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夥伴的二人(下)

第三十章 夥伴的二人(下)

阿龍旅舍。

阿龍一如往常坐在前台。他手中捧著本書,書中的文字透過眼鏡的鏡片映在他冷淡的、充滿理性的眼瞳中。這本書,很厚,厚到令人懷疑,以常人的耐性真的能讀完嗎?他翻頁的速度並不快,有時他還會緊盯著某一段某一行,低聲念上一遍,皺眉想上片刻。

在他前面有一個破舊的沙發,悟斗陷在當中,用「陷」這個字是因為這個沙發已失去了彈性,一坐下去身子直接往下沉了五六厘米。悟斗仍穿著那身空手道服,不過武者之氣稍去,此時的他粗眉舒展、神色緩和,只是個尋常的大叔。他手中也有本書,卻很薄,他掃一兩眼便匆匆翻頁,根本沒讀下去的心情。他只是迫於氛圍,假意看書罷了。在量子波動速讀中,他很快翻到了末頁,「看完了」這本書。他為之一喜,右手伸進口袋,想要拿出手機……

阿龍冷淡的眼神卻及時落在他的手上。

悟斗動作一僵,悻悻笑道:「那什麼……不是……我……」

他忙抽出右手,重新撿起那本書,翻到了第一頁:「我……再看看,這本書……還挺有意思的。」

阿龍移開目光,冷聲道:「早知道你是在裝模作樣了,看不下去便不要看!想看手機也可以,靜音就行。」

此話一出,悟斗如蒙大赦。他扔下手中的書,大笑道:「好!我絕對不發出任何聲音!」

聽罷,阿龍面無表情地翻過一頁,繼續讀了下去。

悟斗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機,先按音量鍵降至零,再點開了一個專放小視頻的軟體。考慮到戴上耳機會忘乎所以,他終究不敢,只能將就著有畫無音地看了下去。他一面看還得一面偷眼觀察阿龍的反應,生怕自己的行為打擾到他。

阿龍並無反應,好像是沉浸在閱讀與思考中了。

悟斗長鬆了一口氣……

實在難以想象,平日正言厲色的格鬥道館館主在一個旅舍老闆面前竟畏畏縮縮的像個孩童。

咚咚咚,咚咚咚。

屋外傳來有節奏的敲門聲,聲音較輕,說明來者最起碼是個懂禮數的人。

阿龍問道:「你沒把門前牌子翻到暫停營業的哪一面嗎?」

悟斗慌忙關掉手機,站起身來,說:「我記得……我應該把……不!我肯定把牌子翻面了!」

阿龍抬手指著大門,說:「你出去看看,請門外的人走。」

悟斗撓了撓頭,發問:「怎麼個請法呢?」

「還用我教你嘛?」阿龍的語氣帶上一抹不耐煩的意味。

「我懂了!我懂了!」

悟斗汗如雨下,不敢再問,急急忙忙趕到大門口。

握住門把手,他活動了一下面部肌肉,堆出一個凶神惡煞的表情,又組織了一下語言,「敲什麼敲!你他喵的不識字啊?沒看到門牌上寫著今天不營業啊!」,對,就是這句話,要狠厲地說出去!

他猛地拉開大門,舉起沙包大的拳頭沖著門外的人喝道:「敲什麼……」

「師——父——」

一道軟糯可愛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與言語,他兇惡的表情瞬間煙消雲散。身體一晃,有什麼小巧玲瓏的東西撲進了他的懷中。

「哎——」

悟斗忙張開大手,抱緊了她,生怕摔著自己這個寶貝徒兒。

白眨著明亮的大眼睛,微笑道:「師父,晚上好啊!」

悟斗又抱了抱她,徒兒的身子很輕很軟,他抱著不覺累,更有一種享受的感覺。有個詞怎麼說來著?老懷甚慰!他現在就是這樣的心情。

但這樣交流總歸不太方便,他很快將白放下。

「乖徒兒,你怎麼來這兒了?」

白將緣由說上一通,末了指著那塊刻著暫停營業的牌子問道:「師父,難道旅舍也客滿了嗎?」

「不,房間基本都是空的。可是,今晚不營業。」

小鎧沒明白他的意思,直言道:「啊,有房間不營業?那這旅舍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呢?」

悟斗對待自己唯一的女徒兒那是儘可能的溫柔,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碎了,但他對外人可就沒那麼客氣了。

他將之前的怨氣和怒氣一股腦全撒在這人身上:「小兄弟,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哦!這裡的主人想怎麼做生意就怎麼做生意,想什麼時候開張就什麼時候開張,想什麼時段關門就什麼時段關門,他是完全不理會客人的要求的。」

「……」小鎧啞口無言,可仔細想來,這個旅舍的老闆——阿龍還真是這樣一個人!

俗話說,有錢不賺王八蛋能貪不貪豬頭三。但阿龍好像完全沒聽過這句俗話,生意隨便做,價格隨口開,連營不營業都全看自己的心情而定。他本來就不在意這些微薄的收入,如若不是答應了奶奶唯一的心愿——「在我死之前這間旅舍不能倒閉」,他早就將這破房子拆了。

小鎧朝白使了個眼色,白立即會意。

白抱住悟斗的手腕,一邊搖晃一邊撒嬌著:「師父——師父——,拜託了,請你跟老闆說一下,通融通融讓我們進去,我們又不會少付錢。」

「白,就算你這樣說……」

「師——父——」白揚起小臉,鼻子一酸,眼睛一紅,淚珠在眼眶中打著轉兒,將落未落,顯得楚楚可憐,她的語聲變得軟綿綿的,殺傷力巨大!

悟斗只覺血氣上涌,為了自己的好徒兒還有什麼不能做!

「行,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問問!」

他大踏步走進了旅舍,背影是那樣的高大。

他一走,白眼眶中的眼淚便不知怎麼消失了。

小鎧道:「好演技!」

「閉嘴!」白扭頭瞪了他一眼,嗔道。

小鎧知道這全是她的功勞,只得乖乖閉上了嘴。

白的臉上還帶著些許緋紅,看來之前倒也不是完全假的撒嬌。小鎧盯著這張有點可愛的面龐好一會兒,直到白的拳頭招呼上來……

「哎呦!別動手啊,我只是很少見到……」

「滾啊!不許看!」

就在他二人將要扭打在一起且某人馬上要重傷倒地的時候,旅舍的木門再一次開了,他們急忙分開,肩並肩站著,又是一對好夥伴。

悟斗對著二人說道:「「阿龍同意了,還是昨天那房間,你們住嗎?」

白鎧二人點頭如搗蒜,異口同聲道:「住!」

沒辦法啊,在金黃市真找不到更便宜的住處了!

二人走進屋內,第一眼就看到了阿龍,這個古怪的、隨心所欲的、有些可恨的老闆。

見他忙於閱讀,白鎧道了句「阿龍叔叔,晚上好」,便不再打擾,跟著悟斗往樓上去了。

咣當——

白合上了房門,背靠在上面,喘息道:「這個老闆實在太奇怪了,明明穿得很斯文很帥氣,做的事不是看書就是寫字,簡直就是再標準不過的學者形象,但我總覺得……他身上有一股危險的氣息……嗯,我也說不上為什麼。」

小鎧將自己觀察到的一點說出:「你有沒有注意到,你的師父看上去有點害怕阿龍。」

「你這麼一說……」白眼睛一亮,一拍手掌,「好像是這樣!在道館,師父走路時昂首挺胸、趾高氣昂,就像只驕傲的大公雞;但剛剛經過前台時,他卻是弓著腰的,走得很慢很謹慎,好像是怕發出腳步聲吵到阿龍,再結合師父緊張的表情,簡直像個偷吃了零食怕被家人發現的小……大孩子!嘿嘿,想不到師父還有這一面!」

小鎧作出推測:「該不會……阿龍是個比你師父還要強大的訓練師。」

白搖了搖頭,反駁道:「我覺得不是。如果他是訓練師,那我們應該能看到他的寶可夢,可事實是,他身上連精靈球都沒有,衣服上也沒有寶可夢留下的痕迹,像是皮毛之類的。」

「嗯……」小鎧仰頭思考著,始終沒想到更好的答案。

「唉,還是別想了。有了住處我方才意識到今天真累啊……」白忽然倦怠起來,身子往後一倒,撲通一聲,躺在了床上,她胡亂扯過被子,蓋在身上,又打著滾將自己裹成一個蟲蛹,「……好想就這樣睡過去啊。」

「你別胡鬧啊,你這樣睡過去我怎麼辦?」

白理直氣壯:「你睡地板啊!」

「……」

聽她這麼說,小鎧不再理她。他將背包放在這間房間唯一的一張桌子上,拉開拉鏈,翻找著什麼。

白困惑地看著他。

他從背包中拉出了一張竹席,嘩啦一聲鋪在了地上。

「!」白睜大了眼睛,忙坐起身來。

「我就開開玩笑,你怎麼還來真的了?」

小鎧淡定地解釋道:「這張席子是我今天買的,有備無患。」

「無患?患什麼?」

「再和你一起睡啊,無論怎麼想,這都不太妥當吧。剛剛你說睡地板,正好提醒了我,也給了我一個台階。」

「你、有、病、啊!」白解開被子,從床上跳了起來,一字一頓,氣憤異常。

「嗯?」

白小手拿住席子一端,極快速地將它卷了起來,再用力將它塞到了床底。

小鎧不知其意,說:「哎呦,你幹嘛?你將它收起來幹什麼?」

「不許睡地板!」

「不是……我的提議難道不好嗎?」

「不好,一點都不好!」

看著面前這個變得有些刁蠻、有些陌生的女孩,小鎧一時間束手無策。

「那你好歹給個理由啊,不然我這席子不是白買了?」

白握住拳頭,胸口起伏了一陣,第二句「你有病啊」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但她見小鎧一臉正經,再惡語相向實在不符合自己的性格。她想了想,囁嚅道:「……會……會著涼的!」

「扯淡!說得好像你沒在榻榻米上睡過一樣!怕著涼多蓋些被子或衣物不就行了!」

白被他義正言辭的話駁得面紅耳赤,她的火氣也漸漸上來了。

「那我問你,和我一起睡有什麼不妥當啊?」

「呃,光是你說出這句話就不太妥當了……女孩子,怎麼也不該……」

「我就不明白了,以前在校午休、外出露營的時候,大家不都睡在一起嗎?有什麼問題嗎?有什麼不妥當嗎?」

「……」對上白那雙天真無邪的眼睛,小鎧忽然沉默了,她是這樣以為的啊?

白繼續追問道:「你是討厭我還是嫌棄我呢?我把你當好朋友你卻這樣!昨天晚上也是,好不容易有機會能這樣一起聊聊天你卻無精打採的,令我一陣失落!」

……她真的不懂啊。

她越說越氣,終忍不住,惡狠狠地道:「你根本什麼都不懂!白瞎了你這個朋友!算了,我出去!」

可能是因為情緒過激,幾滴眼淚奪眶而出,砸在地板上。

「傑尼傑尼~」

「吼~」

從來沒見過主人吵架的傑尼龜、小火龍終於反應過來,它們手忙腳亂上前,各自抱住白的一條腿,不讓她走。

「放開!」悲憤的情緒已經淹沒了一切,白再也冷靜不下來。

小鎧心中絞痛,趕緊攔在她面前,按住她的肩膀,大聲道:「對不起,是我自作主張了,是我沒能理解你的想法。原來你是這樣信任我,我實在讓你失望了。好朋友,對吧?我們是好朋友對吧……」

白連聲道:「不是!我們不是!我跟你不是!」

小鎧目光一黯,忽感到一陣胸悶氣短。明知這是白的氣話他還是被激得心煩意亂,頭痛欲裂。

二人離得這麼近,白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異狀,知道自己方才的話太傷人了。

她囁嚅著嘴唇,想說聲抱歉,但喉嚨中彷彿有千根針,她吐不出一個字,最後化為淚水從臉上淌下。

這是他第一次見她哭。

「白,別……別哭,我錯了!無論如何都是我錯了,我……」

他正要說些什麼,白低頭俯在他的肩膀上,淚流不止。

哭聲漸起,小鎧的心越來越慌張、壓抑、痛苦,他只得一遍又一遍地訴說歉意。

也不知哭了多久,白揪住他的衣服,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別說了,別說了,我知道的!我不怪你!但是,為什麼這眼淚就是止不住啊?為什麼啊?」

小鎧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部,輕聲道:「都怪我……我去拿毛巾幫你擦乾淨?」

白緊緊攥住他的手腕,說:「不行!我絕對不能讓你看到我這張哭得不像樣的臉,這不是我!」

她緊緊埋在他的肩膀上,死不抬頭,帶著莫名的倔強。

「那我該怎麼辦?」

「你轉過身去,不,你先到房間外面去!你不能回頭看,不然……不然我揍扁你!」

「好。」

小鎧閉上眼,轉過身,白也趕緊背過身,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他打開大門,走了出去,她衝進衛生間,用清水打濕了毛巾,然後輕輕擦著自己的面龐。

笨蛋!怎麼哭了啊?不就是一件小事嘛,怎麼跟他吵起了啊?明明之前還有說有笑的,怎麼你就激動起來了呢?

「笨蛋啊!」白再用干毛巾擦了一遍臉,看著鏡中那個恢復正常的女孩,自嘲道。

小鎧站在門外一動不動,深呼著氣,胸中積鬱的複雜情緒隨之一併呼出。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一道充滿活力的聲音:「進來吧!」

他推門而入,看到了那張熟悉的笑顏,熟悉到他不可能忘記。他忽地想起這麼一句話,雖常用於調侃,但用在這兒也不錯,以後,這個笑容就由我來守護吧。

「別看了,你是不可能看見一絲淚痕的!」

「是啊。」——我也不希望看見。

白哼了一聲,甜笑道:「你剛才話沒說完吧?現在給你個機會,快說。」

「這……」小鎧張了張嘴,頗難為情,有些話呢,氛圍到了自然而然就說出了,可一旦錯過機會,實在很難開出口。

白露出惡作劇的表情:「快點哦,不然我哭給你看!」

要按往常,小鎧肯定不把這句話當回事,但剛剛體驗了一段過山車般起伏不定的情緒波動,他真的怕了。

他抱著近乎視死如歸的決心,說道:

「我們是好朋友對吧……那麼,同為朋友、同為夥伴的二人,只要雙方心懷誠意,我會十倍百倍地信任你,我絕不想讓你失望,我願意為你做、和你一起做任何事情。我很抱歉之前冷落了你的心意,如果以後你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請更加大聲地告訴我,又或更加明顯地表現出來!因為我是個直男啊,根本察覺不到啊!」

「哎?!前面的話那麼好聽,末尾這句多餘了啊!!怎麼可能察覺不到啊?明明你打對戰的時候那麼擅長揣測對方想法,怎麼到我身上就不行了呢?」

「這完全是兩碼事吧!」

「這怎麼會是兩碼事?」

「這……我從來沒把你當作敵人!」

「那……下次請把我當作敵人,好好揣測一下我的想法!」

「我辦不到!」

「胡說……」

「……」

二人的交談回歸到了往常的步調,歡聲笑語布滿房間。

暖流涌回心間,令人舒服得想要眯起眼睛。

我想,我不會忘記這一天吧!畢竟,我向她許下了承諾。

我想,我會永遠記住這一天!因為,他說的那些話足已令我開心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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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可夢訓練師白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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