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誤
「大家都是這麼認為的。」
荼蘼卻直勾勾地盯著謝烏有,
「知道九黎冢秘密的人並不多。」
「他……他本不必把事這樣做絕的。」
忍冬現在突然後悔,剛剛見到百里長街的時候竟還覺得他是個有趣的人,如果她早些聽過這個故事,早就一口啐在了他的臉上。
「這就是百里長街的性子,公事大於天,任何私情都不能徇。」
「看來他天生是塊當官的料。」
「別鬧,這隻能說明他天生是塊當捕頭的料。」荼蘼卻並沒有半點鄙夷,只是頗為可惜,「正因為他是這樣的人,所以他註定當不了官。」
「呵,立了這麼大的功,他卻沒有陞官?」
「因為這功本不是他立的。」
在一旁被荼蘼盯得渾身不自在的謝烏有突然打斷了他們的話,他實在已有些扛不住了,轉問向荼蘼,
「二十年前你也只是個還沒下山的小屁孩子,怎麼會知道這其中的緣由?」
「道聽途說,是個長了耳朵的人都會的技能。」
「聽來的事,做不得數。」
「何以見得?」
謝烏有眯起了眼睛,一下又一下地輕輕捋著自己唇邊的小鬍子,「你剛剛提到長昇鏢局的時候我就想起來了,嗯,這個案子是我辦的。」
「你?」
幾雙眼睛齊刷刷地望向了謝烏有,這的確全都在他們的意料之外,除了荼蘼,她聽到他提及九黎冢的時候,就全已猜到了。
「你們莫要忘了,我以前是幹什麼的。」
荼蘼也順著他的話接了下去,好像很意外的樣子,「是啊,我怎麼差點忘了。」
「他以前什麼來頭?」
忍冬明知故問,看看面前的幾個人,又側目用餘光瞥了一眼那個一直在後廚門口站了許久從不做聲的身影。
「他以前,給一個混得比較好的捕頭當替補。」張子虛撇了撇嘴,一臉的嫌棄,「就幹了這麼一件還算拿得出手的事兒夠他吹一輩子的。」
「哪有,我也不是逢人就說的。」
「廢話,逢人就說你哪還能保住這條小命到現在?」
忍冬聽著他們的吵鬧尷尬地笑了笑,那夜知魚與黃金屋的談話她早就偷聽到了,這幾個人的底細也都大致明白,堂堂的捕神謝名昭,在他們口中竟已淪落成一個連名字都不值一提的混得比較好的捕頭而已,囂張。
「咳咳,那些年,我也算是半個朝中之人,什麼事兒都能多少知道一點。
證據的確是百里長街花了三年時間搜集到的,可到了最後,他卻後悔了,他和溫紅玉之間那點破事兒,上頭都是知道的,本以為他只是逢場作戲,卻不曾想他也會入戲太深難自拔,耽誤事。
那些人可不懂得什麼叫做憐香惜玉,只知道什麼叫做有始有終,想半路反水可由不得他,所以早就備下了第二計劃,第三計劃。
謝名昭急功求利,主動攬下了這堆爛攤子事兒,最後到底是我潛入那裡,偷得了這些證據,交給了他們。
若不是百里長街優柔寡斷,捕神的名號哪裡還輪得到他謝名昭?」
張子虛聽完他的話並沒有感到很意外,只是有些悻悻然,「呸,虧你還好意思說得出口,替謝名昭這種人辦事,你還真是不挑活兒。」
「賺錢嘛,不磕磣。」
「你替他做了那麼多年的黑心事,一年前卻又反手殺了他,轉投了咱們家掌柜的,我可不信你是什麼良心發現,莫非……是因他給你的銀子不夠用了?」
「你覺得我是圖她三錢銀子的月薪?」謝烏有嘴角微抿,轉頭看向荼蘼。
荼蘼不說話,張子虛也不再說話,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唉……你這話問的,教我該如何回答是好?
說真話吧,你們又不愛聽,說假話吧,你們也未必信。
所以還是說,不可說,不可說啊。」
謝烏有搖了搖頭,打破這一片尷尬的寧靜,
「扳倒長昇鏢局的人是我,升官發財得虛名的人是謝名昭,而這背信棄義的臟名自然落到了百里長街的頭上,他雖然什麼都沒有做,而這不做就是大錯特錯,所以在捅破天之前,他早就被秘密關押了起來。」
荼蘼低頭忖吟,「這就難怪了。」
「什麼難怪?」
「難怪,以他的心性,會眼睜睜看著紅夫人流離輾轉卻無動於衷,原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沒做這些事。」
忍冬卻是慶幸的,甚至有些開心,
「那他遭遇的這些事,紅夫人知道么?」
荼蘼看著她小女兒情懷的樣子,愈發覺得有意思了,「當時肯定是不知道的,可是這些年的隔閡與相守,縱然百里長街什麼都不說,我想穎慧如紅夫人,一定也已察覺到了。」
「那為什麼,百里長街還是不敢直接去找她?」
「因為他們之間,還有一個人。」
「什麼人?」
「成歡的生父。」
「成歡是誰?」
「成歡就是無問。」
聽到這個名字,忍冬皺了皺眉。
無問,這個名字她知道,前幾天一言堂大擺宴席的時候,她就留意過那個跟在百無先生身邊的孩子,那孩子雖然看著像個老實乖巧的悶葫蘆,即便受盡黃金屋的嘲諷侮辱也不發一言,但是她總能從那人身上嗅到一絲不可言喻的深邃。
無問是紅夫人的兒子,這是她後來知道的,可他的父親是誰,只怕是整個永安巷的人都不得而知。
「成歡……他不是百里長街的兒子?」
「溫紅玉與百里長街雖然是發乎情,但卻始終止乎禮,又怎麼會有兒子呢?」
「這個人現在還活著?」
想到這個人的時候,荼蘼的眼中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嫌惡,「我死了他都不會死。」
謝烏有卻似乎找到了自己很感興趣的節點,「你跟這個人很熟?」
荼蘼並沒有回答他的質問,而是反問,「所以我猜當年這引出溫紅玉的法子,應該也不是百里長街的主意了?」
「是我。」
「你肯承認?」
「承認,這沒什麼可丟人的,為什麼不認?」
謝烏有承認得很坦然,毫不在意對面幾道鄙夷的目光,
「我只知道這一點兒,你知道的,我那時不過也只是個兢兢業業的打工人,我跟溫紅玉又不熟,自然是拿著老闆的錢財,替老闆拿主意消災,他出錢,我做事,別的都不關心,至於那老頭子死沒死,那女人賣沒賣,跟我又有什麼關係?混口飯吃嘛,都不容易。」
荼蘼點了點頭,誠然理解,「這口飯,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得起的。」
「我雖混進長昇鏢局的時間短了些,但溫紅玉這個人心性溫良,還是很容易就能看透的,所以只要用點腦子,只要用對了法子,找她並不難。」
「不會成歡是你……」忍冬張大嘴看向謝烏有,一副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的眼神看著他。
謝烏有被這眼神盯得一個激靈,趕忙搖頭,「瞎琢磨什麼呢,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我可是一點兒都不知道了啊,成歡他爹是誰鬼才知道,哎哎哎,你們幾個看什麼呢……」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
荼蘼卻最先站出來表示對他的肯定,
「溫紅玉的眼光總不至於這樣差。」
謝烏有無奈地笑了笑,「聽君一席話,我竟不知道該謝還是該罵了。」
「當然是要謝的,除非……你那每月三錢的月俸不想要了。」
忍冬瞧著他也覺得不像,突然覺得剛才自己的腦洞有些匪夷所思得可笑,
「不是他,那還有誰?」
「他……還記得我說過,溫長昇得罪過的那位大人物么?」
荼蘼一想到那個人,眉間幾蹙頻頻,
「那個人知道溫紅玉被送去了十二樓,可是即便這樣他還是不解氣,就從死牢里找來了三十個全身生瘡流膿的死囚犯,讓他們一起買下溫紅玉的梳攏之夜,花多少銀子都算他的,他本想著,讓世上最骯髒不堪的人一齊糟蹋了她,才算是出了一口惡氣,說來也可笑,最後他卻偏偏沒想到,千算萬算,誤把自己也算了進去。」
「這麼說來,他就是成歡的父親?」
「十六年前,永安巷的十二樓出了一位花魁娘子,一舞動江城,驚座滿堂紅,聽說她的梳攏銀子被喊到了十萬兩,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即便是到了如今,也再沒有人賣到過這樣的價錢,而她的恩客,暗自派人殺了那三十個死囚,隻身留在十二樓三個月有餘,夜夜笙歌,最後被八道急令強召,才不得不離開。」
謝烏有斂起了好奇的目光,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你說的那位大人物,我想我已多少猜出來是誰了。」
荼蘼輕輕嘆了一口氣,「有時候,我真是想宰了你,你知道的實在是太多了。」
「你捨不得。」
謝烏有卻權當是玩笑話一聽作罷,
「若是你身邊儘是些子虛這樣的睜眼瞎,那豈非得頭疼得要命了?」
「關我什麼事?」
張子虛眼看吃瓜吃到了自己頭上,急的直蹦起來,
「你個死貓,你再編排我,小心我把你的那點破事兒全都捅摟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