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四）

「喵嗚……」

綿綿緊緊閉著眼，連蓬鬆的大尾巴都蜷縮起來，只管把自己埋進小空間。它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爬到了誰身上，更不知道直播間的觀眾熱鬧極了。

【這是哪個新人？】

【你沒看別的直播？他是迷宮內當前積分排第一的傢伙，好像叫什麼■】

【■■，新人里最有看頭的幾人之一，已經拿到了■■■■。】

【管他■什麼，他剛剛的動作居然想把貓貓直接丟地上，沒看見地上都是老鼠屍體嗎？我們家貓貓可不能受這種委屈】

【貓貓一定嚇壞了吧】

【就我羨慕他能抱到貓嗎……酸死我算了】

怪潮時刻沒有躲入門中的玩家名叫喻夜，他仍舊右手托著貓，兜在胸前偏下一點的位置。布偶貓的年紀不大，是大型貓貓，還未成年就已經好幾斤重，四隻梅花小腳踩在小臂上的力度絕對會讓正常人手臂微酸，這人卻好像完全不覺得累，胳膊始終穩定。

與此同時，他右手還捏了柄寬闊的黑色重劍，劍柄上包了塊灰色布料，劍身橫抵著牆。

正是綿綿之前踩到的冰冷平台。

這拿劍抱貓的姿勢有些彆扭，手臂和手腕都承受著極大的力，但喻夜只是微微低頭，思索著什麼，冷淡的眼神里疑惑的意味越來越濃。

他素來冷淡，不喜歡和人社交，動物們大多不喜歡他，他也不屑於和這些毛絨軟弱的小東西靠近。印象里唯一一次和動物接近，還是幾年前前陪著表妹去寵物店，掃視了一圈那些個孱弱瑟縮、只會睜著眼睛乞憐食物的生命。他望過去，那些東西就往角落裡縮，躲在籠子一角。

——無趣。

方才，他為了完成滅殺變異鼠的支線任務追過來時，也只是因為好奇為何有隻毛茸茸的「大老鼠」黏在牆上，所以沒有第一時間揮劍過去。

喻夜自己也想不通為什麼，在這隻小傢伙發出咪嗚哀叫的時候，他抬起劍先接住了這隻小貓，然後才將撲過來的最後幾隻變異鼠一一碾死在腳下。

也許抬劍那一下純屬好奇心作祟的本能，之後將貓拎起來，也是想直接把它丟到地上。

誰知道這小貓居然得寸進尺，直接攀著他的小臂爬了上來，一猛子鑽進他臂彎，不下來了。

喻夜從未被動物這樣親近過。

這感覺很陌生，布偶貓毛茸茸的大尾巴從他手背上掃過，最終蜷起來。貓貓球一直在顫抖，屬於其他生命的溫度逐漸透過袖子，傳遞到他的胳膊上。它好像把他的臂彎當成了可以躲避危險的地方，不住地往裡面拱，尖尖的小耳朵往後拉成飛機耳，能看見耳朵里小小的一簇軟毛也跟著顫抖。

「喵……」

而且還不斷發出那樣細弱、那樣可憐的聲音。

和寵物店那些東西很像，又不像。

想鬆開胳膊把貓撇下去的喻夜又猶豫了。

他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

整個人僵在那兒，只好抬眸將周圍環境觀察了一遍，確認本次出現的變異鼠怪潮已經被殺盡。當視線落到那顆小小的銀色魔方時，他微微挑眉，又很快掠過。

喻夜的身邊，也有一顆漂浮的小魔方，只不過是黑色的。

【純路人，抱貓提劍的樣子好好笑】

【喻哥的高冷人設崩塌了啊哈哈哈哈哈】

【話說，這貓是從哪來的？有點可愛】

【沒想到喻哥居然會喜歡軟萌小動物】

【不覺得有些像托塔李天王嗎？托貓喻天王這個名字怎麼樣哈哈哈哈哈】

「系統。」喻夜隨意掃了眼自己的直播間，不咸不淡地吩咐了句，「把直播間彈幕關了。」

黑色小魔方似乎沒有銀色魔方那麼活潑，周身光芒一閃，漂浮在屏幕上的句子登時消失了。

關閉彈幕會減少大量人氣，也會敗壞主播的路人緣，很少有主播會這樣做。然而喻夜關掉之後便再也沒看自己那個人氣破萬的直播間，低頭看向自己懷裡那團卡其色的毛絨球。

「……」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貓。」他冷著一張臉，試圖先講道理，「別扒拉我袖子。」

綿綿聽不懂道理，綿綿只想窩在兩腳獸身上。

它覺得這隻兩腳獸說話冷冰冰的，語氣又僵又直，但沒有惡意。貓貓對這些最敏感了，對它沒有惡意，綿綿就不覺得這隻兩腳獸討厭。

最重要的是……他的胳膊窩起來好舒服噢……暖暖的，和迷宮裡陰冷的氣氛一比，令貓安心。

拚命跑了好幾分鐘，又扒拉著牆紙垂死掙扎的綿綿徹底累癱了，特別懷念家裡那個可以抱著它走來走去的鏟屎官，覺得兩腳獸這種可以大步走路的長腿生物真是太好了。

它真的很需要這樣的坐騎。

「喵……」

綿綿撇著飛機耳，聽覺依然靈敏，聽見了身下這隻兩腳獸呼吸一僵，也聽見周圍安安靜靜，再也沒有那些老鼠的兇殘怪叫了。

只有空氣里化不開的血腥氣。

【綿綿，有玩家救了你！】系統在它耳邊叭叭，【他好厲害啊，只用一把劍就把所有變異鼠都殺了。你看彈幕了嗎——算了你也看不懂。】

【是很厲害的玩家呢！而且他好像關了彈幕，對方直播間的很多觀眾跑到我們這邊來發言了，你人氣破5000了欸！禮物、積分也好多呀，綿綿，你有在聽嗎？】

綿綿當然有在聽，它在聽兩腳獸衣領上別著的那個通訊器聲音。

電流滋滋，有些失真，但很容易就能聽出那頭的甜美活潑，且十分不甘：「哥，你說什麼？哪有貓——貓——啊啊啊啊啊我聽見它叫了！咪、咪咪聽得見我說話嗎？哥！它一定是被你嚇壞了！你別動，別凶它，我要過來看小貓。早知道就在商城裡買可以視頻通話的設備了。」

叭叭叭的，和綿綿的煩人小系統有的一拼。

喻夜大概也覺得有些吵，微微皺眉，那表情像是下一秒就要把通訊器捏碎。

「喵嗚。」

「啊啊啊啊小貓咪這樣叫就是想讓姐姐親親了——」小魚在通訊器那頭嗷嗷叫，嘎嘣一下沒了聲。

喻夜終於忍不住關了通訊。

他瞥了眼時間，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在這隻貓身上浪費了三分鐘，於是兜著貓的右手臂抬高，沉重的鐵劍劃過牆壁發出鏗鏘聲響。

這小貓已經沒有再發抖了，原本往後貼的飛機耳也逐漸立起來，左右轉動，很機靈的樣子。

「小貓。」

卡其色的貓貓球聽見他的聲音，慢吞吞地從臂彎里退出來，先是圓滾滾的小腦袋，兩隻尖尖的棕色耳朵，緊接著那條毛茸茸的大尾巴也舒展開，再次輕飄飄地從他手背上滑過，痒痒的。

一團貓貓球變成了一蓬舒展的貓條，長毛稍微有些凌亂，它昂著小腦袋，貼著他的胳膊嗅了嗅，這才慢慢轉過身，綿軟的粉色爪墊踩上他的虎口，和他對視。

「喵。」

喻夜不了解貓，也不知道這個貓的品種叫布偶，只覺得這個小傢伙毛茸茸一團，和櫥窗里那些精緻的毛絨玩偶有些像。而且眼睛是一片深邃海藍，比玩偶的無機質動人太多。

「你也是玩家？」他問。

「喵~」

綿綿聽不懂，它昂起小腦袋，先是用鼻尖碰了碰喻夜的身體，然後是側臉，整顆腦袋在他身上蹭啊蹭，藍色貓瞳眯了一半，喉間隱隱約約有輕微的「咕嚕咕嚕咕嚕」聲。

【啊啊啊啊啊啊貓貓不要蹭他！】

【蹭我！蹭我！】

【這樣的小貓咪我一口能吃十個1551】

喻夜盯了幾秒這隻在他胸口蹭來蹭去的貓。

然後，抬起左手，揪住小貓後頸，提起。

毛茸茸一團貓被拎起來的時候，兩隻白色的小爪還貼在他手上，做著奇怪的、踩來踩去的動作。

它很乖，忽然被捉起來也不吵不鬧，只是微微睜圓眼睛，獃獃地看著喻夜。

喻夜：……

他不再去看小貓的眼睛，而是伸開左手，準備隨地一丟。

「喵——」貓忽然叫了一聲，有些驚，也有些悲切的控訴。

地面上那麼多血，還有堆積的怪物屍體，黏糊糊的，綿綿只看了一眼就覺得不舒服，它特別討厭濕噠噠的東西，尤其是爪子肉墊，絕對不能踩到那種東西。

喻夜一頓，手臂用力的方向改變了些許，將貓貓球丟到了乾淨的地方。

綿綿在空中劃出了一條圓潤的拋物線，安穩落地，第一秒鐘就是離那些髒兮兮的血肉遠一些。

確認自己踩不到那些討厭的東西，它抬起頭，特別委屈地看向喻夜的方向：「喵……」

他們中間堆了許多骯髒的血肉，它過不來了。

……

「喻哥！」怪潮時間結束，進入門內的玩家解決掉其中的鬼怪，也紛紛出來，繼續探索迷宮，「你在這裡啊。」

這位玩家看著比喻夜還要大幾歲，嘴上卻極其卑微，一口一個喻哥，還沒湊近，馬屁就已經在大力地吹了。

「我就知道喻哥你一定能把這群變異鼠解決，大家躲著都還來不及，只有你敢直接和怪物對著干，實在是太了不起了。怎麼樣？還需要殺多少只怪物能完成任務？」他一雙倒三角眼，笑意諂媚，眼角皺出一片紋路，「說起怪物這事兒，我剛剛躲避怪潮的時候，依稀瞧見了只貓，被那群老鼠追得可狼狽了。」

倒三角眼回想起那畫面，覺得有些好笑。

「喲，喻哥，你衣服怎麼髒了？」他靠近一看，發現喻夜那身高檔牌子定製的外套不知何時蹭了許多灰，還有紛雜的卡其色長毛黏在上面，胳膊上尤其臟，零零散散好些印子，像是被什麼東西踩了一頓。

梅花狀的灰色印子……貓……

倒三角眼見喻夜臉色比之前還冷，又想起這傢伙雖然實力強，性格卻是又臭又硬，還有些潔癖，殺完怪物身上從不沾血。撿了柄寬闊鐵劍，那樣好的詛咒物，他居然還嫌棄，要用布包裹住劍柄才肯拿。

他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麼，頓時提高了音調：「我這兒有乾淨的紙巾，我給你擦擦。」

沒等他彎腰走近，喻夜手中的重劍往地上一磕。

——這祖宗又不高興了。

倒三角眼臉上賠笑，心裡卻不爽地嘲了幾聲：也就大家都是新人，拿了個A級詛咒物就能亂殺，等以後，他非得……

「你說這是咋回事，這破地方居然會有貓。」他覺得喻夜一定是很討厭那隻貓，眼珠子一轉，「喻哥，你不是還有任務沒完成么？要不，我去把那貓抓過來，用它的血肉吸引怪物？」

反正那就是一隻貓，喻夜雖然性格惡劣，但為人還算正派，絕對不想用弱小玩家的性命來幫他吸引怪物——但那只是一隻貓嘛！

他沒注意到喻夜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我剛才和小方几個人算了算，往右邊走的道路會更多些。哎！喻哥，你這是要往左邊去嗎？」

回答他的，只有不斷遠去的身影，以及鐵劍拖在地面上暴躁的摩擦聲。

……

那小貓應該是往左邊跑了。

喻夜陰沉沉地拖著劍，右手臂上掛著幾根貓毛，軟綿綿暖乎乎的手感似乎還殘留著。

他想，他好像答應了小魚，得給她看看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