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最後一面
「師父，我應該怎麼做？」景瑜看了一眼張道悉，他總覺得絕壁上面有口水井這種事，有些匪夷所思。
「很簡單，跳下去就行了，裡面也沒多深。」張道悉背著手，語氣輕鬆自然，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徒弟的表情。
景瑜滿臉無奈，在他眼中，這口水井深不見底，裡面黑漆漆地根本看不清實物，內壁上面掛滿青苔，把鼻子湊過去甚至還能聞到淡淡的血腥味。
要不是沒有石頭，他都想測試一下水井具體有多深。
張道悉也不催促，這口井是神秘體系的發源地，每個人在面對它時所看見的景象都不一樣。
有的人能見到綠瑩瑩的清泉，有的人則望見飛龍靈鳳，甚至還有人能藉助水井看見往昔，現在和未來。
景瑜從裡面望見什麼，就代表著他最恐懼什麼，這一步，始終要讓他自己來走。
「別等，不要等，這事兒越難，你就越要趕緊去做。
不然它在你心裡就會變得越來越可怕，明白嗎？
這跟射箭是一樣的，你瞄的時間越長，打中的機會就越渺茫。」
張道悉緩緩說出他在面對水井時聽到的話，並且準備幫自己徒弟一把。
景瑜點了點頭，望著張道悉，面容嚴肅，聲音沉穩：「師父，您說的道理我都懂，但是您從哪拿出來的弓箭啊？！」
「哦，我怕你太猶豫不敢跳，所以想著幫你一把。」張道悉搭箭拉弓，箭頭直指景瑜，如果他還是不跳就準備直接出手。
「別，我自己來。」景瑜雙手抗拒，表示大可不必這樣，隨後直接翻身跳下水井。
他並不是有意拖沓，而是因為水井給了他一種非常難受的感覺，裡面好像藏著讓他難以釋懷的人事物。
並且耳邊總有一道聲音在告訴他，跳下去，就會重新面對那些。
景瑜心中確實藏著一件難以釋懷的往事，這也是他猶豫的原因。
「這井深少說也有百丈，會不會直通峴山內部？」景瑜在井中迅速下墜，幾息之後竟然還沒接觸到水面。
井內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周遭充斥著濃郁地血腥味，明明正在下墜，卻感受不到任何風聲。
徒然間，井水如同一雙無形大手猛然合攏，景瑜沒想到這水竟然不是出現在腳底，而是直接將他包圍，猝不及防下被灌上幾口，剎那間無數氣泡在周遭升騰。
記憶，同樣在這一刻浮現。
……
「大瑜，今天家長會你爸媽來嗎？」頂著西瓜頭的陳哲吸著鼻子，單肩書包被他甩向後面，白色的短袖上面儘是在操場上面沾染的泥點。
「今天他倆都不來，我爺爺過來開家長會。」景瑜滿臉自豪，蹲在跑道邊緣伸著頭望向教學樓。
教學樓下方，女生在前，男生在後，正在排列方隊準備放學。
「哎，那你可幸福了，今天我爸媽都過來，回去以後少不了挨頓打。」陳哲低著頭，滿臉沮喪，每次開家長會他和景瑜都是被批評的對象。
「怕啥，還不是老一套。」景瑜的眼神從女生裙擺下方移開，撮著牙花說道：「逃課，抄作業，欺負女同學，除了這些，老班還能說什麼。」
「那咋能一樣，你爺爺過來開家長會，你就不用挨打了。」陳哲小聲說道，鼻涕再一次流了出來。
景瑜瞥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這次不能跟你共患難，下次一定補上。」
他倆在班級裡面是出了名的搗蛋鬼，除了不好好學習，其他的啥都干過，班主任每次開家長會的時候都會拿他們說事，導致每次兩人回家必會挨頓打。
但這次情況不一樣，景瑜爺爺過來開家長會，他不僅不會挨打，還能跟著爺爺吃頓好的。
「真羨慕你有一個疼愛你的爺爺，不管你犯了什麼錯，他都能笑呵呵的給你買零食。
不像我，回家還要挨打。」陳哲嘆著氣，眼神中竟然出現這個年輕不該有的憂愁。
「不要羨慕我，你羨慕不來。」景瑜拔出一根青草叼在嘴裡，眼珠子跟著其他班級的隊列移動，裙擺搖動的頻率跟他的心情一樣。
「不是還有宮若棋和徐三天陪你嗎，你怕什麼。」
景瑜的話，讓陳哲更加惆悵起來，欲哭無淚道：「那倆玩意兒，一個要轉學了，一個老爹是教導主任，你覺得老班會拿他們說事兒嗎。」
景瑜這才想起來另外兩個發小的情況，同情的看向陳哲：「兄弟，難為你了，小小的肩膀竟然扛下了大大的苦難。」
「景瑜！上來，有事找你！」
還沒等陳哲回話，站在教學樓二樓的班主任就沖著他倆喊話，示意景瑜趕快過去。
「呂老師，找我啥事啊？」景瑜連跑帶跳來到二樓，面不紅氣不喘的看著班主任，眼珠子來迴轉動，正在尋找自己爺爺的身影。
班主任帶著黑框眼鏡，一身雪白襯衣，手裡拿著保溫杯，裡面的熱氣順著杯口緩緩上升。
他不顧景瑜身上的灰塵，親昵地把手臂搭在其肩膀上面。
「景瑜啊，剛才你家裡來電話了。
你爺爺走了，今天的家長會就不用參加了，趕快回去吧。」
班主任輕聲說道，眼睛透過鏡面看向景瑜，生怕這個調皮搗蛋的孩子情緒突然崩潰。
「走了？去哪了？」景瑜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還以為自己爺爺旅遊去了。
「去世了。」
景瑜聽聞此言，一口氣沒順上來，只感覺天旋地轉，雙腳發軟差點跌坐在地上。
班主任及時扶住景瑜，濺出的熱水灑在兩人身上，可現在誰都顧不上去擦拭。
景瑜不知道他是怎麼回到家裡的，望著靜靜躺在水晶棺材裡面的老人，眼淚像決了堤的河水般湧出眼眶。
他和爺爺相處的畫面不斷在腦海中放映。
這個老人，會在景瑜逃課的時候狠狠的打他，甚至讓他下跪認罰。
這個老人，會在暴雨打雷的時候緊緊的抱住他，生怕雷聲嚇壞了自己孫子。
這個老人，會悄悄拿出用塑料袋嚴密包裹的紙幣，遞給景瑜讓他去買喜歡吃的零食。
景瑜站在棺材旁邊，手掌不斷拍打著棺木，試圖喚醒自己的爺爺，周遭的景象開始抽離消失，幼小的身軀迅速長大，逐漸變成現在的模樣。
唯一不變的是，連成一線且洶湧澎湃的淚水。
他趴在棺材上，望著裡面安詳熟睡的面孔，斷斷續續地說道：
你這老頭，為什麼不讓我見你最後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