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誠然，正義領主是一位要求很高且十分嚴格的導師，他對待指導克拉克這件事遠比男孩自己想象中的還要認真很多。

他的態度從原來像是心血來潮，偶爾逗弄似的指點，變成了全方位、體系化的教導。

正如第一天他就預警過的，小鎮男孩離做好準備還欠缺了太多太多。

在新的課程里，他學會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熱愛太陽。

氪星人是黃太陽的寵兒，體內的細胞能夠從中汲取到能量，但是紅太陽光線則恰好相反會消解那些超能力，更嚴重的，是一種名為氪石的綠色礦石。

只要一小塊，就可以使其殞命。

幸運的是，地球上大部分氪石要麼墜入深海、深藏地下，要麼就是在天文收藏家手裡，顯然暫時還不用考慮這些問題。

[它和我的……氪星有關嗎？]光是名字就能讓人本能的聯想在一起。

克拉克稍微卡了一下殼，一時間還是不太習慣、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顆自己出生的星球。

[以後你就知道了。]他的導師沒有透露更多信息。

在每天有意識的多增加沐浴在陽光下的時間，克拉克的力量與日俱增，越來越充沛，超級聽力、冰凍呼吸……奔跑時甚至逐漸出現了音爆的轟鳴。

他缺少的從來不是力量，而是如何引導和控制這種力量的方式。

不得不說，導師傳授給他的那些獨特的技巧真是有用極了！那些原本像是暴雨充斥下洶湧海浪又難以控制的能力，居然也逐漸如臂使指，明明什麼都沒有變但又彷彿哪裡都變了，像是設備里某些只獨屬於一人的自定義和快捷方式，貼心適合的像是量身打造，都不需要磨合期就能直接上手操作！

他幾乎把自己所有能支配的時間都用在了日復一日、甚至有些枯燥的訓練之上，每天到太陽餘暉的最後一點也消散才回家。

在這樣高強度和高密度、毫無保留的傾囊相授下，克拉克正在飛速的、脫胎換骨般的成長。

他的變化是潛移默化但又卓有成效的，這既包括身體上也包括心智上的，不僅僅是長高了長結實了些，更重要的是他變得更加沉穩、內斂。

這些變化喬納森和瑪莎都看在眼裡，為兒子變得日漸優秀由衷的感到驕傲的同時，他們總一直認為這是因為自己過早的告訴了克拉克關於他身世的緣故，因而時常有些自責。

「不不不，爸爸媽媽，你們可千萬不要這麼想！」

在感恩節聚餐時，不知是誰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克拉克才有些驚訝的第一次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即使是豪放、不拘小節如自己的父母這樣的人，在面對關於自己孩子的問題時，也會變得敏感和憂心忡忡，甚至焦慮起來。

「你們願意告訴我這一切，這說明你們信任我，不是嗎？」他伸出手抱住已經和自己一樣高的媽媽，然後又轉身抱了抱爸爸。

「你們相信我已經長大了，能夠承受住這些事實和真相，所以我當然也要更加努力不辜負你們的信任才對。」男孩也順便藉此給自己找了一個合適的理由，來解釋最近有些反常的行為。

「那麼，也拜託你們也稍微多信任我一點好不好？」克拉克假裝沒有看見媽媽偷偷轉過身抹去眼角的濕潤，熟練的和自己最親近的人撒起嬌來，純凈的藍眼睛笑得彎彎的，讓人心都要化了，「我沒有半點想要怪你們的想法，相反，我真的很感謝你們成為了我的爸爸媽媽。」

「從我還在那個飛船里時就是這樣，不是我選擇了你們，而是你們選擇了我。」

「喔，我的兒子。」瑪莎忍不住想要落下眼淚來，將他攬進懷裡，吻了又吻，喬納森也忍不住有些鼻子泛酸。

孩子如此早熟又懂事，這真的是一件既會讓家長感到欣慰自豪，又忍不住有些失落的事情。

看啊，那個藍眼睛水汪汪總是愛哭的孩子，一眨眼就長這麼大了。

在家裡，他依然是懂事聽話的甜心，但在外面，比起以往只會笨拙的把自己偽裝成完全無害、可以任人揉搓而絕不還手的模樣，現在則多了幾分會讓人畏懼的鋒芒。

[泯然於眾人，和蹩腳的故意想讓自己看起來非常像個普通人，完全是兩個概念。]領主充滿嫌棄的聽說學校里總有些煩人的傢伙會來找麻煩。

[呃，可能一直以來，我給他們的印象就是好欺負吧。]克拉克有些尷尬的抓了抓頭髮，那個時候他怕暴露自己的力量，無論對方怎麼挑釁，把一旁的鐵欄杆都硬生生捏出個手印來也沒還手。

[……重新建立一個秩序，總是需要一點暴力。]領主起碼沉默了好幾秒，才嘆口氣。

[如果還有下次，就是檢驗你近期訓練成果的時刻了。]

超人，被校園暴力？

全球第一個打敗超人的人，居然是高中不良少年？

這件事要是讓任何一個未來的超級罪犯知道恐怕都要笑抽過去。

克拉克第一次聽到「反擊」這個建議時，還有些不可思議，畢竟從小到大，父親在他受委屈時只能沉默著，然後一遍一遍勸他要忍耐。

他更驚訝的發現，自己心底居然佔主導的情緒是躍躍欲試。

這完全能理解，畢竟就連脾氣最好的金毛也有一顆拆家的心。

果不其然，在下一周的某一個課間那些刺頭又來挑釁時，他甚至都沒有用到任何技巧，只是在對方撲過來時用更快的速度側身躲了過去，然後再假裝慢一拍的收回小腿。

直到那幾個人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上，正巧遇見老師衝出來時，克拉克臉上茫然的表情完全都不是裝的，所有人都以為他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而他是認真的在困惑「這就結束了？」

就好像以前一直以為是不可逾越的禁忌，是壓力巨大的山峰，但真正邁出第一步狠狠踢了他屁股之後，發現也不過那樣。

得益於他從小一直都是個乖乖牌加書獃子形象太過根深蒂固，比起幾個早就有過欺負同學「前科惡習」的壞學生來說，老師顯然心中更偏袒著誰不言自明。

「你們這麼幾個人欺負他一個，這像話嗎？」

她有些頭疼的看著明明連一點擦傷都沒有，還在吱哇亂叫鬧騰得不行的幾個傢伙，反觀一旁穿著寬大衛衣的男孩只是安安靜靜的站著。

「不是我，明明他才是……」

「安靜！我警告你們，再有下次立刻讓你們家長去校長辦公室！」

自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敢繼續肆無忌憚的招惹書獃子肯特了，至於偶爾幾句虛張聲勢的威脅話，克拉克完全可以輕而易舉的無視，然後更把對方氣個半死。

「肯特……就是那個老師的好男孩，呃，我們還是別理他了的好。」

*

[沒有人看清我的動作，就連他們也以為是自己腳滑摔倒的！]

哪怕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快一周，克拉克一提起來依然還十足的雀躍，他歡呼著展開雙臂在雲層間撒歡，從高空中俯瞰的斯莫威爾鎮顯得格外遼闊和寧靜。

[我不希望你是那種愚蠢的，只會一味付出一切，而面對傷害不知如何回擊的大聖人。]

正義領主聽著男孩異常的興奮的講述，只是矜持而不明顯的表揚了幾句。

克拉克今天的訓練是突破自己的飛行高度，長時間缺氧還是會有些頭疼難受，不過他在下降時完美的應對了突如其來的強對流空氣和莽撞的鳥群，最後成功的平穩落地。

他雙手撐著膝蓋，俯下身微微喘了口氣。

但兩人談話的內容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性質。

[他們會因為弱小而欺凌你，在未來，同樣也會有人因為你比他們強大而攻擊你。]

[可是我覺得人們對強大力量的畏懼是正常的，]他們經常是這樣蘇格拉底式對話，克拉克總在艱難的、試圖為自己的想法辯駁，[只要我一直幫助別人，就能影響更多的人，然後……]

[然後你會認清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你無論付出怎樣巨大的愛，或者巨大的恨，它都不會有任何改變。]領主嗤笑了一聲。

儘管男孩聽得出來此處譏誚的諷刺對象並不是自己，但不妨礙他感到不太開心。

[那難道，我應該什麼都不做嗎？]他有些像是賭氣。

[當然不，]導師像是被他突如其來對號入座的幼稚行為給逗笑了，[這並不是要你消極或者無所事事，對於自己選擇的事情當然可以去堅守。]

他輕輕嘆了口氣，比起說是在灌輸一種思想，更像是一位飽經滄桑、歷經風浪的船長正在給年輕新水手一點如何活命的忠告。

[你可以去救你喜歡的貓，去保護一朵險些被摧毀的花，一個易碎的瓷器，這些都不是問題。]

[只是在不遠的未來，你就會意識到人類世界有多麼的無藥可救，惡，尤其是那群喜歡在胸口畫蝙蝠的。]

在談論到某一個名詞，他的聲音罕見的帶上了十足的厭惡。

男孩當然也注意到了，[……蝙蝠？]

[……每個世界的個體都是獨一無二的，]正義領主強忍著內心翻湧的負面情緒，仔細思考了片刻，還是儘可能的給出了一個公正的意見，[忘了這句話吧，對於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你不應該有先入為主的評價。]

克拉克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實際上，這早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在過去有幾次較為清晰的其他平行宇宙的聲音當中，就曾零星的出現過幾次這個發音，當時他還以為是「bad」或者「bed」之類的，都沒太在意。

蝙蝠？

他意識到這個只在黑暗中出現的動物可能是某個特殊暗號，可能是某個人，又或者是一個組織。

克拉克隨後問了個問題，但是他的導師只是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

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安靜的甚至聽不到呼吸。

安靜的時間太長了，甚至久到克拉克都懷疑是不是已經被單方面停止了通訊。

如牧歌般優美的景色在眼前，第一次克拉克沒有什麼心情去欣賞。

雖然正義領主一直把自己當做小孩子，對自己也是無可挑剔的好，但是他總感受對方有一種……說不上來的、令人不安的偏執和壓抑。

像是內部已經有什麼東西快要破碎開，但還得強撐著保持住表面的穩定。

不知道是不是同位體之間的特殊關係，他對於導師的真實情緒可以清晰的感知到，永遠是那種死水一般的毫無波瀾的、但不是真正的平靜，而是湖面下洶湧的水流被強制性的壓抑住了。

他甚至有時候希望自己每天那麼無憂無慮又快樂的情緒，能夠分享出去，讓導師也開心一點就好了。

「我這邊太陽正在下山了，」克拉克直視著那一片壯美的落日，明亮的眼眸映射著金色光輝，像是波光閃耀的湖水，「田地、樹梢還有屋頂，一下子全世界都變成了金色，真是漂亮極了。」

他儘可能的舒展開四肢，舒舒服服的伸了個懶腰，溫暖的陽光不一會就消除了他身體上的疲憊。

然後再甩了甩小捲毛，像是要把煩心事都扔在腦後，他從來都不喜歡花太長時間去糾結一些不確定的事情。

「希望您的世界今天也是一個晴天，能夠曬一、整、天溫暖的太陽。」男孩刻意拉長了幾個音節，尾音上揚，聲音歡快。

是那樣的真誠、充滿活力，永遠積極向上。

「……」

正義領主此時正在城市千米上空，極好的視力讓他注意到大約在城市警戒線附近，有一道灰色的身影正在含鉛的廢墟大樓間穿梭，動作迅速的解決掉了好幾個監控點和哨兵。

身形隱蔽的即使是他也一時間難以確定具體方位。

他聞言，忍不住抬頭看了眼天空。

大城市的天空總是陰雲籠罩。

不止從什麼時候開始，繁忙的政務幾乎壟斷了他的一切時間，再加上為了保護瑪莎，她早已經被轉移到了更加安全的地方生活。

他已經很久沒有時間，也沒有什麼理由去回到堪薩斯、回到那個小鎮，躺在乾草垛上悠悠閑閑的曬一天那樣耀眼溫暖的太陽了。

領主最終什麼也沒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