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二）

房間里的白熾燈有些暗，閃爍了幾番才徹底亮起，一時間慘白昏暗的光填滿了整個空間，也映出了房間的全貌，床鋪凌亂，書架倒塌，黑色的頭顱白眼上翻。沒有窗戶，卻有著一塊破了洞的窗帘，彷彿自欺欺人地安慰著住客，這個房間外面有藍天白雲。

綿綿的眼睛變成了豎瞳，它還是沒注意到直播間內的變化，整隻貓和那塊金屬牌犟起來了，不斷用圓滾滾的小爪子去碰。

觀眾們看著綿綿邁著小貓步，噠噠噠噠，三步兩跳，從髒兮兮的窗帘底下找到了金屬牌，又一次跳起來去勾搭門口的電子鎖。

【它好像想開門。】

【聰明了，但是沒有完全聰明，布偶貓果然又笨又可愛】

「喵……」

綿綿跳了幾次也累了。它不想繼續幹活，就把身份牌往邊上一拍，自己倏然往地上一趟，變成融化的、熱乎乎的一灘流體貓。

貓貓癱.jpg

【小貓咪累了，快讓姨姨親親！】

【你們都不好奇為什麼會有一隻貓嗎……】

【有貓吸就不錯了，我對看新人闖關已經膩煩，咪，咪咪，看得見彈幕嗎？】

被貓吸引的、好奇的、無事可做的觀眾們逐漸留了下來，不知不覺，直播間的在線人數居然超過了二百，六個喵直播間也獲得了第二次流量推送，排名往上竄了一截，最終停在了四十多名。

如果從上往下翻，就會發現已經有二十來個屏幕徹底黑下去，只剩下七十幾位玩家了。

這個地方，正在悄無聲息地吞噬玩家的生命。

不論其他人怎麼樣，綿綿還是被困在房間里出不去，山竹小爪雖然可愛，但是沒有辦法幫忙開門。

它著急。

它好委屈好委屈，在這個破地方都沒有兩腳獸來幫它開門。

「喵，喵……」

布偶貓其實是一種相當能忍耐痛苦的生物，有很多個體不喜歡發出叫聲，即便兩腳獸用一些貓不喜歡的力度去揉去捏，它們也會默默忍受。綿綿性格軟，慫唧唧的，天性里有忍耐的一部分，所以來到陌生世界后只是默默觀察，不鬧脾氣，嘗試愚蠢魔方叫它做的事。

可是、可是這個世界對貓真的太不友好了QAQ，都沒有設計給貓走路的小門！

綿綿的尾巴耷拉下去，慢悠悠走到系統面前端莊坐下，尾巴盤在爪子上繞一圈。眼睛也有點水汪汪的，微微抬頭對著系統，一副委屈乞憐的樣子。

「喵——」

【你別難過呀！】系統多年以來面對的都是鐵骨錚錚龍傲天，哪裡見過這種嬌氣小貓？它忽然有了很嚴重的負罪感，恨不得替綿綿找根繩子把身份牌掛上，也忘了自己是想要綿綿咬住金屬牌，只想讓小貓咪開心點，【別難過、千萬別難過，一定會有辦法的。】

「喵嗚——」有安慰，綿綿這小貓就叫得越難過了。

系統小魔方浮在空中：

它、它忽然也好想長出兩隻手來撫摸安慰貓頭啊！

它沒注意到自己一個冷冰冰的系統，竟然生出了程序之外的心思。直播間里的觀眾就更心軟了，綿綿的動作正對著攝像頭，在觀眾看來，這小貓就像是隔著屏幕求助他們一樣。

【好可憐的小貓，肯定是門的錯，不是貓貓的錯】

【究竟是哪個混蛋把小貓抱進這裡的！】

【貓貓乖，姨姨這就進副本給你開門】

「……八，八音盒。」無人注意，斷頭鬼掉到一邊的頭顱，似乎還能發出聲音。也不知道是從何而來的執念，它的身體都沒了，仍舊念叨著那個破碎的八音盒，「八音盒……」

綿綿和系統都嚇了一小跳，貓貓從流體變成了固體，綳成一道弓，盯著角落裡這個腦袋。

「八音盒……」

綿綿歪頭。

「……喵？」

八音盒，可是八音盒在床頭柜上，已經壞掉了，不能發出聲響，上面的小人也四分五裂。綿綿對它的印象很不好，覺得這隻八音盒上的小人很可怕，音樂也不夠好聽，叮叮噹噹的聲響像是什麼催命符。

怨魂的力量逐漸微弱，被戾氣支配的粗啞聲線輕了很多，聽著倒有些哀傷了。

彷彿那個別人眼裡醜陋詭異的八音盒，是它最珍視的物品。

綿綿跳上床頭櫃。

八音盒很小，是方塊狀的，貓貓一推就能推動。它試探著撥拉了一下，每碰一次，就去看那個怨魂有沒有新的動作。

叮叮咚咚。

八音盒已經不會自己轉了，但綿綿碰的時候難免使機關彈簧改變，發出幾道最後的聲響。它驚了一驚，很害怕怨魂重新爬起來抓自己，卻見書架底下並沒有任何的動作，反而更安靜了。

那隻怨魂，好像真的只是想聽八音盒的聲音。

它又碰了碰，八音盒繼續發出幾道零散的聲響，不完整的曲子傾瀉而出。

不管這個八音盒、這首曲子代表了什麼，它對於怨魂而言，應該是極其重要的存在吧。綿綿想起自己和自己的鏟屎官，沒有打擾八音盒的運轉，偶爾樂曲沒法繼續走下去，它就輕拍八音盒，讓音樂磕磕絆絆地進行。

怨魂徹底不動了。

綿綿搞不懂對方是什麼樣的存在，也不是特別想靠近，它還有一個無比麻煩的開門任務需要解決，天知道它什麼時候才能靠自己把門打開。

「八音盒……貓……來……」

「喵？」

綿綿聽得懂簡單的辭彙，因此很疑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被怨魂注意。明明剛才都已經平息了呀……它現在也沒有察覺到對方那種狂暴的惡意了。

「來……」

怨魂的腦袋和身體分家，也不知道是怎麼操作的，它被書架壓住的身體居然還能動，胳膊抬起，手指朝向貓貓，似乎在暗示什麼。

氣氛短暫地凝固了幾秒。

就連神經大條的綿綿也不由得愣在原地，它身後的毛絨大尾巴豎起來，在空中彎曲成問號的形狀，左彎一下，右彎一下。

見到貓貓並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地上的怨魂又艱難地動了一下，它的手指已經異化，指甲很尖，一抓就從地毯上摳出一條滌綸，布條纏在青灰的指縫裡，飄飄搖搖。

特別勾貓。

綿綿往前邁了幾步，貓臉上莫名露出了一股嚴肅思考的神情：

新型逗貓棒？

系統倒是稍微理解了一點：【綿綿，它好像是想幫你戴上牌子。】

【哎，這事不對勁，你等等——迷宮裡的怪物哪有那麼好心？別過去了，它可能是想吸引你過去，一爪子把你掐死。】系統自學的半吊子貓語，通過與宿主之間的特殊聯繫傳達，直接傳到綿綿腦中。

綿綿聽著系統在耳邊喵嗚喵嗚，半懂不懂，很是謹慎地低頭嗅了嗅，發現空氣里依然是一股陳腐的氣味。它打了噴嚏，耳朵尖尖也跟著亂抖。

就在系統覺得綿綿不會走過去時，蹲坐在地上的布偶貓卻忽然伸出了爪子，把金屬牌拍向了鬼怪的方向，自己也站起身，豎著毛絨大尾巴邁過去。

「喵。」它低著頭，小動物的眼睛里沒有太多的情感，就是一味地盯著。

OwO

於是那隻手接近過來，冰冷僵硬，散發著不詳的凶氣。

手指僵硬，可是鬼怪自有一股力量去驅動這樣的身體。頭顱剛剛已經分家，倒是讓它能在另一個角度看清貓貓的模樣，也更方便它拿著布料纖維穿過狗牌的洞，再繫到貓貓的脖子上。

它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以前極度不甘的它早就只剩下仇恨了，現在卻為了一隻笨蛋小貓軟化。

一時間，直播間里閑扯的彈幕少了下去，絕大部分人，包括系統，都在看著這一隻無頭的低級鬼怪幫貓繫繩子。

【加油！加油！】系統在邊上叫了兩句。

無頭的怨魂也努力，尖銳的指甲小心翼翼不划傷小貓咪，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粗糙的結終於打好，漂亮乾淨的愛心牌子掛在綿綿的脖子上，陷進軟毛里。

【哇……我好像看見了神奇的事，真不敢相信。】

【我也想擼貓了……連怪物都能有貓，我沒有】

【嗚嗚嗚嗚如果再沒有貓吸，我的容貌、我的靈魂我的高貴品質都要被毀了！】

綿綿也識趣，昂著小腦袋重新到門口。這一回，只是發揮貓的彈跳力蹭向門口，讓脖頸上的金屬牌劃過電子鎖。

「滴」

門順利開了。

鑲嵌在牆壁里的門是往裡開的，綿綿適時後退了一點，這扇門也自動打開了一條小縫，迷宮走廊里更亮的燈光從門縫裡溜進來，在破舊地板上斜斜地留下一道白痕。

正好落在角落裡的黑色毛球上。

綿綿可以離開了。

系統繞著它飛了一圈，言語中沒有掩蓋驚喜：【你一定是幸運星！綿綿，你真是太棒了，連低級鬼怪都願意幫你。】

綿綿沒有發出聲音，它站在門口，離外面一步之遙。

然後。

回頭，小跑。

系統：【嗯？你回去做什麼？】

綿綿這時候就不乖了，根本不聽系統的話。它自顧自地跑到再次沉寂的鬼怪邊上，低下腦袋，毛茸茸的側臉貼近冰冷僵硬、還不算特別髒的手指上。

稍微蹭了蹭。

「咕嚕嚕嚕……」它哼哼唧唧，沒有嫌棄，也不害怕這隻完全可以把它腦袋捏碎的鬼，表達了自己的感謝。

半響。

它抬起頭，抖了一下身上有些亂的毛，重新回到門口。

在光線里，布偶貓身上沾著些灰塵，毛也沒有最開始那麼順暢了。

可是。

它還是一隻很漂亮很有禮貌的小貓咪。

「喵。」

綿綿對著留下的黑色毛球叫了一聲，邁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