一人嚇唬我們呢！」
「就是，就這麼大一小屁孩兒，能打暈這樣的小伙兒？而且就一拳？」
「但你別說，這小孩跳得還挺高。我家娃跟他差不多，跳起來最多碰著這小伙兒的鎖子骨。」
「不容易，雖然是假的，但應該也沒少練吧？唉，這年頭，都不容易。」
聽著這一聲聲質疑，站在台上的萬潮升有點著急，下意識地就想張嘴反駁，但是想起師父臨行前的囑咐，他便硬生生地把到了嘴邊的話又憋了回去，轉頭看向一旁的師父。
趙楷之還是那麼淡然。
等到周圍的聲音小一些、沒那麼吵了，趙楷之這才開口：
「是不是托，一試便知。還是那句話，反正不虧。
「既然上一位朋友沒能成功拿走這三兩銀子，呵呵，我索性再給大家助個興。下一位，下一位願意與我徒弟交手的朋友，若能取勝，可取六兩紋銀！」
沸騰了！
這下台底下徹底沸騰了！
不論是被六兩銀子加大了刺激的人，還是本身就已經準備好要抓住第二次機會的人，都奮力地舉著手臂，高聲大喊著我來我來，拚命地朝「武館」的方向擠去。
最終，一個體型和剛才倒下的青年差不多、但年齡要更大一些的中年男子，沖入了「武館」之中。
雖然他最先衝出，但從神情上看，他的性格應該要更沉穩一些。
他朝著趙楷之點了點頭，沉聲道：「我來。」
趙楷之以抱拳之禮相回，隨即轉過頭去，對萬潮升道：「潮升，先把地上這位送出去，他估計還得睡上一會兒。」
萬潮升應了一聲，然後朝地上昏迷躺著的青年走了過去。
他蹲下身去，伸出手來。
左手抓住那青年上身的粗布衣領，右手抓住褲腰，然後悠悠地重新站直身體。
躺在地上的青年就這樣被萬潮升給橫提了起來。
然後一步一步，走到了「武館」的範圍之外。
鬆手，放下。
濺起些許塵土。
圍觀群眾的眼神中多出了些許的茫然。
這也是可以演出來的嗎？
而「武館」之中，看著重新走回到自己身前，再次抱拳行禮的男孩兒，那個沉穩的中年男子額頭上滲出了些許不太沉穩的汗水。
「開始。」
「呯！」
「啪！」
「嘭！」
「下一個，九兩銀子。」
……
楓香集只有一家客棧，所以不需要特意起個名字。
能在集上住下過夜的人少得可憐，所以客棧主要還是依靠白天充當飯店來掙錢。
算完了今日一天的賬，手頭終於有了些空閑，掌柜的這便來到廚房，端出剛熱好的一條腌魚和四個餅子，上了二樓客房。
走到某個客房門口，掌柜的停了下來，就欲伸手敲門。只是房間里的聲音傳了出來，讓他的動作緩上了一緩。
「……力道控制得還是有些不到位，太不給人留面子了。」
「對不起師父，我沒怎麼跟人打過，沒想著他們這麼扛不住。明天再打的時候，我多注意。」
「嗯。再有，盡量不要往人家的腦袋上招呼。後背、大腿、屁股，這些不容易受傷的地方，才應該是你的目標。反正他們倒地就算輸，你幹嘛非得往脆弱的地方使勁兒呢？如果真揍出點兒什麼毛病來，師父我可是真賠不起的。」
「哎呀，知道了師父，明天我就只往後背、大腿、屁股上打。」
「……嗯，算了，後背和大腿也別打了。大腿終究是腿，容易斷，後背容易打出內傷……就只打屁股就行了。」
這都什麼跟什麼？！
門口掌柜的實在聽不下去了，使勁兒咳嗽了一聲，伸手敲了敲門。
「趙先生，你和海娃還沒休息吧？我來給你們送點飯。」
屋內頓時一靜，隨即趙楷之的聲音便響了起來：「是李二哥啊，我們還沒休息。潮升，去給你李叔叔開門。」
隨著門閂聲動，門軸作響，掌柜的便看到了才剛長到自己肚臍眼那麼高的男孩兒，以及屋內仍舊坐在輪椅上的中年男人。
掌柜的舉了舉手裡的腌魚和餅子，沖趙楷之笑道：「趙先生，累了一天了，吃點兒吧。」
「李二哥快請進，太客氣了，怎麼好意思。」
「哪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且不說趙先生你是咱們村的恩人，單就是今日一天，因為你的場子，我這邊就沾光多賣出去了十幾份飯菜。估計後面幾天，聞聲而來的人，只會更多。」
掌柜的走進屋內，將手中的餐食放在桌上，隨手搬了個凳子坐了下來。
而這時，已經關上了門的萬潮升也走了過來，一邊看著桌子上的餐食兩眼發直，一邊說：「李二叔，你不僅不收我和我師父的房錢，還管我們的飯！還不怪我前兩天打了你侄子狗娃哥，你人也太好啦！」
李掌柜被萬潮升逗地哈哈笑了起來：「行了海娃子，趕快吃吧！不用誇啦！」
趙楷之也笑了起來，點點頭，說：「吃吧，不用跟你李二叔客氣。」
萬潮升這才嘿嘿一笑，走到另一張凳子前坐下，拿起筷子抓起餅子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看萬潮升吃了幾口，李掌柜便轉過頭來，收斂了幾分笑意，伸手給趙楷之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而後斟酌著說道：
「趙先生啊，我這些年不常回村，雖說沒有掙到多少錢，但是見識了南來北往這麼多人，多少也添了些見聞。
「我聽說，學武的武者，一共有沉心、生根、淬骨、氣澤、雲海、登天六大境界。那像海娃這樣，才六歲就能輕鬆打敗成年人的身手，算是到哪一境界了呢？」
趙楷之聞言，沒有立刻回答。他先是輕輕地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而後又看了一眼用心吃飯並未抬頭的萬潮升，這才將目光對上了李掌柜的眼。
他輕笑道：「哪一境界？李二哥，你太高看他了，他連最低的沉心境界，都有沒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