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好久不見?
可他們明明從未見過對方。
猜對方是無心之言,盛穗並不多糾結,反而因為周圍人的各樣目光,渾身不自在。
她從沒和身居高位者打過交道,緊繃後背走上前,鎮定解釋:「另一位學生家長還在路上,抱歉讓您久等。」
周時予視線落在她尷尬表情,反客為主地拿起桌上水壺,倒了杯溫熱水推到盛穗面前,溫聲寬慰:
「沒關係,是我來早。」
男人聲線清潤緩柔,骨節分明的手冷白如玉,抽離杯壁后,就只剩杯口氤氳出淺淡的霧氣。
裊裊白霧中,盛穗對上周時予黝黑深沉的眼,藏匿在鏡片下時,怎樣看都是溫文柔和。
卻總莫名讓人覺得暗潮洶湧,彷彿霧裡探花。
看主任戰戰兢兢,她還以為周時予如何目中無人,目前看來,至少待她算是溫和。
盛穗心中稍作放鬆。
很快,齊悅帶著兩名學生下來,受傷的學生張航家長也很快到場。
夫妻倆昂首挺胸殺進會談室,名表名包盡顯身份地位。
盛穗見兩人就頭皮發麻,隨後就見張航父親手直指她面門,張嘴欲罵。
男人餘光掃過她身後,看清來人後瞬間噤聲,身後的女人則滿臉震驚,瞪大雙眼。
一改氣焰囂張,男人誠惶誠恐地向周時予遞上名片:「沒想到能碰見周總,我是華谷科技的亞太區總經理張薛——」
周時予沒有搭話,更沒有伸手去接,只骨節分明的食指一下下輕點在腿面,半垂著眼若有所思,薄唇扯出淡弧。
喜怒難辨,讓人甚至摸不透他是否在聽。
無言的壓迫感在寂如死灰的會談室鋪開。
盛穗餘光見兩位學生還站在角落,面孔稚嫩眼底清澈,實在不忍孩子被捲入成年人的名利場中。
心裡打怵夫妻倆,她也咬牙上前打圓場:「學生之間沒有矛盾,張航的傷也讓醫務室老師處理過,如果幾位能和解言和,對孩子也有榜樣作用。」
「這麼草率肯定不行,」偏偏張航父親這時又要橫插一腳,「周總您看這樣,哪天我們登門道歉——」
「可以。」
盛穗正無奈某人橫生枝節,聞聲一愣。
她抬眸朝沉默許久的男人望去,正巧撞上周時予視線。
四目相對,周時予朝她微微頷首,唇邊笑意淡淡,看的盛穗有一瞬晃神,潤透低音就字字清晰入耳:
「就按照盛老師說的辦。」
-
一場聲勢浩大的鬧劇,最後因為盛穗一句話就潦草收場。
連她本人都始料未及。
她不想再和夫妻倆過多糾纏,加上相親對象下班后打過三次電話,怎麼也該回復。
和學生家長告別,盛穗離開會談室,快步拐進走廊盡頭的樓梯間,回撥未接電話。
嘟聲響起,很快有男人接起電話。
相親對象周琦是個急性子,洪亮嗓門清晰回蕩在通道內:
「介紹人說你想下周見面,但我後天要出差,改成明晚六點半行嗎,行我就訂餐廳。」
盛穗自知推不掉:「好。」
「那就御星樓,港式餐廳,」對面沒問她意見就做下決定,掛電話前倒是沒忘記確認,
「我們還沒領證,吃飯得AA,你沒有異議吧。」
話都被男人說完,盛穗嘲諷扯唇:「沒有——」
後半句戛然而止,她垂眸看著地面兩道身影重疊,意識到樓梯間外有人。
被撞見的尷尬席捲而來,盛穗正要掛斷電話,轉身時,卻發現那人早她一步退出去。
瓷磚地面只孤零零倒映她一人身影。
相親對象還在喋喋不休,盛穗無心應付就草草掛斷,特意在樓梯間逗留一會,想等外面人離開再出去。
卻沒想到,出去幾步就撞見周時予在走廊。
樓梯間外是大片落地窗,周時予靠牆站著,大片夕陽傾落在他肩頭和發頂,光點如碎金,勾勒出男人挺拔落拓的身形。
連細長倒影都沾染上橙紅,流淌至盛穗腳邊,像是下一秒就會攀上她腳踝,拉著她往周時予的方向去。
他怎麼會來這裡?是在特意等她?
說不定只是湊巧遇見;盛穗心中自我安慰,見繞不開就只能硬著頭皮上前,佯裝意外:
「周熠爸爸?」
四字稱呼在走廊響起,她敏銳捕捉到男人輕抬眉尾,隨後站直轉身面向她,唇邊噙著淺淡笑意。
周時予目光落下,視線直白卻不冒犯,不是判別的審視或好奇打量,而更像不帶任何目的性,只單純想看看她這個人而已。
盛穗不自在地輕咳一聲。
「周熠的事,麻煩盛老師了,」相比她走廊被撞見都尷尬,周時予的若無其事就更顯泰然,自然詢問道:
「不冒昧的話,方便留個聯繫方式嗎。」
話畢他從口袋拿出一隻白色手機遞來,手指根根冷白修長,尺骨突出。
男人的雲淡風輕感染盛穗,她不再緊張地接過手機,也忽略了兩人指尖相碰時、對方轉瞬即逝的動作滯停。
「不麻煩,是我分內之事,」她低頭輸入號碼,「孩子在學校很乖,如果有任何問題,周熠爸爸可以——」
「盛老師。」
後半句被溫淡男聲打斷,盛穗交還手機的手懸空,下意識抬眸就撞進周時予深邃雙眼,發現男人也在低頭看她。
目光之專註,讓盛穗甚至有一瞬錯覺,她再細微的表情都會被對方收盡眼底。
「周熠是我弟弟,」周時予語氣微頓,忽地勾唇微微一笑,「不知道為什麼盛老師覺得不像。」
「但我目前,的確是未婚單身。」
說完男人才想起拿回手機,快碰到屏幕時,手上動作又頓了頓,最終只捏住邊框一角,收回衣袋。
大腦有一瞬空白,盛穗立刻道歉:「實在不好意思,周先生。」
「沒關係,我也是第一次被認作為人父,」餘光見周時予嘴角淡弧加深,清潤低音更帶幾分意味深長,
「不得不說,這種感覺很新奇。」
盛穗耳尖爬上薄紅,喊錯人的羞憤之餘,又驚訝於周時予私下相處時,藏掩在斯文有禮下、那點遊刃有餘的雅痞。
避開對方注視,她只能胡編借口離開:「我還要趕學校班車,周先生還有其他事嗎?」
「耽誤盛老師這麼長時間,班車可能已經開走,」周時予的體貼入微一貫讓人招架不住,紳士地提出邀請,
「我是開車過來,要送盛老師一程嗎?」
「不用不用,還來得及,」編造的班車當然不會開走,盛穗哪敢再勞煩他,「那周先生,回見。「
「好,回見。」
目送纖細背影消失視野,周時予眼底柔和淡退,回想盛穗揮手說再見的模樣。
無數次見過她背影,這還是盛穗第一次回頭和他告別。
夕陽映落在她膚如凝脂,粉唇邊的淺淺酒窩惹眼,琥珀般的水眸瑩潤明亮。
周時予低頭看向左手手背,指尖相觸的位置,彷彿還留有她的餘溫。
周先生。
她剛才是這樣喚他。
-
室友晚八點到家時,盛穗還在吃晚飯。
「破項目什麼時候是個頭,」推門聲響,肖茗在玄關處丟掉高跟鞋,進來見盛穗還在餐廳,瞥了眼飯桌挑眉,
「我不在家,你晚飯又對付?」
盛穗看著面前一碗水煮青菜牛肉,笑著上前給肖茗柔揉肩:「也沒有很寒酸吧。」
肖茗在她身邊坐下,嫌棄道:「像你這麼吃,不出兩天我得出家。」
從高中起,兩人就是形影不離的閨蜜,共同錄取魔都大學,畢業后盛穗一直從事教育行業、肖茗則去年跳槽到一家晶元科技企業,期間幾年,兩人一直是合租。
糖尿病的緣故,盛穗每天能吃的碳水有限、重油重鹽的食物也該少碰,肖茗在家做飯還好,自己來做就來者皆是水煮。
「明晚我燉湯,給你補補,」肖茗被按的舒服眯眼,目光掃過桌上電腦,咦了聲,
「你在看周時予的資料?怎麼,幫我調查未來金//主爸爸?」
盛穗一頭霧水。
她只是處於好奇,隨手搜索打發時間。
「我今晚費勁關係弄到晚宴名額,就是想見成禾資本的CEO周時予啊,」肖茗手指身上的低胸禮服,「結果一句話都沒說上——等一下。」
她忽地覺得不對勁:「你不知道這個,查周時予幹嘛?」
盛穗如實告知周時予來校的事——當然事關周熠和其他隱私,都一概隱瞞。
「你的意思是,你就看見他來你們學校,別的都不知道?」
肖茗陷入沉思,幾秒后雙手摁在盛穗肩膀,鄭重道:「寶,你快想個辦法當上校長,幫我找個機會和周時予見面,讓我好跪地求成禾投資。」
盛穗不懂科技行業,只聽肖茗最近總說,他們公司最近在天使輪融資,首選目標就是成禾資本。
聽閨蜜語氣誇張,她不禁輕笑:「他這麼厲害?」
「你不混圈不懂,成禾在風投界的地位。」
肖茗嘖了聲:「這麼說吧,企業想上市就得要錢,成禾的投資比起錢更像是行業風向標,只要他投,其他公司必然跟風,上市基本就板上釘釘——畢竟周時予看中的項目,就沒有不起飛的。」
「高考理科狀元,風投入行又是傳奇,」肖茗頭看向盛穗,連連感慨,
「你說,周時予就大我們兩三歲,怎麼人家就叱吒風雲、我們就底層民工?」
盛穗笑著揉閨蜜頭髮:「你已經很厲害啦。」
「也就你這麼說我。」
好姐妹倆又東聊西扯好半天,直到介紹人打來電話,說已經把盛穗微信轉過去,男方等下會加她好友。
結束通話,盛穗見肖茗雙手抱胸看她,舉起雙手老實交代:「你沒聽錯,我又要去相親了。」
「又是你媽/逼你的對吧,」肖茗氣的直拍桌子,語速堪比連珠炮,「生病時候一聲不吭遠走的是她,等上大學非要塞錢的也是她,把你當猴耍呢是吧?」
「吃個飯而已,」盛穗垂眸,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再說了,人家知道我有病躲還來不及,哪裡會再見第二面。」
肖茗不許她妄自菲薄,上手搓她臉蛋:「還不是你上來就說生病,但凡肯等幾天,求著想娶你的人不要一大把好吧。」
盛穗被捏臉還乖乖俯身配合:」幾天也是騙人。」
「那就是男的眼瞎。」
話題就此結束,兩人各自回卧室休息。
洗漱后窩進溫暖被窩,盛穗側身抱著手機想,如果她直接簡訊說她糖尿病的事,對方取消約會的概率多少。
肖茗的話不無道理,培養出感情后再告知她生病的情況,對方念著她的好,或許不會介意。
可她實在是無能愛人的性格,眼睜睜看對方付出感情卻不能回應,還要對方接受她的身體缺陷,這樣的事她做不出。
如果有一類人天生不適合婚姻戀愛,說的應該就是她這樣的。
垂眸無所謂笑笑,盛穗裹緊被子,準備睡覺。
困意襲來時,枕邊手機震動,點開發現是一則新的好友提示。
資料顯示對方是男性,頭像是只毛色很雜的貓咪,一看就不是品種貓。
昵稱更簡略,單字一個「周」。
應該是介紹人說會加她好友的相親對象,周琦。
盛穗對這位印象並不好,通過申請后,為交差就丟下一句話解決問題:
【S:周先生你好,最後和你確認,明天的見面地點在御星樓,晚上六點半】
不願再聊的態度再明顯不過。
對方再回什麼,她都當自己睡著沒看見。
正要丟下手機,聊天框的對方昵稱就顯示為「對方正在輸入中」,下一秒,亮白的屏幕跳出消息。
【周:盛老師要約我吃飯么】
【周:可以】
稱呼太過熟悉,盛穗指尖僵住,再看單字稱呼時忽地反應過來,瞳孔一縮。
「......」
加她的人是周——周時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