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三）

【叮，玩家「這殧徥噯」打賞50積分】

【叮，玩家「我沒有貓」打賞200積分】

【叮，玩家「我沒有貓」投喂小花花x10】

直播打賞有兩種形式，一種是乾脆利落的積分打賞，會在直播結束後計算總和，扣除50%的分成再交給主播，另一種則是不同價格的禮物，會換算成價格后扣除50%交給主播。

若說打賞積分和打賞禮物有什麼區別……有潛力的主播簽約之後會獲得專屬禮物，禮物提成也會有相應提高。

當然，現在的綿綿沒有任何專屬禮物。

「我沒有貓」合計投餵了250的積分，登時擠上空蕩蕩的榜單，成為了榜首。

直播間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自動彈出一個幾秒的小彈窗，提示觀眾們可以點關注。這個提示語能自由更改，綿綿和系統還沒來得及改，於是這句子依舊是默認的「點點主播頭像，關注不迷路~」。

【貓貓也太治癒了吧，快讓我親親！】

【這樣的小貓咪我一口能吃十個！快讓媽媽親一口mua】

【嗚嗚嗚我沒有貓，我沒有貓啊！】

因為綿綿不會人類的文字，直播間內的彈幕一直都是系統在照看，它一個統，覺得小貓咪大抵是不會和彈幕互動的了，於是沒怎麼管過。現在有金主打賞，它不得不飛得低一些，去哄綿綿：【綿綿呀，有人打賞你積分了。】

【積分是好東西。】它生怕貓貓聽不懂，【可以拿來買很多貓條、貓薄荷的！】

關鍵詞正確，綿綿警覺。

【所以，你看這些人給你積分，你是不是該感謝一下呀？新人玩家沒有做任務的資本，都是依靠直播來賺取積分的。如果遇上大金主，就算是賣色，有些人都願……】系統說到一半忽然頓住，覺得自己不應該玷污這隻純潔的小貓咪，它輕咳一聲，又飛遠了，【總之簡單喵一句感謝一下他們吧。】

此時系統還不知道，剛剛的直播時，無頭屍體給綿綿戴狗牌的一整段，已經有人把這段錄屏下來，剪輯配上音樂，發送到無限世界通用的星網上了。

視頻名稱：【鬼：擼不到貓我真的死不瞑目】

也許是取名取得太古怪了吧，還真有人點了開來，看了下去，並……順手點了個轉發：百人迷宮副本里居然有貓。瀏覽量逐漸上升，可惜現在綿綿還是個困在迷宮內的苦命小主播，直播間排名都只有三十多呢。

它不知道感謝該怎麼做。

在綿綿的印象里，如果有人投喂它，並且它也接受了，那麼感謝的話應該去蹭一蹭對方的身體，撒撒嬌賣賣色，讓對方撫摸撫摸才對。

可是現在它要感謝的對象是一串文字，所謂的禮物和積分也是看不見的東西。綿綿也能看見那些彈幕，在它眼裡，這些不同形狀的方塊字只是某種螞蟻爬出來的花紋，它不太能理解屏幕背後有真正的人在觀看。

這得喵給誰看？

喵喵給幽靈看？

【叮，玩家「我沒有貓」投喂小花花x20】

【叮，玩家「我沒有貓」投喂圓麵包x10】

連續幾聲叮，彷彿已經有無數積分掉進錢袋。於是，在系統的幫助勸誘下，綿綿試著發出了它的第一條彈幕，語音輸入。

【（主播頭像）喵。】

頓時，又有一些便宜的小禮物不要錢一般砸過來。

【小貓咪也會發彈幕呀】

【啊啊啊啊啊可愛死我了！貓貓！我的貓貓！】

【可愛有什麼用？已經有超過七十個玩家出迷宮了】

【去去去，誰不知道迷宮內最簡單的就是開門】

【笑死，它開門都是運氣好，不會有人指望它通關吧】

【它只是一隻布偶貓啊！想看通關的能不能爬去別的直播間？】

【布偶貓又怎樣，它死定了。】

直播間內時不時夾著幾句爭吵，好在綿綿看不懂那些負面情緒，專心觀察起環境。

迷宮的走廊不是很寬，大概能容下四個男人並肩站立，平滑的灰色石磚地板，三米高的牆壁則是鋪了層茶色的粗糙牆紙。天花板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盞圓形的小燈，保持亮度。

往前看，是遠遠能看見盡頭的長方型牆壁，也許有個轉彎，也許沒有。往後看也如此。

周邊有幾扇不太能注意到的門鑲嵌在牆壁里，綿綿走出來的那扇房間，門已經合攏。

【這些門是可以從外面打開的。】系統解釋，【你可以隨時推門進去，出來需要刷身份牌，一個身份牌最多刷三次門。】

綿綿不理解為什麼要重新回到那些黑漆漆的房間里去。

【之後你就明白了。】

走廊里有風吹過來，它歪歪頭，最終選擇了往左的方向，順風。愛心金屬牌在它的脖子上晃，小貓咪就這樣散步一般走向了未知處。

【出了房間，就算是正式進入到這個副本了。看見這個排名了嗎？】系統把光屏投到綿綿面前，【上面顯示的名字就是已經出房間的人，當前共有74個。】

剩下那26個，要麼是還沒找到身份牌，要麼……

已經永遠留在了房間里。

【每隔十分鐘，迷宮都會限量發布三條支線任務，可以決定搶或者不搶。不搶的話，咱們只需要找到迷宮中心拿鑰匙通關就好了。】

綿綿覺得系統叭叭叭的，耳朵都疼了。

它乾脆扯了個飛機耳。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系統見狀，也知道綿綿應該是不會去選支線任務了。這樣正好，它們實力弱……或者說壓根沒有實力。現在去做支線任務太艱難了。

貓貓輕巧，肉墊十分柔軟，踏在地上根本沒有任何聲音。綿綿邁著小碎步走到了這一條直廊的盡頭，這是個「T」字型的拐彎，左邊右邊又是相同的模樣。

它猶豫了一瞬，依舊選擇左邊。

問就是左旋。

這樣大概拐了三個彎，遇見了兩個死胡同之後，綿綿終於見到了除自己以外的玩家，一個活著的人類。

他似乎是在打量一扇門，眼角瞥見走廊盡頭的地面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毛邊黑影。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和綿綿見過的無數路人兩腳獸沒什麼區別。

綿綿望向那邊，稍作猶豫：是新鮮兩腳獸，要過去靠近嗎？

然後。

兩腳獸看了它一眼，拔腿就跑。

綿綿：……？

小貓咪又逛了一會兒，結果遇到了三個人，每個人都是見到角落小黑影出現就跑，根本不給綿綿任何靠近的機會。有一個穿著灰撲撲衛衣的人，甚至看見它的一瞬間就開始高呼「怪物啊！怪物來了！」，嚇得綿綿直接呆住。

它漂亮，性格軟，長那麼大還從未被人類嫌棄過，只有他人衝上來狂吸海擼的份，哪有這樣避之唯恐不及的？

它又不吃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貓貓傻了】

【貓貓委屈.jpg】

【沒關係呀，他們不要你，快到姨姨懷裡來，姨姨把你的小嘴親爛】

【笨蛋貓貓，他們是把你當做怪潮來臨的先兆了】

【這次怪潮的內容是什麼？】

【在別的直播間看見了，是■■■■■■】

根據規定，彈幕不能把一些重要信息劇透給玩家。

【他們可能把你當怪潮的一份子了。】系統為綿綿解釋信息，其實它解說的內容在進入房間、進入迷宮時都會顯示在屏幕上，玩家一看便知。系統自己也是在綿綿推開門之後才知道支線任務與怪潮的事情，【每隔三十分鐘，玩家身邊會隨機刷新出大量怪物，持續十分鐘，只有躲進房間才不會被追殺。】

綿綿還是很傷心。

它是一隻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小貓咪，怎麼能被人當成怪物呢？

那些玩家一定是瞎了！

貓貓指指點點！

【它們會把你誤認為怪物，那些東西應該和你大小差不多吧……】系統思索了一下，【綿綿，怪潮來臨的時間快到了，你也去找個地方躲起來吧。】

綿綿傻愣愣地看著一個地方。

【綿綿？】

拐角的牆紙掉下來一塊，遮出一方小小陰影，此時那片陰影飄搖了一下，鑽出來一個什麼東西，體型和綿綿很像。

但那和綿綿這隻毛髮蓬鬆的小可愛完全不一樣，它渾身都是又短又硬的灰色剛毛，一根細長肉尾巴貼著地面，耳朵小而圓，尖牙利爪，赤紅的兩顆豆子眼珠里是滿滿的惡意。

「吱吱。」

——和貓一樣大的老鼠。

貓捉老鼠也許是本能吧。雖然這隻耗子看起來有些太大了，但是綿綿沒有特別慌，它甚至靠近了一步，好奇這種東西是什麼。它好像聞見了一種鮮活的、可食用的氣味，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小池子養了一缸觀賞魚。

綿綿從小住在城市，住在小小的空間里，其實根本沒有見過活著的老鼠。

【綿綿，別過去了！】

大灰耗子看見一隻布偶貓的逼近，它沒有第一時間撲上來，也許是疑惑這個地方為什麼還有它的天敵。

「吱吱吱……」

它後退了幾步。

綿綿靠近了幾步。

大灰耗子不動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它的背後傳來。

數不清的耗子！

它們一隻擠著一隻，每一隻的眼睛都是血一般的紅色，閃爍著和飢餓與貪婪。數量實在太多，它們便開始互相踩踏，一隻堆著一隻，有的耗子被鋒利的爪牙划傷，鮮血湧出的一瞬間就被同類撲上啃噬，原地只留下一具白骨。

新來的耗子踏碎了那細小的白骨，剩下的骨髓也被叼走。

綿綿開始後退，瘋狂後退，轉身狂奔。

喵嗷嗚嚇死貓了！

【快跑！快隨便進一扇門！】

綿綿跑得那叫一個慌不擇路，也不管左旋還是右旋了，只要是條路就往前沖，宛若一顆貓型炮彈，猛貓衝刺。較為光滑的石板磚地面上，一群小動物在拐角瘋狂打滑，一路漂移閃電帶火花。綿綿腳毛太多，跑起來尤其不穩，它乾脆在滑到牆邊的時候跳起來踩了兩腳牆壁，一個二段跳彈進新的走廊。

繼續狂奔。

它遇到兩個還未來得及進門的玩家。

「卧槽！怪潮來了！」

「卧槽！一隻貓領著怪物衝過來了！」

他們雙雙進門。

「喵嗚！喵嗚！」綿綿被猛然關上的門震了一臉牆灰，藍眼睛里一汪迷茫無措，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被當做洪水猛獸的它來不及委屈，只能繼續往前。

終於，跑了幾分鐘后。

小貓咪撞進了死胡同。

後面是無數想吞噬它的大灰耗子，前面只有一堵三米高的牆，茶色的啞光牆紙在盡頭冷冷地嘲笑這隻小貓咪的愚蠢。角落裡似乎濺著點暗褐色的東西，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可憐末路人留下的。

【完蛋，小貓咪到死路了】

【嗚嗚嗚我剛關注的貓咪主播不會就這樣沒了吧？】

【它自己犯蠢不進門，有什麼辦法咯】

老鼠們也逼近了，它們渴望最新鮮的血肉來填飽永遠空虛的胃袋，一隻貓，一隻它們仇視的動物，雖然沒有人類那般足以大吃一頓，但絕對夠解恨。

綿綿還在奔跑，它沒有停下。

再長的路也有到頭的一刻。

末路來臨，牆壁離它只有八十厘米。

【啊啊啊啊小貓貓不要啊！】

綿綿，跳了起來！

貓的指甲可收縮，平常保護起來，只有抓捕獵物和定期磨爪的時候會伸出來一頓亂抓，尖銳無比，是天生的捕食工具。綿綿三兩步蹬上了牆壁，伸出爪子用盡全力扒住了牆紙。

可它的指甲修剪過，摩擦力不太夠，明明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努力，前爪后爪都在牆紙上反覆蹬著，划拉出一條條白痕，可身體還是止不住地往下落去，一點一點，離底下那些兇惡的老鼠越來越近。

「吱！」老鼠們互相踩著，越墊越高，彷彿下一秒就能咬到那隻布偶的尾巴。最底下的老鼠已經被踩死，腥臭的血泥蔓開，宛若一座有著生命的血肉祭壇，等待著那隻垂死掙扎的小貓來作為祭品。

「咪嗚，咪！！！」

綿綿的尾巴毛被一隻老鼠夠到，登時嚇得將尾巴抬了起來，小爪子用力，再次往上爬了幾分。系統也急得不行。只可惜根據規定，無論宿主慘死成什麼模樣，它們都不能做出實質性的干擾。

十分鐘的怪潮是如此漫長，綿綿的小爪子幾乎要抽筋，它哀哀地叫了一聲，終於沒有力氣，扒拉著牆紙的身體逐漸下滑。小布偶貓將眼睛一閉，根本不敢看向底下的怪物。

「嗚喵……」

【唉，貓貓要沒了】

【貓貓我一見鍾情的貓貓嗚嗚嗚嗚】

……

預料中周身的疼痛沒有到來，一塊冰冷堅硬的東西穩穩噹噹地托住了下滑的布偶貓。綿綿太過驚恐，依然沒有睜開眼睛，只感覺自己被一雙手從腋下穿過，提了起來。

是有溫度的陌生氣息。

兩腳獸。

綿綿放鬆了些，卻還是無法控制那股驚恐的情緒。陌生兩腳獸不怎麼會抱貓，胡亂拎了拎就要鬆開，嚇得綿綿伸出小爪扒住對方袖子，急匆匆踩到他胳膊上，閉著眼睛，小腦袋直往對方臂彎里縮，變成一顆顫抖的貓貓球。

「咪……」

陌生兩腳獸似乎也被這樣的情況震住了。

半響，一道清冷沉澈的男聲響起。

「小魚，」他一隻手托著貓，一隻手拉過衣領的通訊器，「我好像……」

「撿了只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