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 46 章 晃呀晃的
天快亮時,明雪霽還沒有睡著。
計延宗那句話反反覆復,一直響在耳朵邊上:我們儘快找個房子,搬走。
當時她以為計延宗發現了,驚出了一身冷汗,大著膽子追問,他卻說這些事她不懂,要她不要多問。這樣看的話,又好像他並不曾發現。
所以為什麼,他賴在這裡這麼久,又突然要搬走呢?明雪霽想不通,她還是太笨,這些天里雖然對於人心世故有了些了解,然而老於謀算的計延宗,很多時候她還是看不透。
晨光從窗戶縫隙里透進來,明雪霽知道今天不可能再睡了,慢慢坐起身來。
累得很,眼睛澀得幾乎睜不開,心裡亂糟糟的。
搬走。好像也沒什麼不好,現在這樣在夾縫中掙扎,稍有不慎就會身敗名裂的感覺實在太讓人慌張,搬走後,至少這點不用再擔心。他們孤男寡女,非親非故,元貞沒有什麼理由再來找她,只是這樣,又讓人心裡隱隱有些慌張。
說到底她如今的底氣,一大半都是元貞推著逼著,硬生生塞給她的,沒有了他,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應付。
外間窸窸窣窣,青嵐青霜都起來了,吱呀一聲院門開了,計延宗在外頭喚她:「簌簌。」
明雪霽連忙掩住衣襟,聽見青嵐攔住了:「翰林稍待,夫人還沒洗漱。」
「無妨,」計延宗在笑,「夫妻之間,沒什麼好避諱的。」
「翰林還是等等吧。」青嵐堅持著。
計延宗沒再糾纏,明雪霽匆匆忙忙收拾好出來時,計延宗坐在外面喝水,聞聲抬頭。
探究的目光一寸寸碾過她,像昨夜那樣,明雪霽壓著心裡的異樣:「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計延宗答非所問:「昨晚你穿那件衣服,怎麼不穿了?」
他也一整夜都不曾睡著,一閉上眼,眼前就是那片雪青的衣襟,晃來晃去,讓人心神不寧。明知道不可能,她那樣貞潔老實,元貞又是個眼高於頂的,怎麼可能跟一個嫁了人的女人有什麼瓜葛,然而心底深處,總還是有點疙疙瘩瘩。
說起來這段時間,她去那邊的次數的確很多。計延宗向卧房裡看了眼,隔著帘子其實看不清楚:「昨晚你跟楊局正在哪裡說話?」
明雪霽下意識地也跟著往卧房裡看了眼,不知道他在看什麼,然而心裡生出了警惕:「我也不知道,我不認得路,就是跟著她走。」
計延宗轉過頭來,看見她眼底下淡淡的灰色,眼白上有些紅血絲,她昨夜也不曾睡好,是為什麼?「沒睡好嗎?」
「沒睡著。」明雪霽揉了下眼睛,「昨晚跟做夢似的,還有點回不過神。」
夢魘一般,光怪陸離。狹窄的山洞,讓人窒息的生澀的吻,一牆之隔,她的丈夫。這混亂的,看不到前路的關係。不知道能走到哪裡,等著她的,會是怎樣的結局。
計延宗審視著她,判斷出她說的是實話。假話不會這麼自然,況且她老實巴交的,能說出什麼假話。只是越看她,越覺得與昨夜那一瞥之間的雪青色有些彷彿,她這樣嬌小柔軟的身量,若是被元貞那樣身材高大的人抱住了,是不是也擋得嚴嚴實實,絲毫看不見面目?
心裡陡然一慌,刻意否定似的,搖了搖頭。真是荒唐,好端端的,居然想到自己的妻子被別的男人抱著。怎麼可能,這麼老實貞潔的人。況且元貞也不可能對她有什麼念頭,根本就是天壤之別,元貞連戎狄六公主都不要,又怎麼可能跟有夫之婦有瓜葛,自毀聲譽。
應該只是衣服顏色接近罷了,雪青色,又不是什麼罕見的顏色。計延宗站起身來:「走吧,該去母親那邊吃飯了。」
他含笑看過青嵐、青霜:「兩位姑娘請留步,我有些事情要單獨跟她說。」
畢竟他們才是夫妻,青嵐兩個也不好強行跟著,明雪霽跟著計延宗出了門,他走得很慢,低著聲音:「昨晚我打聽了一下,楊局正並不是什麼普通女官,當年皇后和王爺在宮裡時多得她照拂,就連陛下也曾受過她的恩惠,難得她對你青眼相加,你以後一定要小心應對,跟她維持好關係,對你對我都大有裨益。」
明雪霽驚訝著,又覺得厭惡。驚訝的是楊齡竟有這樣的背景,怪不得昨夜她敢當面叱責元貞,厭惡的是所有美好的東西在計延宗看來都只不過是利用來往上爬的梯子,明明楊齡那樣的好人,哪怕知道她跟元貞不清白,也並不曾因此看輕她,恥笑她,讓她在迷茫惶恐中,每每想起來也覺得溫暖。
可在他嘴裡,只不過是需要維持好關係,對今後有用的棋子罷了。明雪霽低著眼:「我知道了。」
計延宗點點頭:「聽說她如今就住在明水大街,若是機緣合適,我哪天跟你一道登門拜訪一次,最好能把你們的師徒名分定下來,這樣以後再找她也就有了名目。」
明雪霽強壓著厭惡:「不合適吧,王爺又不曾發話。」
計延宗看她一眼,也許是疑心未曾消除的緣故,總覺得她嘴裡喊出王爺兩個字,分外輕軟。頓了頓才道:「正是關於王爺的事需要跟你交待一聲,以後王爺那邊再找你的話,十次里去一兩次就好,找個借口推脫了吧。」
明雪霽心裡砰砰亂跳起來,極力維持著聲線平穩:「為什麼?」
「昨晚我看著王爺跟陛下……」計延宗皺著眉,「算了,說了你也不懂,別問了,聽我的就行。我跟素心已經商量好了,你家在東大街還有處房子空著,這兩天收拾收拾我們搬過去吧,到時候我帶你去跟王爺辭行。」
這麼快,就要搬走了嗎。明雪霽回頭望了眼別院高高的飛檐,藏在心底隱約的擔憂一下子強烈到了極點。元貞發病已經很多天了,昨夜還那個樣子,現在有沒有好點?她要搬走,計延宗不讓她再去那邊,她也許以後,再見不到他了。
那麼她至少,要再確認下他的病情,跟他道聲謝謝。
腳步停住,看見計延宗詢問的眼神,明雪霽穩著心神:「我突然想起來,昨夜楊局正交待過讓我今天過去,一夜沒睡,糊裡糊塗差點給忘了。」
「等吃過飯再去吧,」計延宗半信半疑,「如果她找你的話,應該會讓人來接你吧。」
明雪霽很難反駁,然而越是這樣,越有種強烈的,必須過去不可的念頭,咬了咬唇:「若是吃到一半她讓人來接,豈不是更不合適。這些天都是跟她一道吃飯的,你剛剛也說過,要跟她維持好關係。」
回頭再看一眼別院的飛檐,趁著這股子執念,轉過了身:「我過去了,你跟妹妹她們吃吧。」
計延宗叫了一聲沒叫住,她快著步子走得遠了。眼前驀地又閃過那抹雪青色,計延宗沉吟著。若是她心裡有鬼,那就不會當著他的面堅持要去那邊,況且她實在是連謊都不會說的老實人,他的疑心委實有點沒道理。
可昨夜那人,那個穿著雪青色像她一樣嬌小柔軟的女人,是誰?
明雪霽飛快地來到別院門前,方才憑著一股子衝勁過來的,此時才覺得后怕,腿有點軟,衛兵守在門前,今天沒有人去接她,也許楊齡今天根本不會過來,甚至別院里根本沒人,她簡直是瘋了,竟然孤零零一個人衝到這裡。
然而都已經來了,也不可能退回去。就像她的人生,從那天夜裡跨進別院那一刻,就再不可能回頭了。
鼓足勇氣正要叫衛兵通傳,裡面傳來楊齡的聲音:「進來吧。」
明雪霽鬆一口氣,邁步進去時,楊齡向她點了點頭:「我也剛到,正想讓人去叫你。」
她引著她往大門的方向去:「今天不教東西,我們得出去一趟。」
明雪霽跟在後面,想問問元貞的病,又不敢問,只得順著她的語氣:「去哪兒?」
「王爺買了間鋪子,契書寫的你的名字,不過對外面暫且說是我的,」楊齡看她一眼,「就在你家茶葉鋪子斜對面。」
明雪霽大吃一驚。
楊齡看著她微紅的眼:「你之前應該跟他提過以後想找個營生做吧,這樣也好,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好好想想該做什麼,怎麼做,今後也能多條出路。」
明雪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鼻子酸得厲害,心裡也是。一間鋪子很貴的,除了母親,從來沒有人給過她這麼貴重的東西,她又怎麼能收。沉沉地吸著氣,努力壓下喉嚨里的哽咽:「不用的,我只要有個營生就好,真的不用買。」
「這點錢對他來說不值什麼,」楊齡點點頭,「若是你心裡過意不去,那就好好經營,賺了錢再還他也是一樣的。」
她也能賺錢嗎?她這麼笨的人,就算想起將來,也是想著給別人做活,掙點苦力錢。明雪霽喃喃的:「我,我不太懂做生意。」
「誰也不是一開始就懂的,我想王爺既然給你買了鋪子,應該也會安排合適的人手,你先慢慢弄著。」他們已經走到了儀門外,馬車在那裡等著,楊齡帶著她上了車,「今天先去看看,該添什麼該減什麼你先拿個主意,我也不曾弄過這個,只能說幫你一起參詳參詳。」
馬車不緊不慢往外駛去,明雪霽靠著角落坐著,眼睛發著酸,一時想著元貞的病,一時想著那鋪子不知什麼樣子,一時又想著要搬家,亂紛紛的沒個開交,本來就一整夜都不曾合眼,此時車子晃晃悠悠,不覺打起了盹兒。
元貞過來時,正看見她蜷成一團靠在角落裡,小小兩隻腳垂在腳凳上,晃呀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