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一）

綿綿害怕極了，卻也有點憤怒。

雖然它很喜歡把東西推下桌面，但它絕對沒有對床頭柜上那隻八音盒下手呀。

明明就是它自己壞掉的，為什麼來找小貓咪的麻煩呢？

那隻鬼似乎只能在地上爬行，夠不到書架頂層，但綿綿依然不敢往下看，生怕多看兩眼，那東西就要順著書架站起來，把它抓去賠償那隻八音盒。可是一看都不看，它又害怕對方已經偷偷摸摸地爬上來，在某一個瞬間忽然出現在它面前，然後啊嗚一口吃掉小貓咪。

小小的布偶貓糾結極了，柔順又光滑的長尾巴小幅度地晃動著。

【宿主。】

綿綿被這一聲嚇得差點飛躍出去。

【已經有超過30%的玩家拿到身份牌了。】

布偶貓睜大了眼睛：

什麼身份牌什麼玩家的，它只是一隻修貓咪啊！

它氣鼓鼓地看著這隻小魔方。看模樣有些生氣，但因為眼神實在柔軟，瞪人的力度也不輕不重，反而更像是撒嬌。

如果不是這顆魔方，它肯定不會掉到這個地方來，也不會被可怕的怨鬼追著跑到書架上。小魔方只會要求它做這做那的，一點都不適合做朋友，早知道剛剛就不叼著它逃跑了。

綿綿稍微有些生氣，但更多的是害怕。

它從來沒遇到過現在這種情況，尤其最熟悉的鏟屎官不在身邊，它找不到任何可以求助的兩腳獸。

冷颼颼的陰氣似乎越來越濃烈，綿綿站在高高的書架上都覺得冷，更加把自己蜷縮起來。

【宿主，這是一隻低級怨魂。】系統也沒有任何和小貓咪交流的經驗，事實上，它剛才那麼冷淡，是因為去無限世界通用的星網上下載了許多貓貓相關的知識，和一些視頻，高速而不系統地惡補了一頓貓語，【沒有太大的殺傷力，可以試著找一找它的弱點並擊破。】

它說的都是新手引導的台詞，只是綿綿壓根沒在聽，自己說得也十分彆扭——程序里可從來沒說過新人玩家會是一隻布偶貓。它甚至不確信這隻貓能聽懂它說話。

系統糾結片刻，還是選擇了用一種更人性化也更溫柔的聲音去解釋：【貓貓，你叫什麼名字呀？】

「喵。」綿綿超小聲地回答。

【綿綿，多可愛的名字。】系統的電子音提高了些，像是在模仿人類誘哄小貓咪時的聲音，【底下那隻怪物不可怕的，它只是看著有些嚇人……嚇貓。我們要做一隻勇敢的小貓咪，不能一直躲在書架上的。】

【要是出不去，就只能永遠困在這個房間里了喵。】

「喵嗚。」

布偶貓顫顫巍巍地叫了一聲，軟得系統心都要碎了，但沒辦法，根據規定，系統不能干涉宿主的行為，更不能幫助宿主通關。

它只能用溫和的語氣勸布偶貓，不要繼續躲藏下去。

「咪……」

綿綿的聲音特別細弱，在貓的叫聲里也算是極其軟和的那種，它膽子又小，又慫，探出腦袋瞅一眼下面都害怕，又怎麼才能解決下面那隻怨魂呢？

它怕得要命，貓尾巴蜷起來，蓬鬆的長尾拂過書架上擺著的陶瓷花盆。那花瓶本來就擺得很靠近邊緣，此時受了點外力，登時搖搖晃晃地墜了下去。

「啪嗒」

陶瓷瓶砸在地上，碎成無數小片，猶如一朵參差不齊的白花。白衣的怨魂沒有太多的靈智，被聲音吸引，低下頭，沉沉地觀察砸碎的瓶子。

「八音盒……」它忽然開始說話，破碎的聲帶嗆出污濁血花，十分憤怒地尖叫，「誰弄壞了我的八音盒！呃啊！」

一本比花盆更沉重的厚書砸了下來，正中怨魂的頭頂。精裝版的詞典約莫有兩根指節那麼厚，綿綿推的時候用了不小的力氣，掉下去的時候書脊朝下，尖銳的角正好對準怨魂頭頂。

知識的力量總是異常沉重，一聲悶響，貓聽著都疼。

綿綿伸著軟乎乎的小爪子，做了每一隻貓都做過的事情——把書架上能撥拉到的東西都推下去。

罪惡的小爪爪貼上充滿知識的書籍，卻一點都不想著吸收知識，只想將那些厚重如磚的本子挨個推下去。

啪嗒啪嗒。

幾張紙散落開，撲簌往下飛。

「啊啊啊啊啊！！！」

怨魂似乎是被布偶貓的舉動激怒了，它尖嘯著，蒼白利爪抓著書架，徹底站了起來。綿綿正好推下又一本書，探出小腦袋，看見它完整的模樣。

它這才發現這個白衣的鬼身量不高，甚至可以說是矮。和它最常見到的人類——某鏟屎官相比，矮了很大一截，而且它的腿好像有什麼地方壞掉了，站得特別艱難，只能依靠手臂緊緊抓住書架，才能維持平衡。

大量混亂的髮絲順著折斷的頭顱披散下去，看不見它的眼睛，但也十分可怕。

「咪嗚……」

綿綿推完了周邊所有能動的東西，只能窩在角落了。

可是很快，它就發現角落也不安全了。底下那隻冤魂抓著書架，大力搖晃起來。木質的書架已經有些老化，隨著晃動撲簌撲簌地往下掉灰，殘存的幾本書也統統落下去。

嘎吱嘎吱。

木板聽起來很快就要支撐不住。

而站在最頂上的布偶貓，更是慌張。它緊緊地扒拉住書架，兩隻爪子摳住木頭。可惜指甲被修剪過，不是特別尖銳，抓來抓去也無法穩住自己，像暴風雨里的一片貓貓，隨波晃動。

「咪！咪嗚！」

書架重重往一邊倒去，綿綿再也不能保持住平衡，身體有一半掉到外面，大尾巴垂落，險些就被冤魂抓住。

它難以抑制地掉下去，絕望的小眼神一直瞅著系統，彷彿在求救，又彷彿在責怪它完全不幫忙。

系統看得揪心極了。它一直在聯繫主系統，試圖報備這一次的bug。一隻布偶貓怎麼能當玩家？它來到這種可怕又陰冷的世界，難道不是只能被這些怪物們欺負嗎？

而且綿綿就在它面前哀叫，聲音里的痛苦與害怕誰都會側目動情，即使它是一隻程序被設定好的系統，也難免嘆息：

如果系統可以做出實質性幫助玩家的行為就好了。

規定太過嚴厲，它們不準做出任何干擾玩家的操作，即便自己的宿主會被鬼怪撕碎、吞噬、慘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

書架倒下去。

布偶貓扒拉著木板，使勁蹬了兩下，小腿一顫，還是選擇了自己跳下去——可書架有些高，離地面真的很遠，很可怕。綿綿以前爬過這樣高的地方，它上得去下不來，蹲在高高的平台上咪嗚咪嗚了半天，才把鏟屎官吸引過來，把它抱到地面。

它是那種爬樹上去會下不來的笨貓貓。

這回沒有人幫它了。

貓貓把心一狠，後退蹬著書架跳下去，好巧不巧地踩了腳冤魂的腦袋，借力跳到更遠的地方去。

那觸感實在稱不上美妙。

貓是一種很靈活的生物，它不敢直接往下跳，只是因為性子膽小，真的跳下去倒也不會受傷。本能使貓貓在空中調整姿態，踩了一下怨魂后，很安穩地落在了地面上。

而那搖搖欲墜的書架，也隨之倒下。

轟隆。

灰塵四逸。

白衣的怨魂被壓在了書架底下，而那顆本來就折斷的頭顱，更是因此和身體分了家，咕嚕嚕滾落到房間的角落。

「咪！！！」

綿綿大驚：

頭掉了誒！！！

這次真的是它弄壞的。

布偶貓靈活一跳，落到更遠的地方去，在床鋪上偷偷摸摸地觀察了幾分鐘。房間里的灰塵也逐漸消失了，那隻怨魂沒聲，也沒動彈，似乎腦袋掉了之後，就再也沒有攻擊力了。

它還是覺得現在的情況很恐怖，瑟縮在角落不敢出來。

【宿主，它已經被你解決了。】系統試圖安慰這隻受驚過度的小貓咪，【這是很低級的怨魂，不會再爬起來的。】

「嗚……」

貓貓球只是縮得更厲害了一些。

嚇壞了。

系統默然半響，忽然覺得自己良心大大的沒有，很壞，真的太壞了。連一隻小貓咪都欺負。

【宿主……綿綿。】系統把光屏調出來，試圖用一些花里胡哨的內容吸引小貓咪的注意力，【看，這是你的個人界面。】

界面上有一些數據，有文字也有數字，還有奇奇怪怪的分析圖，太複雜了，綿綿那顆小腦瓜當即就宕機了。

【這個是商城，需要一定積分才能開啟，可以買很多很多有趣的東西。這個界面是直播……對了，綿綿，你也可以開啟直播的。】系統自動調開直播界面，上面展示的直播間仍舊是默認名稱，未開啟，一片漆黑，tag為百人迷宮，排名是無比凄慘的no.100。它循循善誘，【開啟直播，有禮物打賞的話，你就有積分了。】

【積分是無限世界唯一流通貨幣，幾乎可以購買任何你想買的東西。】

見布偶貓一臉懵的模樣，系統換了更直接的說法：

【就是貓條、貓薄荷、小魚乾……】

「喵。」

在系統開始解釋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時，綿綿的注意力移過去，驚恐感也少了很多。

它低下頭，最後確認了一下，書架下壓著的怨魂確實沒動靜了，這才安心地看向系統的光屏。

粉色的鼻尖在光屏上蹭蹭，毫無障礙地穿過去了，很詭異。

【你心裡想著碰光屏，才能碰到。這個是專屬於你的操作界面。】

綿綿胡亂搞了搞，才弄明白這個半透明的東西似乎是某種唯心的存在，它覺得自己能碰到，就能碰到。

【NYA258的直播間（默認名稱）】

「喵——」

綿綿的觸碰不小心劃掉了屏幕上的文字，又因為系統十分支持語音輸入，它的直播間名稱嗖得一下變成了一串喵。

【喵喵喵喵喵喵的直播間】

【是否開啟直播】

【是/否】

「喵~」

系統那顆銀色魔方便立刻轉動起來，它雖然看起來是一顆外表好看的金屬擺飾，但其實是由一種更高層次的科技做出來的小設備，不僅可以擬態成很多形態，還藏了非常多的小道具在裡頭。

一顆攝像頭探了出來，對準貓貓。

【現在直播就開始啦。】系統的聲音歡快起來，它的工作也終於進入正軌了，【讓我們去找身份牌吧！】

直播間剛創建，自然沒什麼觀眾觀看。何況同一副本的直播間會被安排到一個分類去排名，此時在這個百人迷宮內，有幾個熱門直播間分走了所有的流量。

【這次的新人質量真不錯】

【五分鐘就找到了狗牌，十分鐘就已經開始前往迷宮中心，這是要破紀錄？】

【嘖，又死了一個】

死去的直播間會變成黑色，名字暫時不會變，只等過一段時間新的玩家來繼承，回收利用。而綿綿的「喵喵喵喵喵喵」直播間，就夾在這一眾黑暗的直播間當中，絲毫不起眼。

沒有人注意這裡有個直播間從默認名稱改成了六個喵。

綿綿瞅了一眼屏幕，蹲在那裡，毛茸茸的尾巴順勢盤上四隻小爪子，把它們遮得嚴嚴實實。它看得那樣專註，彷彿下一秒，屏幕里就能掉出它最喜歡的貓條。

但是沒有。

直播間空蕩蕩的，代表熱度的小火苗邊上的數字是0，一個人都沒有點進來過。

綿綿有些難過，轉頭和系統控訴。

不是說好會有禮物打賞和小魚乾的嘛QAQ

系統：【……】

雖然笨笨的，但布偶貓的眼睛那樣乾淨，沒有一絲雜質，它一隻系統都要被這種眼神盯融化了，強大的罪惡感滋生出來。

【綿綿，你做任務，做任務就能有熱度了。】它忍著良心的痛，溫言軟語，【找一個身份牌，金屬的。】

「喵嗷。」

綿綿將信將疑地叫了一聲。

身份牌是金屬的……它四望了一圈。

房間不大，但總歸擺了些廢棄傢具和生活用品，而且很多地方都鋪了層厚厚的灰，要找一個小東西或許得地毯式搜索，沒有那麼簡單。

綿綿在床鋪的邊緣蹲了一會兒，尾巴彎彎繞繞半垂在床邊，時不時拂過毯子，看著分外勾人。

金屬牌會在哪裡呢……

【叮，直播五分鐘，恭喜獲得新人流量推送禮包】

綿綿在床上扒拉毛毯的時候，直播間的流量推送也來了。

六個喵直播間被推送到少數玩家之前，大部分玩家見到這個直播間一片黑色，就明白這裡沒有活人，很乾脆就划走了。

——系統和綿綿都沒有注意到，房間內沒開燈。

貓的視力比人類好許多倍，綿綿借著微弱的光就能看清楚環境，壓根不需要額外的燈光。

它找了會兒，鼓足了勁，壯著膽子到書架邊上。

【綿綿，你在那裡做什麼？那東西很臟，最好別碰，要是沾上什麼怨氣詛咒就難搞了。】系統提醒了一句。

「喵……」

然後它就看見，綿綿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伸出爪，從那裡撥拉出一塊金屬牌。

【哇……運氣好好。現在可以去開門，只需要用身份牌掃一下電子鎖就行。】

「喵嗚？」

綿綿撥拉著金屬牌，山竹一樣綿軟的小爪子圓滾滾的，特別可愛。它的尾巴尖微微晃動，看向門口離地面約1.2m的電子鎖，又看向地上的金屬牌。

讓貓……開門？

它的貓瞳在黑暗中反射出幽藍的光，像兩顆小小的探照燈，特別閃亮。

才因為流量推送點進來的觀眾，就瞥見了藍色的詭異光芒。

【卧槽，有鬼！】

【去去去，這個直播間不是黑屏了么，主播八成已經死了，你編東西嚇人有什麼好玩的】

【好像真的有，我也看見了，亮度調最高地上有個毛茸茸的東西】

【嘖，什麼奇葩萌新，進來都不開燈嗎？】

【而且趴在地上，是不是有病啊】

綿綿沒注意到直播間里有稀稀拉拉的觀眾發言，它專心致志地勾搭著金屬牌，小爪子微微彎起，把狗牌一樣的身份牌從這頭拍到那頭，時不時就表演一個貓咪飛躍，自己和自己玩了起來。因為動作柔軟靈活，在暗度特別低的屏幕里看起來就像一個亂蹦的毛團。

綿綿：QAQ

貓貓沒有手手，拿不起牌子。

它急得原地轉了一圈，追著自己的大尾巴跑。

系統：【叼起來，怎麼樣？】

可是牌子是從怪物身上找到的，雖然是乾淨清亮的銀色愛心形狀，但心理上總歸覺得臟，咬在嘴裡多可怕呀。

布偶貓委屈地瞅著魔方，覺得這個系統好壞，要求貓貓做這做那的，還不給獎勵。

它把牌子拍到門口的方向，兩隻柔軟前爪貼近，十分艱難地夾住金屬牌。

一二三，跳！

叮叮噹噹，金屬牌掉下去。

四五六，再跳！

這回，金屬牌掉得更遠了，綿綿的小爪子不知道從什麼東西上劃過。

啪嗒。

房間的燈，亮了。

直播間內，有幾位觀眾調高了屏幕亮度，正聚精會神地觀察黑暗中有什麼東西。綿綿這一開燈，頓時讓屏幕一片雪白。觀眾來看直播都是找樂子的，這一下頓時戾氣上升，一個個的都想罵新人主播腦殘操作。

【等等，我看見了什麼，一隻貓？】

【我認得這品種，布偶貓，好看但脆弱。所以新人玩家呢？】

【總不會有玩家進入遊戲還抱只貓吧。】

「喵……」綿綿試了試，覺得自己不可能用牌子開門，十分沮喪，尾巴也耷拉下來，它將前爪搭在門上，藍汪汪的眼睛無意識地對著系統的攝像頭。

直播間把那雙漂亮的貓瞳放大到極致，光線下，貓瞳是半透明的，打磨成圓形的水晶不過如此，內里龜裂出無數細小痕迹，如藍色電弧，冷冷淡淡，清新深邃。

自然界有條微妙的規律，伏擊獵食者的瞳孔大多為豎縫，而被捕食的獵物們卻大多有著水平的狹縫瞳孔。豎瞳給人的印象往往充滿危險的，可也許綿綿是一隻笨笨的布偶貓，這閃著瑩瑩藍光的眼睛不僅十分溫和，還委委屈屈的，心都要化了。

【哎喲，哪裡來那麼可愛的修貓】

【不愧是仙女貓，這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小貓咪】

【小貓，姨姨向你道歉，我看你一定被嚇壞了，我送個禮物怎麼樣？】

【你……喜歡什麼顏色的麻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