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略與動機

行星·匹利安。

無盡的風沙、雙日的烈陽、皸裂的土地。

垂墜的枝葉、涼爽的蔭蔽、安逸的水澤。

塔娜翻了個身，從夢中醒來。

屋外已經是一片大亮，兩輪太陽慷慨地撒下光輝，營地的人們又開始了新的一天。

剛獲得名字沒多久的年輕匹利安星人，從自己的鋪位上站起身。

她向對面看去，床簾已經被束起，繩結上懸挂的骨質配飾在陽光照射下泛出溫潤的光澤，這標誌著它的主人應該已經出去了。

塔娜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伸了個懶腰，向外走去。

她在營地的邊境，水澤的外緣，輕車熟路地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你果然在這裡啊，安庫瑪琳。」

遙望天空的女性，在聽到呼喚之後回過了頭。

塔娜隱約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燦爛的金色，但是在下個瞬間，那種耀眼的光輝就自然地黯淡下去，快到讓人以為只是陽光的倒影。

「早上好，塔娜。」

擬態下的海莉亞垂眸，笑著說道。

她在塔娜驚嘆的目光里，以一種格外自如的姿態，從被風沙侵蝕的巨石上輕巧躍下：「恭喜你完成了狩獵挑戰，成功獲得了屬於自己的名字。」

「嘿嘿，謝謝你的祝賀。」

塔娜開心地摸了摸胸前的吊墜，剛經歷打磨的骨節尚且沒有那種瑩潤的光澤，依稀帶著些微的血腥氣。

「根據匹利安星人的通用語，這個名字的寓意應該是『擁有勇氣之人』。」

像是回想到了什麼，海莉亞頓了頓，唇角上揚，眼神更加柔和：「是個非常棒的名字，也很適合你。」

海莉亞的用詞讓塔娜隱約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但是，年輕的小姑娘很快就沉浸在了被誇獎的喜悅之中。

「安庫瑪琳的名字也很棒的，我也有了解過的，是『充盈之海，潔凈之水』的意思！」

塔娜仰起頭，自然地流露出一種等待誇獎的神態：「雖然我只能聽懂下半句，但是我知道的，水是非常珍貴的東西，所以安庫瑪琳就是非常棒的名字！」

最初的生命，從水而來。

文明的起源，也憑依於水系。

匹利安星球具備稀有的礦脈和金屬，但是它的生存環境，對於原生生命來說，確實是有些匱乏了。

「謝謝你的誇獎。至於海洋的話，指的是最廣闊的水澤，也是水體的總稱，會在光學作用下，呈現出藍色。」

海莉亞在陽光下眨了眨眼，擬態的身軀，讓她久違地感受到了，物質體在惡劣環境下的脆弱與易傷。

「匹利安的外界大氣層在逐步發生演化，再過幾百年，水澤會伴隨著更加頻繁的降雨而逐步擴大，千年之後，這裡或許能夠形成新的原初之海。」

雖然沒完全聽懂，但是塔娜隱約明白了一件事。

混雜著赤褐色的土壤的水澤，在變大之後，就會成為藍色的海洋。

年輕的匹利安星人試圖想象那種，自己從未見過，未來可能也不會有機會見到的景象。

對於剛完成狩獵儀式的她來說，百年是一段有些漫長，但是可以暢想的歲月。而千年，就有些過於遙遠了。

海莉亞的聲音漸輕，她調整著自己的呼吸，調動能量，重新看向了反光來源的方向。

璀璨的光輝從海莉亞的瞳孔深處亮起，如果塔娜在這個時候抬起頭，想必不會再把眼前的景象當成是太陽的倒影。

「塔娜，不要回頭，到我的身後去。」

海莉亞的語調發生了變化。

不知為何，塔娜在反應過來之前就服從了她的指令，乖順得如同聽到鈴響的牧獸。

「做得好，乖孩子…往前跑，別回頭！」

驟起的嗡鳴和呼嘯的風聲撕碎了平靜，伴隨著炸裂的白光和燒灼的氣息，腳下的砂石也開始迸濺震顫，就好像突然發生了地鳴。

年輕的匹利安星人壓低身軀，在本能的危機感下一路狂奔，腦海里只剩下了那句不容置疑的指令。

但是，在跨越水澤的剎那，望著被自己攪碎的倒影，塔娜突然停下了步伐。

安庫瑪琳讓她快跑。

可是，她自己還在那裡。

年輕的匹利安星人，望著已經能看到輪廓的營地，握住胸前的吊墜，深深呼吸。

最後，她下定決心，轉過身，向著來時的方向疾馳而去。

……

「入侵尚未獲得等級評定的行星，主動襲擊當地原生生物，是宇宙公認的違法行為。」

海莉亞握緊手中的光鐲，她注視著從坑洞中爬起、振翅未果的高大宇宙人，蓄勢待發：「這是最後一次警告，說明你的身份，並告知你的來意。」

「…先遣…侵略…路線…雙星…」

似乎是在之前那場失敗的襲擊中傷到了發聲器官，有著複眼的宇宙人如同調頻一樣，接連發出了破碎的語音段，最後勉強固定在了通用宇宙語。

但是，這些語段已經足夠讓海莉亞確認，現下是她預想中最糟的可能之一了。

侵略者。

而且是有組織的侵略者。

先遣兵的話，敵人一共有多少位？

它，或者說它們，是如何繞過了己方的探查的？

目標是只有這顆星球，還是更多？

她沒能提前收到消息，是單純的時差，還是通訊線路出了問題？

外面現在到底處於什麼樣的情況？

對繁雜的可能性的思考，讓壓縮力量，維持擬態的海莉亞，久違地體會到了心跳加速，頭腦脹痛的感覺。

探測裝置在掃描完畢后，自動彈出了控制面板，海莉亞掃過上面的數據，表情帶上了更深的疑惑。

對比結果顯示，對方具備與外表相符的類昆蟲的特徵。

按理來說，匹利安的大氣、土壤、與至關重要的水資源的貧瘠，根本不足以吸引這種類別的宇宙人，做出主動侵略行為。

「你們的目的是什麼。」

望著發出不明聲響的宇宙人，海莉亞調動了更多的能量，她驅動著自己的念力，試圖通過心靈感應獲取信息：「回答我，為什麼要侵略這個星球？」

「…這顆星球位於我們的前進路線上。」

在短暫的停頓之後，帶著奇特嗡鳴的聲音，如此陳述道：「穿過光門，我們經過，然後毀滅，就是這樣。」

這個與預想中的任何一個答案都不相符的回答，直接衝擊了她的預設邏輯。

海莉亞注視著終於掙紮起身的宇宙人，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無關生存，無關資源，甚至無關競爭。

這場侵略，就只是純粹的、無動因的毀滅行為。

雖然海莉亞很早就知道，光之國以外的地方，即使存在情感鏈接，仍舊避免不了資源與生存的競爭。

但是，這是她第一次直面，在沒有生存競爭和資源傾軋的情況下，正在發生的毀滅行為。

「這裡是英仙座星系所屬，NGC023-T雙核恆星系，停止你們的侵略舉動，並立刻離開。」

海莉亞沉下聲音，周身開始煥發出分外明顯的光輝，這是能量調動即將超過擬態閾值的標識：

「否則，你們的所作所為，將會違反宇宙共識和光之國警備法。」

不僅僅是行星匹利安，NGC023-T整個恆星系，都不存在能進入等級評定，乃至對抗外來入侵的文明。

對於尚未親眼見過宇宙的原生生命來說，伴隨著流光與火焰，從天而墜的未知怪物，就如同天災般難以對抗。

看著對方振動翅膀、伏低身體的攻擊姿態，海莉亞知道，這場戰鬥已經無可避免了。

在兩顆恆星的光照之下，一道格外璀璨，分外明亮的光輝，從地面升起，直衝雲霄。

赤褐色的星球，迎來了闊別已久的澄澈之藍。

既然已經決定戰鬥，那就沒什麼好猶豫的了。

身為非一線戰鬥序列的藍族科學家，海莉亞根本沒有和對方肢體接觸的意思。

她維持著與宇宙人等高的原生形態，起手就是一個瞄準對方眼睛的瞬發奧特水流。

裹挾著強勁動能的高速水槍，配合著附著在對方體表的砂石，讓被擊中的宇宙人反射性躲避，進而失去了正面視野。

考慮到聲波和振動感測的可能性，海莉亞並未貿然上前攻擊。

她趁此機會做出前搖動作，後撤弓步，重心下移，雙臂於胸前呈十字交叉。

正負粒子相互交疊之時，奧特束縛光線迸發而出，轟擊在了宇宙人的身上，後者的動作頓時停滯。

緊接著，海莉亞揮動手臂，施加奧特念力。

銀光一閃，僵立在原地的宇宙人，已然在這個瞬間，被橫向切開。

倏忽之間，戰鬥已經結束。

在正式接手了奧特手鐲的項目之後，海莉亞的光鐲也進行了材料升級，在念力灌輸達標之後，它的鋒銳程度，不亞於很多強勁的切割技能。

當然，代價就是，這版的實驗武器，對使用者的念力量級和精細度都有著極高的要求，以至於連帶著該項目的武器試用員進行了人事調動。

「…藍色的…光之生命體啊…」

彌留之際，身首分離的宇宙人，振動著它的發聲器官：「亞成期的你…並不是戰士…」

對方居然在如此短暫的瞬間，判斷出了海莉亞的年齡，乃至身份。

這場戰鬥的勝利者已然明了，但是事態變得更加嚴峻了。

海莉亞胸前的計時器閃過紅光，她攥緊了手中的光鐲，身周的光壓再次攀升。

「…如此…母艦的腳步，無可阻擋…」

宇宙人的複眼逐漸死寂，與此同時，它的腹腔開始以一種特定的頻率震顫。

在那聲波，或是其他的訊息載體即將傳播而出的時候，一道光線呼嘯而來。

見勢不妙，海莉亞徹底放棄擬態，蓄力已久的斯派修姆光線轟擊而下，直接把發出訊號連帶著它的源頭一起抹消。

於是，在折返的年輕匹利安星人的視線之中。

風沙褪去，天光重現。

藍銀交織的巨人，屹立於赤褐色的大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