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火鍋店在幾條街外，離學校有點距離，他們一行人是打車去的。

坐在車上的時候，方南梔開始後悔。然而應都應下了，她也沒有任何反悔的餘地。

十多分鐘後到了火鍋店，五人各自坐下。

方南梔和許亭優同坐一側，三個男生各坐一側。服務員拿來了菜單，許源赫先接過去，勾勾寫寫。

許亭優湊到他邊上，一會要這個，一會又要那個。

許源赫睨了她一眼：「豬么你，吃什麼多。」

許亭優不服道：「我們人這麼多，再說我請客，你那麼多意見。」

許源赫攤攤手：「好好，隨便你。」

許亭優直接把菜單搶了過來，勾選一會後看向方南梔：「你能吃辣嗎。」

方南梔：「……一點。」

「那就不太能吃辣啊，怎麼跟屹舟哥一樣。你們吃火鍋沒吃辣鍋真的能吃出什麼味道？」

聽到他的名字，方南梔看了過去。

李屹舟原本是在跟趙柯聊著，聽到這話也看了過來：「怎麼？」

許亭優道：「我說，真不明白你們這些不吃辣的人怎麼回事。」

李屹舟閑散道：「不用明白，只需要尊重物種多樣性。」

許亭優：「……」

方南梔有點想笑，忍住了，轉而是有些微妙的情緒。

只是恰好都不怎麼吃辣而已，但這種被歸為一類的感覺竟會讓人愉悅。

「誒，說了半天，你這朋友叫什麼名字啊。」趙柯問。

許亭優低頭繼續點菜，說：「她是我現在的同桌，方南梔。」

趙柯：「哦～沒想到啊，我們亭優還有這麼友善的一面，還會請同桌吃飯呢。」

趙柯覺得自己還算了解兄弟的這個妹妹，這姑娘傲嬌得很，脾氣也很炸，平日里就沒見她有什麼朋友。

許亭優面色微微一變，頗為彆扭：「幹嘛，不行啊，大驚小怪。她給我講卷子，我請她吃飯啊。」

「講卷子？」許源赫看了她一眼，「考試了？哪科，你考多少分。」

許亭優對許源赫也不瞞著，「數學周考而已，89。」

許源赫愣了愣，伸手就撮了她的腦門：「都沒及格你還好意思說？！」

許亭優立刻不高興了：「是你非要問啊！」

「你還頂嘴？」

「我哪裡是頂嘴？！」

「行了，別吵。」李屹舟拉了下許源赫，「吃飯。」

又看了眼許亭優，「你也別吵，同學都在這，招呼人家吃飯。」

明明許源赫才是哥哥，但李屹舟的話卻比許源赫有用，他開口后，許亭優也不吵了，把菜單往方南梔前面一遞，硬邦邦道：「把你喜歡吃的勾上。」

方南梔接過來看了會，也沒多點什麼，只說了句「夠了」便還給許亭優。

菜單最後交給了服務員，七、八分鐘后，鍋底和菜品也一一上了。

這家火鍋店可以說是網紅火鍋，味道很不錯，方南梔安靜地坐在一旁，一邊慢慢吃著一邊聽他們聊天。

有時候是在吐槽學校的老師，有時候是在聊電競比賽……零零碎碎的，說了很多。

她想，李屹舟這樣的人，跟身邊朋友的關係應該都會很好。

吃完后，大家起身往外走。

幾個男生顯然跟許亭優都熟透了，壓根沒有跟她客氣的意思。許亭優去前台結賬，他們就走到門外等著。

火鍋店對面是家奶茶店，趙柯吃得嘴巴火辣辣的，就想去買一杯冰果茶解解辣，拉了最近的許源赫一塊走了過去。

方南梔原本就是跟他們一塊在門口等許亭優，但那兩人走後，門口就剩下她和李屹舟了。

四個人一起站的時候還沒覺得有什麼，此時突然只剩下兩人，頓時覺得局促。

余光中，邊上穿著校服的人長身而立，一隻手插在口袋裡，一隻手拿著手機滑動，微低著頭，手機映射著一小片藍光。

片刻后，他把手機放口袋裡一放，才發現許源赫和趙柯不見了。

「人呢。」

只剩他們兩個人，也只有她能回答他。

方南梔磕絆了下，說：「他們在對面的奶茶店。」

李屹舟聞聲看過去，看到對面兩個熟悉的身影后，說：「還挺能吃。」

語閉，他沒直接走開，依舊站在原處，只是把手機又重新拿出來看了會。

「好了，付完錢了。欸？怎麼就你們倆了。」兩分鐘后，許亭優從店裡出來。

李屹舟這才把手機又放回，往對面走去：「他們買奶茶，你們等會，我過去看看。」

許亭優：「噢。」

今天夜間風很大，李屹舟的衣擺被吹得往右偏去，一陣一陣地鼓起，他的人卻挺拔筆直，沒被撼動一分。

方南梔看著他的背影，敏感地察覺到，他是特意等到許亭優出來才走的，沒留她一個在這干站著。

方南梔輕抿了下唇，眼睛被風吹得微微眯起，心口有些發燙。

她知道這只是他下意識的禮貌行為，可她還是有了一點點被尊重的感覺。

她沒有被徹底忽略。

——

接下來一周，方南梔時常在晚自習或者課外時間給許亭優講數學題，許亭優則時不時請她吃飯，或者給她帶飲料喝。

尋常話還是不多，但兩人的關係有了很微妙的變化。

這天下午下課，許亭優把書本一合，道：「今天我媽讓我回去吃飯。」

她這意思，就是自己今天不能請她吃飯了。

方南梔被她請了幾頓飯已經很不好意思，忙道：「那你趕緊回去吧。」

許亭優：「你不回？」

「今天輪到我值周。」

「哦，那我走了。」

每個班級都會被輪到學校某些區域的衛生清理，這一周正好是他們班打掃學校後花園區域，每天，班級都會派出三名學生在下課後打掃衛生。

今天輪到的是方南梔，和她一塊的還有章嵐嵐和一個男生。

同學們陸陸續續離開后，方南梔從教室後面拿了工具，準備下樓去後花園。

「喂，我去上個廁所，你幫我拿個掃把下去行嗎。」章嵐嵐從邊上走過，是詢問的語氣，但有點冷意。

方南梔知道這段時間章嵐嵐對自己的疏離和冷遇，不過她不想找麻煩，再者拿把掃把也沒什麼，便淡淡應下了。

章嵐嵐走出教室，今天一起打掃的男生也懶懶地走過來：「嘿，胖紙，我也上個廁所去，你先去啊。」

這種稱呼並不因「子」便成「紙」就變得可愛，因此也並不會失去嘲諷性。

方南梔原本還想著，來這上課一個多月了，雖然跟大家交流很少接近於沒有，聽到的最多稱呼也是「喂」，但好歹沒有像以前在學校一樣被人戲弄，也沒人給她取外號。

她都快淡忘從前在學校被人欺負的樣子了。

但此時男生脫口而出的「胖子」，又瞬間將她拉到了過去。小胖子，胖墩，肥豬……她在學校好像就是沒有名字的。

奶奶以前說，不要管學校里那些調皮的壞學生，自己好好學習就可以了。

她那時也確實這麼做了，好好學習，忽略他們，不理睬那些不好聽的言論。

但……不管怎麼忽視，青春期的少女總是有那麼點自尊心，只是深藏心底，假裝不在意而已。

於是上初中發覺自己有變瘦一些后，她有意無意地少吃飯，甚至於節食減肥，想加快進度。

然而有一回卻因為兩天沒吃飯在家直接暈倒了，那天給奶奶嚇得夠嗆，醒來的時候她看到奶奶哭紅的雙眼……發誓自己再也不節食了。

再後來，學業太忙，壓力太大，她也顧不得再去看自己的外形，一心都在書本上。

現在她的心思也依舊在學業之中，可有些事情還是跟過去一樣，只是藏在心裡假裝不在意而已。

方南梔一個人走到了後花園，深秋的葉子落了一地，踩上去，吱喳的斷骨聲。

十五分鐘過去了，那兩個說去上廁所的人並沒有來。

空空蕩蕩的後花園，只有她一個人。

方南梔低頭掃著落葉，陷在了巨大的沉默里。

明明不想去介意的，但一個月以來自我安慰「一切都沒關係」的情緒還是在這一刻分崩離析。

為什麼總是她？

為什麼只有她不討人喜歡？

為什麼那些人只會欺負她呢？

是因為她性格不好，還是因為她沒有光鮮亮麗的外表……

所以，這些是她的錯么。

她就是該被當成透明人，永遠不配被記住么。

應該是吧。

方南梔深吸了口氣，想把眼眶裡的那些熱意壓回去。

可是卻有些控制不住，淚水在隱蔽的地方蓄起，她抬手擦了一下。

咔擦、咔擦……

身後響起了落葉被踩碎的聲音，有人路過。

她立刻側了身，不想別人看到她現在的樣子。

「方南梔？」

突然，路過那人竟叫了她一聲。

不算陌生的聲音，磁性、明朗……像一泉清流，像琴上音符，也像重力的吸引，讓人忍不住回頭看去。

而後面那人看到她回身時露出的通紅眼睛，愣了一下，隨即往她這走了幾步。

風起葉卷，恍惚間，方南梔只看到那張清俊的臉落著夕陽，燦亮而溫暖。

「需要幫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