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中午我請客
出了門之後大師兄苦笑著道:「剛才那幾人是怎麼回事,咱們的身手有這麼誇張嗎?」他受不了這些經過放大的讚美,來得詭異的馬屁。
「對呀,師弟,這些人怎麼跟我們前一段時間打過交道的那些江湖人,如此的不同呢?」胡銓同樣問道,他要問的也是雲帆。
不止是大師兄要吐一口氣,雲帆也不得不如此將體內的來自那幾人的口氣完全排泄出來,他真真有一種嘔吐感,那幾人果然是人才,武功高不高不知道,但臉皮夠厚的,如此手段敗退了自己三人,想來都是他們可以自詡之處了。
「真,真沒見過如此臉皮厚的人。」雲帆感嘆一聲,繼而一笑,「不過,大師兄,二師兄,有一句話不知你們聽過沒有,用來概括剛才那幾人,十分恰當。」
「什麼話?」大師兄和二師兄齊聲問道。
「大師兄二師兄你們的身手確實十分厲害,而如此厲害的師兄們,加上如此厲害的師弟我,居然會被那幾人擊退,師弟想呀,他們是無敵的,因為人至賤則無敵。」
「這……」田鵬飛想說點什麼,很快他就大笑起來。
「哈哈哈,師弟,這句話你是從哪裡聽來的,果然,這句話很賤。」他幾乎要彎腰了,因為那句話確實很好笑。
「師兄,有這麼好笑嗎?」胡銓問道,他的笑點很模糊,雲帆那句來自前一個世界的話,擊中不了他的笑點。
跟著笑了幾聲之後,雲帆這才對胡銓說道:「二師兄呀,看來你還得多多觀摩,不能落後太多了。」一句好笑的話,若需要割開來一點一點給人講解,話里的幽默之處,就會被破壞,這樣的做法,就是多餘而無趣的。笑話需要第一時間的領悟,過後才笑,不僅僅是牽強,更多的是乏味的,因此雲帆並沒有解釋那句「人至賤則無敵」,到底好笑在那裡。
「師弟,慢慢來,這次感覺不好笑,那下一次你肯定可以體會到其中的可笑之處的。」拍拍胡銓的肩膀,大師兄「安慰」一句。
「哦。」胡銓點點頭,他心中不會有芥蒂,捕捉不到雲帆師弟話里的笑點,不是因為他胡銓笨,腦子不好用,而只是因為在山上生活的時間過長,一下子到了山下世界,一切都是陌生的,需要慢慢去適應。這才不過一兩個月的時間,他肯定不可能達到一個山下土著的水平,暫時不能擁有知機的幽默感,於他而言,不是什麼難堪之事。
二師兄憨厚,二師兄需要多一點的時間去適應山下世界,以得到有利於自家修行的經驗,但需要知道,他也是豁達的,只是許多時候都被他比較明顯的特點遮掩住了,不是熟悉他的人,斷不可能一下子就找出他的優勝之處。
賤笑聲過後,大師兄又恢復了世外高人的姿態。剛才有些放浪形骸的笑,是田鵬飛的一面,跟他平時所保持的平和與高遠,是一個人的一體兩面,都是真實的他。田飛鵬不會刻意壓抑自己的這一面,而保持住平時的那一面,同理,就只是真實的反應罷了。
相對而言,雲帆的笑聲才更接近,或者說活脫脫的就是那一個世界人,聽到此話的翻版反應。他的笑聲里,所包含的信息量,才足夠豐厚。但這樣的豐厚,只有雲帆一人知曉,他暫時沒有知音,跟他分享話里話外的餘韻。
「大師兄,二師兄,三天之後,去不去那揚子江邊,看一場熱鬧呀?」雲帆問道。
「去看看嘍。」田鵬飛說道,「二師弟,你說呢?」
「看看也好,聽說揚子江很長,很寬闊,來金陵半個月了,還沒到那邊走過。」胡銓回道。
「哦,二師兄你聽說過揚子江?」以雲帆不多不少的地理知識,他很知道那一個世界的揚子江,其實就是長江,但這個世界的揚子江呢?他不敢保證,跟他所知道的長江,是不是一樣的。這畢竟只是兩個不同的世界,有相似的地方,但更多的是陌生的,他從來就沒有見過,也沒有想象過的。例如大越朝,在他所知道的朝代里,沒有這個王朝的出現,因此可以斷定,儘管人種、風俗,乃至於語言文字有相似或者相同之處,他不能將兩個不同的世界混淆在一起,必定的劃分和區別,是一定要心中有數的。
「嗯,聽師傅和鍾師叔說過,而且山上的一些書籍上也有記載。」二師兄道出了他之所以知道揚子江名字的源頭,這種源頭有好幾個,而花山上無名道觀里的書籍,是雲帆沒有翻閱過的,當然,《山海經》除外。
「對呀,好一條波瀾壯闊的大江,我們是時候去領略下揚子江的風采了。」大師兄對著北邊,那大江的方向看了一眼,以少有的感懷語調說道。
目光或可以穿透面前的房屋,穿透金陵城厚厚的城牆,一直投射到離此處不遠的那條川流不息,不舍晝夜的大江邊上,雲帆也學著大師兄的樣子,往北邊看了一眼,再看一眼,結果他只見到一條不大陌生的身影。
此人剛好轉過身來,正對著雲帆幾人,以較快的速度走了過來。
「小師弟,這人我們在棋盤山上見過,對吧?」人還沒有來到面前,大師兄就認出來了,來人就是跑馬山上的胡磊,自然,對於其人的來歷,雲帆三人知道的不多,甚至是空白的,跟王朗等人一起的時候,王朗稍微提過一下,是以大師兄也知道這人的名字。
「嗯,前幾天我們出城的時候,就見過此人一面。」雲帆點頭,這時候胡磊已經來到雲帆三人一丈開外,不用靠得太近,雲帆等人都可以看清楚此時的胡磊像是受了點傷,因為他的臉色蒼白,跟大病初癒人的臉色相差不多,而曾在棋盤山上受過傷的那隻手,至少在其人走動的時候,眼尖如雲帆,能看出他的手的不自然之處,也就是胡磊受傷之手,未完全痊癒。
一點觀察,在幾步路這麼短的時間裡,沒有繼續往下去探的可能,來人到了雲帆的跟前,忽然抬眼一瞧,見到雲帆以及他的師兄們,他像是有些驚訝,但他的眼裡包含著某種未知的恐懼之色,湊近了看,外人都知道這個行色匆匆的人,帶著心事的。
忽的胡磊加快腳步,就這樣跟雲帆等人擦肩而過,幾個不相識的人,連停下來打招呼都不做,就是正常的。棋盤山一行,無論是雲帆還是胡磊,都只是對於彼此有一點印象,除此之外,連一句話都沒有說,因此,如此情況之下,這種擦身而過,事極自然。
雲帆扭頭看看,見到胡磊快速沒入一條街邊的小巷,就這樣失去了其人的行蹤,而雲帆回過頭來,想說些什麼,卻沒有吐出話來。
「那人好像被人追趕。」大師兄低聲說了句。
抬眼處,三五個行動敏捷的人飛快到了雲帆幾人跟前,他們丟失了胡磊的影蹤,正處躊躇,一人取出一張繪著頭像的紙,抓住一個路人,問了一句話,不外乎是「有沒有見過上面之人?」,這是雲帆不用去聽,都能猜得到的。
路人搖頭,幾人便將目標選定了雲帆。
「這位小兄弟,不知你剛才有沒有見到上面的人,如果見到過,請告訴我們,非常感謝。」那人一手圖影,一手捏著一把碎銀,顯然這就是酬勞。
老實的人,或立即給出此人想要的答案,指出胡磊所走的方向,不知情的人只好搖頭了。
雲帆以前是一個誠實的孩子,當他成年了,由於經常蟄居,跟外界的人,外面的世界接觸得不太多,就算通過那一扇窗知道些人心的紙面上黑白,仍未完全丟掉他的老實之心。換轉了一個新的世界呢?他不知道這樣的誠實可否長久的保留下去,因為人要成長,要接觸形色的人,就斷不可能只戴著一副面具,以完全的自我示人。
他排斥過多的面具,可現實的矛盾叫他慢慢明白,光靠排斥是沒有用的,他需要接受,需要做出改變。有時候改變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裡面包括漸進的適應性,就如大師兄和二師兄的到山下來,經歷歷練的過程一樣。
有時候改變不需要太長的時間,譬如現在,雲帆看過上面所畫的胡磊之後,對比一下,跟真人有七八分相像。他面不紅氣不喘,伸手指著某個方向說道:「那人在下有些印象,如果沒有看錯的話,他剛才走的是那邊。」
「那邊?哦,那感謝你了,小兄弟。」那人笑著收起圖影,離開之前輕輕地在雲帆的手心放下兩塊碎銀,以表感謝。
幾人走遠了,雲帆三人也往前走了十多步路,如一隻狐狸般嘿然笑了兩聲,雲帆深呼吸一口氣,撒謊的感覺,實在有它的刺激。
「小師弟,你……」大師兄臉上也帶著笑意,這種笑意無關諷刺,是師兄弟之間會意的,替得逞了的雲帆加三兩朵鮮花這樣會意的笑意,感情色彩是褒義的。
「呵呵。」二師兄居然學著拍拍雲帆的肩膀,露出他特有的笑臉來,這一下,胡銓學到了一點幽默的皮毛,這就證明,二師兄的學習能力,還是可以磨練出來的,不需要走過長長的街道,只需要三兩十步的距離,他就能追趕上來。
「今晚我請客。」雲帆拋起了手中的碎銀,大方回道。
「哼!」一聲嬌哼傳來,差點要去雲帆手上的一塊碎銀。聲音是從身後傳來的,得意之間,雲帆居然忘記留意周邊的來人,雖說這是大街,這還是白天,像要人命的殺手,或者干點見不得人勾當的黑衣人等,不大可能在這時候出現的。
聲音很年輕,在雲帆聽來,這個聲音也有些耳熟,他似乎在某個地方聽到過。往身後看看,一個也不陌生的人映入眼帘,這是一個女孩,跟雲帆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剛才女孩的聲音,正是對著雲帆那得意笑聲的回應。雖然,雲帆已經克制住自己的聲調,沒敢大笑三聲,因為低調向來是一種傳統,也是他努力保持的風格。
女孩是凌霜,她正跟她的爺爺一起,走在街上。
「老人家,我們又見面了。」儘管只在某個飯館內見過一面,大師兄的記憶力還是驚人的,他記得那個吃花生時,啵啵脆的老人,胡銓亦跟在田鵬飛后微微點頭,這才讓雲帆想起,女孩凌霜身邊的老者,他似乎見過一面。
「哦,道長認得老夫?」王齊野驚奇問道。
「前兩天見過一面,老人家應該還記得吧?」大師兄若有所指。
「哈哈,原來是那天晚上,記得了。」王齊野笑道,「道長好記性,只見過一面,都能認得出來。未請教兩位道長,還有這位小兄弟怎麼稱呼?」
簡單介紹一下之後,田鵬飛加了一句「這位姑娘,跟老人家你一樣,我們也是見過的。」
「哦,有這回事?那就是緣分嘍,兩位道長,還有雲帆小兄弟,這是老夫的孫女。霜兒,過來叫人。」王齊野介紹道。
客氣的叫了兩聲,輪到雲帆時,凌霜擺出相對要冷一點的面孔來,這證明小姑娘對於雲帆此人有著不喜之意。
雲帆感到有些莫名,但他沒有介懷,或許是那天晚上自己沒有出手制服施放迷煙的淫賊,在小姑娘前失分了,這怪不得別人,只能算是自己的失誤。這種失誤,雲帆卻沒有彌補的想法,他將那一聲嬌哼聽在耳里,很快就讓它從另一邊出來,這不是一件值得計較的事情。想必剛才自己指路時那一幕被老少二人見到了,這種撒謊時的被目睹,雲帆不會覺得如何難堪。
有時候故意去犯一些小錯誤,講一兩句大話,於一個少年而言,不是太過分的毛病。
因此雲帆也不會去解釋。
粗粗介紹一下,王齊野也沒有問剛才那件事,他以緣分為由頭,發出邀請,要在這樣的午後請雲帆三人到附近的飯館去坐一坐。在雲帆聽來,老人的誠意是較足的,而他沒有去想,如何才見過一兩面的,相對陌生的人,居然會有落入熱情境地的邀請,這是正常還是不正常的。
雲帆選擇和二師兄一樣,在一邊聽大師兄的決定。
區區一個邀請,在田鵬飛,不會是一個考驗,他笑著答應了王齊野的邀請。
「好,正如老人家所言,相逢就是一種緣,那這一餐飯,我三師兄弟要叨擾一番了。」大師兄話里沒有客套的成分,他很相信第一感覺,覺得應該如此,就這樣答應了,完全不是山下人那一種至少要推辭三兩次,磨幹了口水,磨出了膩性之後,才禮貌性的或答應或婉拒。
這或是花山上刮下來的一陣風,或只是幾個不諳人情世故,有待學習的愣頭青的做法。
至少有一點,田鵬飛和雲帆們的直接,正中王齊野的懷,他就喜歡這樣不婆婆媽媽的年輕人。
「對呀,老人家,看來今天的午飯,真的要叨擾你們了。」說話的同時,雲帆並沒有將目光放到凌霜的臉上,他正對著王齊野說的。所謂的叨擾,在雲帆心中已打定主意,找地方對付午飯或需要王齊野安排,但吃完飯後,他的那句「中午我請客」是務必要完成的,也就是自己手上的兩塊碎銀一起對付掉,他才會心安。
「別客氣,來,這邊走。」王齊野領先帶路,他身邊自然跟著凌霜,後面是雲帆三人。對於剛才自家孫女於雲帆身上的特別態度,已上了年紀,但不顯得衰老的王齊野選擇性忽略,一如他不會在剛剛所見到的一幕上發問一樣。
是難得糊塗,或者是心放得高,不如何注意底下的事物,也有可能,是交淺不言深,閱歷豐厚的老人家,很可自如應對這一套。
午飯的氣氛大體融洽,雖沒怎麼喝酒,但足以讓處於陌生邊緣的賓主雙方的關係近了一步。飯中互相之間說著瑣碎之事,而不關乎私隱性的話題,如淡淡的酒,足以愉悅老人和青年。
兩個年紀彷彿的少男少女,似乎從一開始就有些不對付。雲帆懶得去,或者沒有那種主動性做出必要的補救,或者解釋,他保持住了一種淡然的姿態,雖平和,卻有幾分距離。而凌霜畢竟是女孩,女孩子就應該有其特權的,這一點,無論是這一個世界,還是雲帆那個強調男女平等的新世界,在特定的範圍之內,雄性的一方還是會給出足夠的耐性和容忍度,成全這一種特權的。
因此,就算知道小姑娘對自己有些許的不滿,雲帆也一點都沒有往心裡去。似乎在這樣的時候,他的被熏陶了若干年的平等思想,在今天中午的飯桌之上,有了點點的用武之地。
男孩子,男人要寬厚一些,這既是胸懷,也是態度。
凌霜哼過一聲之後,不知何故,飯桌之上儘管對雲帆這個年輕人不冷不熱,甚至是有些冷的態度,而那一聲難得的嬌哼,沒有再出現過。
有人或將之歸咎於家教原因。家教確實可以讓一個人在規矩的範圍之內,做本分的事情,家教也能讓一個人表面上看起來彬彬有禮,而包藏著某種顏色的心。
無論如何,兩個年輕人之間的些許不對付,並沒有被大人們關注起來。午飯之後雲帆起身想偷偷地結賬,當他的到了櫃檯,掌柜的告訴他已經結賬了。這讓雲帆困惑,如何一個從頭到尾就跟自己和師兄們同桌的老人,會在悄無聲息之間結賬了?
他的「要請客」的念頭只能取消,回到桌子邊,無意之中,雲帆發現凌霜小姑娘的嘴角邊居然掛著笑意,這樣的笑意自然是凌霜為雲帆準備著的。
他有些恍然,原來如此呀。
那一聲「哼」,在大師兄的有意跟王齊野等論交之後,會在午飯時候,發展成為搶在雲帆之前結賬,以讓他的那兩塊得之甚易的碎銀沒有了用武之地,於是雲帆苦笑一聲,此為映照凌霜的回應。
「老人家,這幾天你們還在金陵吧?今天多謝您的招待,要不明天或者後天,我們在大同街的食為天回請你們,如何呢?」苦笑過後,雲帆搶在大師兄之前發出了他的邀請。
「區區一餐飯,小兄弟無須如此客氣的。」王齊野說道。
「要的,大師兄你說是吧?」雲帆問道。
「嗯,小師弟說得沒錯,禮不可廢,老人家若你們得空的話,就一起坐坐。」田鵬飛說道。
「好,老夫也不客氣了,到時候要跟你們多喝兩杯。」吃花生米時要喝酒,跟雲帆三人吃飯時,酒卻不多,這自然是跟感情有關,而初次相邀就達到如此地步,或已超出了一個「緣」的範圍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