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 45 章 弄髒口脂
計延宗穿過薔薇花門,快步往假山跟前走去,皇宮裡不得喧嘩,便是著急尋找也不敢大聲,只低低喚著:「雪娘。」
山洞裡,明雪霽猛地一驚,他怎麼來了?著急也不敢大聲,壓著聲音央求:「我得走了。」
元貞死死摟住。明明聽見她的央求,明明知道她很怕被人發現,然而就是不想鬆手。頭疼得厲害,像最初受傷時,被利刃劈開的痛苦,手臂也開始麻痹,然而抱著她,嗅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她的香甜柔軟似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讓他在無邊苦楚中,奇異地覺得安穩。
就好像萬丈懸崖,突然有了柔軟的托底,不想鬆手。鬆手了,她就要逃。他上哪兒再去找她。
「雪娘。」腳步越來越清晰,計延宗喚著,越來越近。
明雪霽開始掙扎,然而她的力量比起他的簡直不值一提,怎麼都掙不脫,雙臂箍死了,頭臉身體都被他緊緊按在懷裡,嵌得那麼牢,像頭頂的野草,嵌進沉沉的石壁。
腳步聲近在咫尺,計延宗一隻腳踏進洞中:「雪娘。」
頭腦有剎那空白,聽見元貞生澀喑啞的罵:「滾。」
他抱住她急急轉身,他高大的身軀完全擋住了她的,他雙手環抱頭低下來,下巴擱在她發心裡,明雪霽不敢動,連呼吸都不敢,聽見計延宗錯愕的喚:「王爺!」
被發現了嗎。緊張到了極點,驟然有種解脫的快感。發現了,就發現吧。他不肯和離,那麼這種情形,他也不離嗎?
計延宗急急退了出去。臉上火辣辣的,說不清是因為突然挨罵,還是因為撞破這麼尷尬的場面。雖然只是短短一瞬,但方才元貞轉身時他看見了雪青衣衫的一角,元貞懷裡,有個女人。
深宮內苑,這狹窄陰暗的假山裡,元貞獨自離席,懷裡抱著個女人。是誰?
計延宗猜不出,然而他知道,這種高位者的秘密都是不可窺探的,弄得不好輕則丟官,重則性命不保,臉上維持著鎮定,快步離開。
腳步聲消失在外面,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明雪霽癱軟地倒在元貞懷裡。
額頭帶了薄薄的汗意,元貞的手撫上來,指間帶著粗糙的觸感,一點點撫過她的頭髮,臉頰,托住後頸,他再又吻了下來。
唇是涼的,呼吸是熱的,冷與熱的交替中,明雪霽戰慄著,思緒一時清楚一時混亂,他的吻不同於先前的強硬,柔軟而耐心,像是要把她一點點拆開,細細觀察,品嘗,眼角有淚,明雪霽無力地拒絕:「別,不能這樣。」
他沒有停,喑啞的聲線在親吻的間隙里:「我不定親。」
他在跟她解釋嗎。他似乎也沒必要跟她解釋啊。這混亂的,看不到前路的關係。明雪霽在親吻中沉沉浮浮,眼角的淚始終沒幹,他停了下來,嘴唇蹭著皮膚移上去,他在吻她的淚。
明雪霽低低啊了一聲,躲閃著,聽見他沉重的呼吸。他突然停住,抬手,向左邊頭顱用力砸下。
砰一聲響,接著是第二聲,明雪霽覺得怕,覺得擔憂,方才就是這點擔憂促使她去而復返,如今又讓她情不自禁,去拉他的手:「別。」
很疼吧。他那麼有氣力,她兩隻手都扳不住他一隻手,砸在頭上該有多疼。
元貞覺得舌根也開始麻痹,不聽使喚,讓他連親吻,都開始變得困難。他能忍疼,但忍受不了這種頭腦身體脫離控制的感覺,這樣活著,與廢物又有什麼區別呢?一下一下,用力捶打著,疼痛短暫地壓倒麻痹,聽見她一聲聲勸著,柔軟的語聲像一縷清泉,流進他焦灼的心。
模糊的思緒理出一點清晰,這個兔子般膽小的女人,居然敢回來找他,居然在這時候,還沒有丟下他不管。她不是最害怕被人發現嗎?元貞想不清原委,動作有片刻停住,她柔軟的手指突然移上來,按在他太陽穴兩邊。
肌肉的本能反應讓他立刻擰住她,她有點怕,眼睛眨了眨,聲音打著顫:「我,我幫你揉一下。」
模糊的思緒想不清,元貞看著她,她試探著掙出來一點,細細軟軟的手指按在他太陽穴上,慢慢揉了一下。
幾乎沒什麼力氣,像蝴蝶的翅膀或者什麼輕軟的東西拂過去,元貞怔怔看她,許久,鬆開了手。
現在他明白了,她想幫他。可笑她這麼點子力氣,比兔子大不了多少的膽子,居然還想幫他。可為什麼,會讓他覺得心裡發著酸發著脹,這麼古怪的感覺呢。
明雪霽慢慢揉著。手指都酸了,他身上沒一處不是堅硬,讓人吃力極了,揉了太陽穴,又慢慢從眉頭按壓著向眉梢,從前她睡不好頭暈時便這麼揉揉,她猜他應該是頭疾犯了疼得厲害,也不知道這樣做能不能讓他緩解。一點點揉著,手抬得很有些吃力,他個頭太高,她需要踮著腳才夠得著,四周安靜極了,能聽見露台的方向隱約的鼓樂聲,提醒她現在還在宮裡,還在皇帝眼皮底下,計延宗還在外面找她。
她實在不應該回來的,她已經離開了太久,就算不被計延宗發現,若是錯過前面的活動,御前失儀也是很嚴重的罪過。
然而他這樣子,又實在讓人擔憂。掙扎著,遲疑著,喃喃地央求:「我得走了。」
元貞慢慢看她,遲鈍的思緒要反應一下才能明白,等反應過來時,立刻緊緊抱住了她。
她走了,誰來陪他。便是被人發現了又如何,有他在,誰還能把她怎麼樣。他剛才就不該遮掩,就該讓計延宗看見的,那樣的話,她現在就哪裡也去不了,只能陪在他身邊。
外面突然響起極輕的腳步聲,明雪霽一個激靈,著急躲避時,聽見楊齡壓低的聲音:「王爺。」
她怎麼找來了?明雪霽掙扎著,想要擺脫元貞的擁抱,洞口處晃過人影,楊齡沒有提燈,在黑暗裡低聲催促:「快走,前面就要散了,陛下要進殿。」
心裡砰砰亂跳,明雪霽極力掙扎也掙脫不開,楊齡緊皺著眉頭闖進來:「胡鬧!」
她低著薄怒,向著元貞:「這個時候,這個地方,王爺不怕人看見,她呢?還讓不讓她活?」
明雪霽再沒想到她居然敢當面叱責元貞,怔忪之時手被她抓住了,她急急催促:「走。」
另一隻手還被元貞抓著,明雪霽仰著臉,哀求地看他,元貞垂著眼皮,半晌,鬆開了手。
心口一塊巨石轟然落下,明雪霽急急忙忙離開,走出幾步再回頭,元貞大半邊身子隱在陰影里,唯獨一雙黑沉沉的眼睛越過黑暗,緊緊盯著她。
「就說你跟我一直在一起賞月,」楊齡走得很快,「有人問的話我來答。」
明雪霽默默點頭,臉上**辣的,見楊齡往她臉上看了看,語聲頓了片刻:「把口脂擦了吧。」
明雪霽下意識地去擦,指尖染了斑駁的紅色,才突然反應過來,大約是口脂被元貞弄得花了,所以才要她乾脆都擦掉。
一下子連耳帶腮都漲得通紅,窘迫得恨不得挖個地縫鑽進去,楊齡望著前面,並不看她:「王爺發病時脾氣有些古怪,你自己心裡有數就好,他是男子,與你的境況並不相同。」
明雪霽覺得她似乎話裡有話,然而此時心慌意亂,根本來不及細想,跟著她穿過小路趕過去,聽見露台上說笑的聲音,看見眾人簇擁著祁鈺正要返回殿內,人群邊上計延宗急急迎上來:「你去哪裡了?」
語聲突然中斷,他看見了她新換的衣服,雪青的褙子低垂著,輕柔的顏色,山洞裡那匆忙一瞥突然晃過眼前,計延宗變了臉色。
「她與我在一處,」楊齡不動聲色接過話茬,「我們談談講講,不覺走得遠了。」
是這樣嗎?那雪青衣衫的一角,她這麼久不曾露面的可疑。計延宗帶著溫雅的笑容:「原來如此,有勞楊局正了。她初次進宮,在下擔心她不認得路,方才還特意去找了她,你們沒有聽見么?」
是的,她知道,她方才差點就被他當面撞破。明雪霽看見計延宗探究的目光,他臉上有笑,眼睛里卻沒有,難道有哪裡露出了破綻?極力鎮定著,搖了搖頭:「沒聽見。」
沒聽見么。計延宗沉沉的目光一點點看過,她頭髮有點亂,嘴唇有點腫,口脂的顏色比方才淺了些,這又是為什麼?眼前不停閃過狹窄的山洞裡元貞的白衣,圈在懷裡一閃而逝的雪青色,疑心呼嘯著幾乎要跳出心口,然而這是她。
他一手教養,只知道女誡女訓的貞潔妻子。平日里連外男都不曾見過幾個,方才宴席上不是沒有男人偷偷窺探她,可他留心看著,她連一次都不曾看過那些男人,她那麼老實貞潔,與那山洞裡那個藏在元貞懷裡的放□□人,怎麼可能有任何牽連。
「快進去吧,」楊齡在邊上提醒,「我得先過去了。」
她的位置在前面,按著次序需要先進門,明雪霽目送她離開,邊上計延宗低聲說道:「簌簌,方才我在花門那裡,看見……」
心幾乎要跳出腔子,明雪霽極力維持著鎮定:「什麼?」
計延宗看著她,她懵懵懂懂一雙眼,似乎根本不懂世間骯髒,笑了下:「沒什麼。」
他不再多說,領著她往殿中去,絲竹管弦再又響起,宮宴下半場開始了。
散場已是三更,元貞不知去向,只留下車轎送他們回別院。明雪霽坐在轎子里,隔著半卷的帘子,聽見計延宗喚她:「簌簌,我們儘快找個房子,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