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溪蘭燼趕忙三兩步跟上去,嚴肅地舉指發誓:「誤會,當真是誤會,小謝的原型和人形我都很喜歡,絕不偏頗,我發誓!」

「喜歡」二字被他說得肆無忌憚,謝拾檀的唇角微微下壓,並沒有顯得多開心。

溪蘭燼邊走邊整理凌亂的衣袍,睡眼惺忪,散漫怠惰,活像個流連花叢,廝混了一夜,天方亮才出來的風流公子哥兒。

他有點納悶自己昨晚意識不清時對小謝都做了些什麼,怎麼連腰帶都散了。

瞄了眼小謝六親不認的側臉,又不好意思問。

想緩解寒花帶來的反應,除了近距離接觸還能做什麼。

昨晚是不是冒犯到小謝了,所以小謝才這麼不高興?

葯谷附近能買到什麼有趣的小玩意討人開心么……

溪蘭燼咬著髮帶,漫不經心想著,隨意攏了攏長發,低頭把頭髮束了束,剛想開口說話,話音驀地一頓,拉住謝拾檀的袖子:「小謝。」

清早的葯谷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霧氣中,陽光篩落下來,像一層縹緲而下的金紗,安魂樹淡紫的樹葉翩翩,像一團朦朧的霧氣。

此刻安魂樹下,有兩個人,一坐一跪。

坐在輪椅上的青年衣袍甚是華麗,玄黑綉金線,上紋神獸玄鳥,只是包裹著的身體過於瘦削,顯得空蕩蕩。

他一隻手搭在輪椅扶手上,托著下頜,垂眸靜靜望著面前的人,鬢旁的黑髮微亂,遮住了眉眼。

半跪在他面前的高大男人垂著頭,小心翼翼地捧著雪白的赤足,在給他穿襪子,晨光為二人的輪廓鍍上了一層薄而朦朧的白邊。

畫面看上去安靜美好。

溪蘭燼瞟了一眼,不準備去打擾別人,正想拉著小謝換條道,忽然聽到一道迅烈的破空之聲——

啪!

他愕然轉頭,方才還靜謐如畫的場景已經變了個畫風,輪椅上的青年高高揚起金鞭,對著跪在他面前的人,「啪」地一下,又是狠狠一擊。

鞭子的力道毫無收斂,落到凡人身上,能將人抽成兩截,看得溪蘭燼眉心都跳了一下,下意識上前一步想救人。

然而男人一動不動的,毫無所覺,只顧仔細地給青年穿上了長靴。

似乎是察覺到了這邊的動靜,青年唇角一掀,眉目陰鷙地望過來,手中的鞭柄挑起身前人的下頜,冷幽幽的嗓音落到溪蘭燼耳邊:「好看嗎?」

那是張濃墨重彩得堪稱華麗的臉,臉色卻是病懨懨的蒼白,望過來的眼神里淬了層鋒銳的陰鬱殺意。

溪蘭燼橫步擋到謝拾檀前面,眯了眯眼。

還沒等他說什麼,司清漣就從旁邊匆匆趕來,擋在倆人面前,朝那邊拱了拱手,和風細雨道:「仇少主,他們是我的客人,並非故意窺視,還請見諒。」

青年看了司清漣一眼,大概是顧及到此地是葯谷,沒再說什麼,手中的長鞭化作一條小金蛇,鑽進他的袖中,他慢條斯理整了整衣袖,開口:「仇初,走了。」

一直沉默的高大青年對這邊不聞不顧,聽到命令,才動起來,推著輪椅離開了安魂樹下。

溪蘭燼瞥了眼那倆人離開的方向:「方才那是?」

人走了,司清漣的臉色卻沒好轉多少,轉過身嘆氣道:「那是牽絲門的少主仇認琅,每年都會來葯谷小住一番,診治舊疾,你們方才那一看,可能已經惹到他了。」

溪蘭燼扭頭看百科小謝:「牽絲門?」

謝拾檀嘴唇動了動,正要開口。

司清漣還以為溪蘭燼在問自己,搶先一步,熱情地給「墜入無妄海幾百年又失修為又失憶,什麼都不清楚」的溪蘭燼科普了一番。

謝拾檀沒什麼表情的閉上嘴,輕輕碰了碰腕上的珠串。

溪蘭燼覺得背後又冷了三分,有些苦惱。

是不是寒花又長大了?

聽著司清漣講解,溪蘭燼才明白方才他為什麼那麼緊張。

牽絲門坐落於宴星洲以西的鳴陽洲,並非什麼鼎盛大派,門人少、修為總體也不高,但名氣卻不小,其他門派的弟子在外若是遇到,也會盡量避開他們,不去主動招惹。

蓋因牽絲門門人神識比尋常修士強韌,極為擅長駕馭傀儡,築基期的修士就能駕馭金丹期修為的傀儡,據說門內有一具傀儡,實力接近合體期。

不過牽絲門門人的性格多半孤僻古怪,門派所在處也十分偏僻,平日里只埋頭研究怎麼製作出更強大的傀儡,不怎麼生事。

司清漣沉吟道:「談前輩醒來后,一路而來,可曾聽說過『百屍夜舞』一事?」

溪蘭燼恍然大悟:「原來是他。」

這位仇少主,也是位修界名人了。

據傳他幼時被父親的仇家下毒,導致雙腿殘疾,長大后帶著自己的傀儡,去把仇家滅了滿門。

不僅如此,他還困住他們的殘魂,將那上下百口人全部製成屍傀儡,讓他們互斗自殘,肆無忌憚取樂,此事被其他修士傳為「百屍夜舞」。

這做法實在不像名門正派,還是作為正道之首的澹月宗出面干預,仇少主才停止了那場令人膽寒的遊戲,隨意一把火把他們都燒了。

自此之後,這位仇少主暴戾殘忍、陰晴不定的性子就傳開了,他極在意自己殘廢的那雙腿,遇到的人多半會避退,免得惹到這瘋子。

「那他身邊那個,」溪蘭燼並不怎麼懼怕,摸摸下巴,「是他的傀儡嗎?」

剛才雖然隔著段距離,但他看得清楚,那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有呼吸、有靈力,面色紅潤自然,看上去與常人無異,眉眼舉止也似生人,和他想象中的傀儡一點也不像。

「對,那是仇少主最常帶在身旁的傀儡,牽絲門造傀儡的技巧極為精妙,若非缺少神魂,與真人一般無二。」司清漣看他沒怎麼當回事的樣子,忍不住提醒,「談前輩最好不要好奇牽絲門,往後若是再遇到那位仇少主,也要離他遠點比較好。」

溪蘭燼誠懇點頭:「我會的,多謝司道友提醒。」

聽他們相談甚歡,安靜了許久的謝拾檀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該走了。」

司清漣一愣:「你們這就準備走了?」

溪蘭燼點頭:「化南秘境還有三四日就要開啟了,以我們的腳程,是該走了。」

司清漣望著他,有些說不出的悵然失落,想到另一件事,又覺得慶幸:「仇少主已是金丹修為,進不去化南秘境,你們不會撞上他,也是幸事。」

溪蘭燼挑了挑眉:「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很害怕那位仇少主。」

司清漣僵了一下,強作鎮定:「怎麼會呢。」

只是他小動物般敏銳的直覺告訴他,仇少主不能惹。

每次見到仇認琅,他都會有種見到一條陰冷的蛇的感覺。

司清漣不好意思在溪蘭燼面前承認這種事,從懷裡掏出幾個玉瓷瓶,先指了指其中一個黃色的:「我聽談前輩嗓音沙啞,像是寒氣凍傷,久久不好,應當還是極寒之處的凍傷,這個喉葯是我昨晚調配的,喝幾次就能盡數恢復了。」

又分別指了指其他幾個:「這些是傷葯、解毒藥、增幅靈力的,能在秘境里用到。」

溪蘭燼望著攤到面前的一堆靈藥,都愣住了,反應過來后,連忙擺手:「不用,當真不用,我身上都有。」

他拒絕得無比堅定,司清漣更失落了:「好吧,談前輩千萬小心,一定不要勉強,倘若不行,不如、不如還是去找謝仙尊的好。」

謝仙尊的名聲是不是被我敗壞了?

溪蘭燼內心升起一分淡淡的慚愧,哭笑不得地應了聲:「好,我知道的,多謝你啦司道友。」

司清漣又叮囑了溪蘭燼幾句話,又親自把倆人送出葯谷,目送他們離開。

直到司清漣的身影消失在余光中,溪蘭燼才摸著下巴轉過頭,跟謝拾檀唏噓道:「不愧是葯谷弟子,當真是懸壺濟世,醫者仁心,我都擔心他以後出去了會被人騙光褲衩。」

謝拾檀:「……」

「小謝,還在生氣嗎?」

謝拾檀:「沒有。」

溪蘭燼狐疑:「那你怎麼不回我的話?」

謝拾檀淡聲道:「因為你看起來很遲鈍,更好騙一點。」

溪蘭燼不服氣:「我是那個把人騙了,還讓人幫我數錢的好吧?」

謝拾檀偏過頭,彷彿是看了他一眼。

然後默不作聲地轉回頭,不再吭聲。

溪蘭燼:「……小謝,你這是什麼反應?」

他真的要生氣了。

小謝裝聾作啞,不想說話時誰都撬不開他的嘴。

風從遠處的山尖掠下,帶著濕寒拂過身邊人的長發,尾端的白綾翻飛,側影有些朦朧的熟悉感。

溪蘭燼愣愣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被謝拾檀眼睛上的白綾吸引,又想起了昨晚做的夢。

可能是因為昨夜他太冷了,意識模糊,現在已經記不清夢裡的大部分內容了。

腦海里最清晰的,是那道逆著光的好看身影,一雙金燦燦的瞳眸,還有幾個關鍵詞。

澹月宗,謝卿卿。

看夢裡的情形,原主和那個謝卿卿應當發展成了朋友。

貌似他們還一起斬殺了一條化神期的妖獸?

溪蘭燼心裡有點犯嘀咕,這具身體不是才鍊氣期的修為么,難道真給他隨口蒙對了,原主竟是墜入某個地方,丟掉了一身修為和記憶?

昨晚夢裡的謝卿卿是男是女來著?

溪蘭燼沒看過原著,除了知曉一點妄生仙尊的信息,其他的都一無所知,對原主的身份更是一頭霧水。

既然他現在佔了原主的身體,往後是不是得去澹月宗一趟,找一下那個謝卿卿?

應該不會撞到妄生仙尊吧,澹月宗在澹月洲,妄生仙尊這幾百年都不在宗門裡,而是在宴星洲的照夜寒山閉關,離得很遠。

溪蘭燼思索了良久,手腕抬了抬,扯了扯不樂意說話的小謝。

謝拾檀系在小指上的白繩被扯動,指尖勾了勾,靜靜地轉過頭。

溪蘭燼期待地望著他:「小謝小謝,你了解澹月宗嗎?」

謝拾檀:「略知一二。」

溪蘭燼剛想繼續問「那你知道謝卿卿嗎」,轉念一想,小謝再怎麼全知,也不至於知道一個澹月宗弟子的名字,太為難人家了。

小謝都說了,只是「略知一二」。

看他半晌沒有下文,謝拾檀難得主動出聲:「想問什麼?」

他知道的,比那個葯谷小弟子多得多。

「沒什麼,」溪蘭燼把話咽回去,隨口道,「只是在想,罩著咱倆的謝仙尊現在在幹嗎。」

謝拾檀:「……」

謝卿卿。

溪蘭燼無聲默念這個名字。

名字這麼嬌滴滴的,應該是個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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