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周遭的一切事物正在土崩瓦解,溪蘭燼趕緊折過身去看謝拾檀。
原本渾身潔白無瑕的優美大狼現在身上血跡斑斑的,被陰魂啃噬抓撓出許多大大小小的傷口,在雪白的皮毛上,顯得觸目驚心。
養狗人士實在看不得這場面,溪蘭燼的心尖狠狠顫了顫,活像那些傷是落在他身上的,疼得他心口縮起,一時竟然忘了反應。
直到面前漂亮的大狼微微低下頭,璀璨的金瞳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
溪蘭燼愣了一下,連忙把手裡的那顆腦袋丟開,想伸手去摸他,手伸到一半,又停頓住,手忙腳亂地從袖子里找出帕子,飛快擦乾淨手。
忙活完了,他才小心地碰了碰大狼被血液濡濕的毛髮,這回倒不在意被血染紅的手指了,張了張嘴,很難過地蹦出一句:「是不是很疼啊?」
……什麼屁話。
夢境里的東西,應該不知道什麼是疼吧?
近在咫尺的那雙金瞳里似乎閃過絲笑意。
旋即天狼垂下高傲的頭顱,閉上眼睛,將自己的腦袋拱到了溪蘭燼的手心裡。
柔軟的觸感拂過掌心,溪蘭燼的心口一陣發癢發軟,忍不住又輕輕撫摸了幾下,指尖撫過他額心上被血浸紅的紋印時,才略微停頓了一下。
這道紋印和小謝額心上的一模一樣。
所以夢境里謝仙尊的原形,也是依照小謝的本體幻化出來的嗎?
「……雖然夢魅維持人設的能力很差,」溪蘭燼喃喃自語,「不過眼光倒是不錯,選了張最適合扮演謝拾檀的臉。」
分崩離析的夢境仿若摔碎的水鏡,濺飛起無數模糊的碎片,流星般搖曳過漆黑的天際。
謝拾檀聞言睜開眼,望著他的目光依舊專註:「你覺得我是假的?」
溪蘭燼沒回答他,笑著退開幾步,張開雙臂:「仙尊,再見啦。」
這一幕與多年前的某一瞬似有重合,像刻進骨子裡的一道血痕。
謝拾檀瞳眸驟縮,下意識想要拉住他,還沒碰到他的手,夢境的世界便徹底崩離了。
溪蘭燼醒了。
這場夢頗為耗費精神,睜眼的時候,溪蘭燼還有點昏昏沉沉的,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
眼前的景象已經變了,不再是先前那片詭異且沒有邊際的夢幻花海,而是在一片不知名的樹林中。
大概從他們進入秘境的瞬間,就落入了夢魅編造的幻境里,所以才會走不出花海,現在夢境破除,幻境也隨之消失了。
溪蘭燼靠坐在樹下,視線飛快搜尋了一圈。
除他之外,其餘十幾人也在周圍,或坐或趴或伏跪,或哭或笑或狂怒,姿勢神態各異,看起來像是也都離開了夢境世界,只是還沉浸在夢境帶來的情緒中,一時都沒回過神。
小謝呢?
沒看見熟悉的身影,溪蘭燼心裡咯噔了一下,揉了揉眼,想站起來,手上便陡然一暖,被人攥住了指尖。
熟悉的冷香柔和地拂過鼻尖,熱度順著肌膚接觸的地方傳遞過來,煨熱了冰冷的血液,再順著心臟嘩嘩流淌向四肢百骸,緩解了體內寒花帶來的冷寒。
溪蘭燼恍惚了下,扭過頭,才發現謝拾檀一直就在他身旁。
面前的少年被白綾遮住了眼,看不清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沒有變化,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小謝有哪裡不一樣了。
片晌,溪蘭燼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握著他的那隻手,在微微發抖。
「小謝?」
溪蘭燼來不及考慮接觸久了會產生依賴性的事,只感覺事情相當嚴重了,糾結了一下,遲疑著問:「……你在害怕嗎?」
從夢境中醒來,眼前又恢復成了煩心的黑暗。
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卻看不見,焦躁的情緒翻倍湧上心頭。
謝拾檀順著他的指尖往上攀,五指相扣,徹底緊握住了那隻手,才低低回了一聲,嗓音發啞:「嗯。」
從進入秘境的一刻起,他就知曉這是在幻境里。
被夢魅施術得逞,只是順勢而為。
他想進入夢境里,看清楚身邊的人究竟是何面目,即使他心中早有揣測。
本以為看一眼就能滿足,可人到底孽性難改,永遠貪得無厭。
因為白綾的遮擋,溪蘭燼看不見謝拾檀的眼神,是以也摸不透他此時的心情,聽到他的回應,只覺得天都塌了。
天哪,我們莫得感情的小謝居然在害怕!
溪蘭燼回握住謝拾檀的手,順了順他的背,語調放得很輕,憐惜且溫和:「別怕,只是一場夢而已,現在夢已經醒啦。」
謝拾檀靜默片刻,點頭,重複他的話:「夢已經醒了。」
溪蘭燼彎彎眼:「小謝是做什麼噩夢了嗎?」
的確是一場噩夢。
謝拾檀的嘴唇動了動:「我可以抱抱你嗎?」
溪蘭燼瞳孔震顫。
天哪,小謝是在向他撒嬌嗎!
看來是真的被噩夢嚇得不輕啊。
這個年紀的小孩兒都叛逆,平時冷漠著張臭臉,沒想到害怕了還是想和信任的人撒嬌嘛。
溪蘭燼被自己冒出的念頭取悅到了,大大方方地張開手,十分慈和:「當然可以,抱抱抱。」
只是他還沒動作,身邊的少年就低俯下身,一把將他緊緊抱進了懷裡。
那是個十分緊密的擁抱,幽幽冷香撲鼻而來,身體每一寸都嚴絲合縫緊貼到一處,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聲。
太親密了點。
溪蘭燼有點暈乎,模糊感覺,這不像是個求安慰撒嬌性質的擁抱,倒像是那種局促不安、又充滿佔有慾的擁抱,或許還要更複雜點。
非要類比的話,就像個差點丟失了心愛的洋娃娃的小姑娘,緊抱著自己的娃娃,不願意再給旁人看一眼,生怕再將他弄丟。
片晌,一陣窸窣聲過後,溪蘭燼感覺到小謝偏了偏頭,將下頜抵在了他的腦袋上,輕輕蹭了蹭。
這個習慣性的動作讓他捕捉到几絲微妙的熟悉。
好像在夢境里是,那個披著小謝的皮假扮謝拾檀的冒牌貨,也喜歡這麼抱他來著……?
是、是夢魅把小謝的習慣也拼湊上去了吧。
可是小謝從前也沒抱過他。
別說沒抱過,連碰一下手都要生氣,非常冰清玉潔的大小姐脾氣……
腦子裡閃過幾個模糊的念頭,不等溪蘭燼明確地捕捉到,耳邊就傳來白玉星咋咋乎乎的聲音,腳步聲由遠及近:「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夢到我師尊師兄我哥都變成了鬼,被一萬隻鬼猛追,差點醒不來……咦,談道友,謝道友,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溪蘭燼猝然回神,頓感頭皮發麻,他是不是被夢魅影響到了?剛剛思考的方向也太危險了。
他掙了一下,想從謝拾檀懷裡出去,沒想到小謝還是不放手。
夢裡的謝拾檀也是這樣。
溪蘭燼局促地捏緊了衣角,小聲商量:「小謝,有人看著呢,先放開我好不好?」
謝拾檀抿了抿唇,不太情願地鬆開他,但手依舊抓著他的手不放,一張俏臉上沒有表情,非常冷漠地黏人。
那股詭異的熟悉感又冒了上來,溪蘭燼舔了舔發乾的唇瓣,決定轉移注意力,給謝拾檀說件有趣的事:「對了,小謝,我還沒來及和你說,夢魅給我編了個很荒唐的夢,在我夢裡,你居然是謝仙尊哈哈哈!」
白玉星正好湊過來,聽到這一句,不知道怎麼也被戳到了笑點,跟著樂起來:「哈哈哈哈這夢魅怎麼回事啊!」
倆人在謝拾檀的冷臉前樂了一陣,笑聲慢慢減弱,白玉星感覺身邊好似有股寒氣,茫然地轉過頭:「謝道友,你怎麼不笑啊?不好笑嗎?在談道友的夢裡,你居然變成謝仙尊了誒!」
溪蘭燼樂不可支的:「他不笑,是生性不愛笑,小白你就別理他啦。」
謝拾檀捏了捏他的手指,沒什麼表情:「很好笑?」
溪蘭燼隱約嗅到一絲危險,趕緊擺手:「不好笑不好笑。」
想了一下,又補充:「謝仙尊哪有我們小謝好看呢。」
他這麼一說,謝拾檀眉宇間倒似多了絲啼笑皆非的無奈。
手指又被捏了一下,少年只是簡單應了聲:「嗯。」
你開心就好。
看小謝不像之前那樣精神緊張了,想來被成功分散開了注意力,溪蘭燼功成身退,想把自己的手也抽回來。
抽了兩下,活像被鐵鉗住了,動彈不得。
溪蘭燼只得提醒:「小謝,手。」
「寒花生長到現在,髮絲作繩已無作用了。」謝拾檀神色自若,「牽著,你能好受些。」
「可是……」
溪蘭燼還想說話,就被打斷了。
「一時半刻,無所妨害。」謝拾檀偏頭,轉向蒙蒙然的白玉星的方向,又略微垂下頭,「還是說,你不想讓我幫你,而想讓旁人?」
語氣很平淡,但落到耳朵里,就不是那麼回事了,莫名叫人不忍,好像拒絕了就是鐵石心腸的禽獸。
溪蘭燼:「……」
被拿捏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牽還不行嗎。
小謝到底做了個什麼夢,怎麼出來連人都變了?
這麼一會兒過去,其他人也陸續從怔忪中緩了過來,臉色一個比一個煞白:「夢、夢境解開了?」
「我竟然還活著!」
「方才的一切,原來只是一場夢嗎?怎麼會……」
有人劫後餘生,也有人悵然若失。
反應最大的莫過於之前三番兩次挑溪蘭燼二人刺的萬柏,也不知道夢到了什麼,臉色死白死白的,站都站不穩了。
醒來之後,注意力全放在謝拾檀身上,溪蘭燼都忘記還有夢魅了,看了看四下:「夢境和幻境一同解除了,那夢魅呢?」
謝拾檀轉首面向一個方向,略微抬起下頜。
注意那邊的樹叢後有動靜,溪蘭燼臉色一肅,站起身來:「小謝,我過去看看。」
言下之意是讓謝拾檀放開他。
哪知道小謝恍若未聞,也跟著他起身,跟夢裡那個寸步不離的冒牌貨似的。
溪蘭燼只好折了根樹枝,謹慎地拂開茂盛的矮樹叢。
看清樹叢后的東西,他不免愣了一下。
和想象中的怪物不同,樹叢後面,是兩隻色彩斑斕、十分漂亮的大鳥。
其中一隻要死不活的,被另一隻大一點的護在翅膀下面,只是這隻看起來也受傷不輕。
兩隻鳥緊挨在一起,樹叢一被拂開,登時齊齊發起抖,發出尖細的求饒聲:「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求仙首放過我們,夢境已經全部解除了,我們誰的神魂也沒碰,仙首明鑒啊!」
溪蘭燼古怪地瞅了幾眼這兩隻鳥,蹲下身來,試探著用手裡的樹枝戳了戳不住發抖的大鳥。
他戳一下,那隻鳥就抖一下,抖得十分厲害,羽毛都差點被抖落下來。
溪蘭燼納悶地轉過頭,習慣性詢問謝拾檀:「小謝,它們就是夢魅?」
怎麼和他想象中恐怖詭異的怪物不太一樣呢?
看起來弱唧唧的,還慫。
謝拾檀「嗯」了聲,主動解答:「夢魅滿身瑰寶,容易引人覬覦,但身體孱弱,或連凡人也打不過,所以多藏於幻境夢境之中,鮮少露出真容。」
溪蘭燼挑挑眉,惡劣地又戳了下夢魅:「哦,就是你給我編了個亂七八糟的夢啊?」
聽到「亂七八糟」一詞,謝拾檀不悅地抿緊了唇瓣。
夢魅對情緒地捕捉能力強大,被他嚇得愈發畏懼,縮成一團,有苦說不出。
受傷最重的那隻,是不幸撞上謝拾檀的,謝拾檀徒手捏碎了夢境,反噬讓它差點當場魂飛魄散,好險才逃遁去別的夢境修養了下。
另一隻則是被溪蘭燼的夢境困住,動彈不得,直到謝拾檀跨越夢境進入了溪蘭燼的夢,它生怕被謝拾檀抓出來捏死,趁機逃去其他夢境里躲了起來。
一個都惹不起了,夢魅生怕溪蘭燼再為夢裡的內容生氣,抖到羽毛簌簌直掉,尖細的嗓音同頻顫抖,慌忙解釋:「仙首、仙首明鑒,我們都是截取記憶,再、再編織夢的,沒有胡編亂造,真的沒有胡編亂造!」
那都不算胡編亂造,什麼才算胡編亂造?
溪蘭燼好笑地又戳了下這隻夢魅,發現雖然它很膽小,卻一直把懷裡那隻夢魅護得密不透風的。
其他修士聽到謝拾檀的話,大著膽子湊過來看,見此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就是這麼兩隻鳥?」
「這麼一看,也沒什麼可怖的嘛……」
「宰了吧,留著也是為禍世間。」
聽到其他人的話,那隻夢魅竟然嚇得流下了眼淚,俯首哀哀求饒:「此處千百年間鮮少有人造訪,諸位突然出現在我們的領地中,我們受到驚嚇才會出手,求各位仙首饒命,我們修行千年,很是不易,我妻子也懷了胎兒,望看在我們並未造成死傷的份上,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沒想到不似人的妖物,也會有這般情態,溪蘭燼感到稀奇,目光瞥向被這隻夢魅捂在翅膀下的雌夢魅。
察覺到他的目光,這隻雄夢魅渾身的毛都差點炸了,拚命把雌夢魅捂得更嚴實,渾身抖若篩糠,艱難地道:「仙首若是有怒,不如、不如殺了我以平憤,但請放過我的妻兒,人修講究仁德,看在它懷孕在身的份上……」
白玉星年紀小,平時看個話本都會真情實感的淚漣漣,又喜歡漂亮的東西,望著這兩隻色彩斑斕的漂亮鳥兒,面露不忍:「這……它們的確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不如放了它們?」
溪蘭燼總覺得有哪裡說不上的不對勁,聽到白玉星的話,才反應過來,有點哭笑不得。
怎麼活像他們才是惡人似的?
他轉頭看向謝拾檀:「小謝?」
謝拾檀的心思全放在溪蘭燼身上,全然沒注意兩隻夢魅,察覺到溪蘭燼眼巴巴的目光,才開口道:「你來決定。」
其餘人有動容的,也有仍眼帶殺氣的,聞聲悄聲嘀咕了一陣。
修行之人沒幾個是傻子,方才聽到夢魅的告饒,又想起此前是謝拾檀揭破了夢魅的術,感覺此人恐怕並非看起來這麼簡單,而且連白玉星都徵求這二人的意見呢。
便也沒再吭聲。
溪蘭燼思忖了片刻,丟開那根樹枝,直起身來:「算了。」
看這兩隻夢魅這麼虛弱,恐怕夢境被強行突破,神魂也遭了創,沒力氣再做什麼了,除了他們,尋常人也不會被傳送到秘境這裡來。
還得去尋不燼花和血雲凝枝樹呢。
聽到溪蘭燼的聲音,兩隻夢魅都鬆了口氣,死裡逃生,身上的羽毛橫七豎八亂支棱著。
白玉星也跟著鬆了口氣:「那我們走吧,也不知道耽擱了多久,十天後秘境出口就會打開,時間可不多了。」
其他修士縱使有不滿,聽到白玉星的話,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況且時間的確不多,被傳送到這個鬼地方,浪費了大把時間,還什麼都沒拿到,多少有點倒霉。
只有萬柏的臉色愈發差了,不住地看那兩隻劫後餘生、相互扶靠的夢魅。
小謝依舊握著手不放,溪蘭燼邊往外走,邊試圖讓他鬆開:「小謝,還是鬆開吧,外面天應當亮了,寒花現在沒有動靜了。」
借口失效,謝拾檀擰了擰眉,不情不願地放開他的手。
垂眸思考了一下,又為自己爭取:「晚上再牽。」
「不了吧,」溪蘭燼咽了口唾沫,「牽著手也不太方便。」
謝拾檀安靜了幾瞬,嘴唇動了動:「是我麻煩到你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怎麼又來這招,溪蘭燼慌亂,「我的意思是,這樣你也不太方便……」
謝拾檀:「我並未覺得不妥。」
溪蘭燼:「……」
小謝,你到底夢到了什麼?
其他修士也三三兩兩跟上來,夢魅勾出他們內心最深刻的記憶,編織的夢境太過真實,導致他們還有些恍惚,難以回神。
就在此時,後面傳來聲凄厲的慘叫。
溪蘭燼猛然回頭,就看到萬柏手裡的劍染了血,方才被雄夢魅小心護在懷中的雌夢魅已經倒地不起,沒有聲息了,鮮紅的血蜿蜒流出,劍尖滴滴答答淌著血。
雄夢魅呆在一旁,像是被這一幕嚇到了。
溪蘭燼臉色一變,聲音里含了怒意:「你做什麼!」
嗅到濃濃的血腥味,連謝拾檀也皺了下眉。
白玉星慢了一拍,扭過頭,看見這一幕,也變了神色:「萬柏!」
萬柏不怎麼在意地甩了甩劍上的血跡,冷笑一聲:「這東西差點把你們的神魂吞了,你們居然還想放過它,真是婦人之仁,也不怕它又把你們拉進那個該死的夢境里。再說了,剛才那個姓謝的不是說夢魅渾身是寶嗎,浪費了我這麼長的時間,總得有點收穫吧。」
此話一出,其他人也覺得他說得不無道理,只是看看那隻倒地不起的雌獸,頗有微詞:「你殺那隻雄夢魅也就罷了,這隻雌夢魅可是懷著胎的啊。」
修士平時出去獵殺妖獸,有一條潛在的規則,便是不殺有孕的妖獸。
倒也不是有多麼慈悲為懷,只是有損陰德,將來渡劫之時,或許就會因為這一記殺生,引得雷劫更猛烈。
萬柏的臉色這才多了點不自在:「我本來便是想殺那隻,哪知道這隻雌的自己撲過來擋住了。」
溪蘭燼臉上常掛著的笑意一點一點泯滅,慢慢走到前面,漆黑的瞳眸一眨不眨地盯著萬柏,冷冷吐出三個字:「你找死。」
他笑起來時,很有一股輕快活潑的少年氣,沒有任何距離感,和誰都談得來,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但當那一絲笑意消失后,被掩藏在那股明媚之下的點點陰鬱,就透露了出來。
有絲絲縷縷的邪。
眾人心底登時沒來由的發寒。
不過是個鍊氣期的小修士,怎麼……氣勢這麼嚇人啊?
被那雙黑漆漆的冰冷眼珠盯著,萬柏差點沒捏穩劍柄,反應過來,不可置信:「你還想因為一隻妖獸對我下手?」
越說他越想笑:「找死的是你吧,一個鍊氣期的廢物,也敢這麼對我說話,拎得清自己幾斤幾兩么?」
溪蘭燼平時很少真的生氣,此刻是當真動了怒。
不過他還來得及做什麼,像是被嚇呆了般的雄夢魅先有了動作。
它望著血液凝固,已經沒有聲息了的雌夢魅,突然悲鳴了起來。
聲音聽起來像是山林間很尋常的清脆鳥鳴聲,但要更悠久、更悲慟,鳴聲到最後,已經嘶啞起來,斑斕的大鳥張開鳥喙,噴濺出血液來,聲音越來越嘶啞,卻依舊拼盡全力嘶鳴著。
那泣血的鳴聲聽得眾人心驚,謝拾檀眉宇蹙得越深,察覺到這隻雄夢魅在藉由聲音,發起夢魅編織夢境的術。
但所有人都沒有受影響,它在向誰用術?
下一刻,謝拾檀就明白了。
山林里顫動了起來。
仿若山洪一般,轟隆隆的聲音由遠及近,這座山林中的所有妖獸猛禽毒蟲,成千上萬的獸潮,朝著他們奔涌而來!
這隻雄夢魅竟然拚死耗廢了所有的精力,給這山林里所有的生靈下了術,讓它們圍攻過來了!
被夢魅的術纏住的生靈們只覺得,這些人類修士,殺了他們的同伴。
天上地下水裡,數不清的妖獸猩紅了眼,攜著滾滾煙塵,嘶嚎著沖了過來!
周圍傳來其他修士的尖叫,但溪蘭燼已經無心顧及。
他下意識回身,想要抓住謝拾檀的手。
謝拾檀的手也正朝他伸來。
但指尖還沒夠到,獸潮已經臨到近前,他的指尖只堪堪滑過謝拾檀的指尖。
下一瞬,倆人的距離倏地拉遠。
「啪」地一聲,他腕間那條髮絲所化的白繩,斷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