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後來回憶起來的時候,方南梔都不太記得當下那刻她說了什麼,也可能她什麼都沒說,只是獃獃地站著。
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他叫的是她的名字,他記得她的名字。
因為沒有得到她的回應,李屹舟也沒再多問什麼,只是走到一旁,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過了會後,後花園又下來了幾個男生,她一個都不認識,只見他們各自帶著打掃的工具,跟李屹舟打了個招呼后,嘻嘻笑笑地打掃衛生去了。
原本一個人打掃的後花園變成了一群人,沒一會就全部打掃完畢,乾乾淨淨。
夕陽已經徹底埋進了山的那一頭,天邊遙遠處,只餘一小片橙黃色的光暈潑灑開。
「學妹,掃好了啊,走了。」
陌生男生中有一個活潑些的臨走前招呼了聲,方南梔抬眸,那排男生已經轉身離開。有的拿著掃把打鬧,有的在揮舞,逐漸遠去。
而她熟悉的那個背影也融在他們中間,此時他正跟邊上的男生說著什麼,嘴角勾著,眉眼間儘是笑意,讓人移不開目光。
方南梔張了張口,後知後覺忘了說聲謝謝。
可他們走得很快,沒有任何討謝的意思,彷彿只是做了件力所能及且不值一提的事。
可能對於他們來說,這確實也就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但方南梔心裡卻好像捲起了一陣風雨,又燒起了一片火光。
她恍然大悟,震動地想著,原來不是她的錯。
被忽略被欺負不是她的錯。
一切都不是她的錯。
是心懷惡意的人的錯。
——
「喂,今天下午章嵐嵐和錢峰沒有跟你一塊去後花園掃地?」晚自習開始后,從教室外走進來的許亭優突然問她。
方南梔正在寫卷子,筆勢停住:「你怎麼知道……」
「剛才在廁所聽到章嵐嵐自己跟別人說的,還是真的了。那你不會傻乎乎的繼續打掃吧。」許亭優沒有說完整,在廁所的時候她聽到章嵐嵐那傢伙不止說了這些,還說了很多難聽的。
比如她說方南梔家就是個突然起來的暴發戶,比如攻擊她的身材,再比如說她家就是故意巴結她家。
話說的難聽,尤其是巴結她家這事完全是無稽之談。
許亭優眼高於頂,脾氣確實差,也很怕麻煩,但她心裡卻有明鏡,他們兩家媽媽走得近起因是什麼她清楚得很,哪裡那麼多彎彎繞繞。
許亭優當下就出來把人臭罵了一頓,章嵐嵐不敢跟她對罵,面色漲紅,氣呼呼地跑走了。
方南梔看著她,如實道:「……打掃了。」
許亭優結結實實翻了個白眼,她眉眼較為英氣,做這類小眼神很有氣勢:「之前說你傻也不是瞎說,你這人怎麼這麼軟?她不來你也不掃啊,掃個屁?!」
方南梔沒想到她這麼惱火,心裡頓時有些感動,拉了拉她的袖子讓她坐下,說:「晚上畢竟要檢查,都沒人動的話要扣班級分的,老師那邊——」
「管它的,那也是章嵐嵐先開的頭,要我我就不掃,憑什麼讓她輕鬆。」
與生俱來的自信和傲氣,是方南梔看著羨慕且大概率永遠不會擁有的。
許亭優想得是破罐子破摔且沒有一點負罪心理,可到了方南梔這,她想的卻是扣了班級分后,班級同學們和老師的怪罪。
「自己也拍拍屁股走人」壓根就沒有在她的選項里。
「我告訴你,以後要還有這種情況你就直接跟她干,她還有理了?還有那個錢峰,就知道聽章嵐嵐的話,狗腿一個。你以後——」
「不會有以後的,後花園也只會輪到一次。」方南梔輕聲打斷,說,「萬一以後還發生類似情況,我只做自己的那份就好了……謝謝你啊,亭優。」
許亭優惱火的表情生生一一滯,被她軟軟糯糯的「謝謝你」三個字給噎住了。
她看了眼方南梔,在她靦腆的笑容和真誠的眼神下,深吸了一口氣,「不是,你,你謝我幹嘛?我又沒幹嘛,你這個人怎麼奇奇怪怪的。」
方南梔笑說:「我是謝謝你替我說話。」
許亭優:「我沒有,我就是看不爽章嵐嵐而已,跟你沒關係。」
「嗯,但還是謝謝你。」
「……」
許亭優心裡咯噔一下,十分怪異,乾脆把卷子往桌上一攤,支著下顎背對著她,不說話了。
方南梔彎了彎唇,繼續寫題,「今天的數學卷子有點難,你要是不會可以問我。」
許亭優沒應,待心裡那點彆扭勁過去了才轉頭看了她一眼。
此時方南梔正好放下筆,拿起眼鏡布擦眼鏡。
許亭優從前都沒仔細看她,這會認真打量突然發現,方南梔這傢伙皮膚是真白,比她還白,特細膩,肉肉的,近看發現還有點可愛。
側面看可以清晰看到她的睫毛,很長還微微上翹……
之前怎麼都沒發現?
喔,她這副眼鏡太丑了,大黑框,把眼睛壓死。
還有這厚劉海……這人什麼品味啊。
「你媽平時給你喂什麼吃的,你怎麼這麼白。」許亭優冷不丁開口。
女生么,都有愛美之心,她就想問問吃什麼可以美白。
方南梔卻是嚇了一跳,有些錯愕看著她:「啊?」
許亭優:「我說你皮膚。」
「……我,沒有啊。」
許亭優鬱悶:「你想說你天生的啊。」
方南梔:「我不知道。」
許亭優嘖了一聲,搖搖頭:「算了。」
——
秋去冬來,學校也給高一的學生髮了新的校服外套,兩款,一款是黑色長款羽絨服,一款是淺藍色短款棉服外套。
方南梔最常穿的就是黑色長款羽絨,很保暖。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期末也快要來臨。
方南梔除了數學以外,其他科目在班級並不起眼,她每天卯足了勁刷題,複習。因為考試將近的緣故,她午飯晚飯沒有回去吃,直接在學校食堂吃點,而後繼續回教室學習。
這期間,中午她偶爾還是會去畫室那邊,有時候是因為學習緊張想去一個舒服的地方放放鬆,畫畫圖。
也有的時候……雖然嘴上不可能承認,但她內心卻是希望能在畫室再偶遇那個人。
她從未有過這種心理,只是覺得,遇到就好了,不用說話不用對視,不用有什麼交集。
只要遇到他。
這天中午,方南梔吃完飯後在教室做完了兩篇英語閱讀理解,她伸了個懶腰,從教室出來了。
杭城冬天寒冷刺骨,走廊上一陣陣冷風。
方南梔裹著羽絨服,熟稔地往畫室方向走,推門進去后畫室依然是空蕩蕩的,沒有人。
預料之中,但依然失落。
她突然沒了進去坐坐的心思,手扶在門把上,把門重新關起來,想回教室去了。
「鎖了嗎?」
手還沒來得及收回,突然聽到走廊右邊方向傳來了一個她熟悉的,深刻在腦海中的聲音。
方南梔的心臟徒然快速跳動起來,血液一瞬間都往腦頂上沖,呼吸都似變了節奏。
「畫室鎖了?」大概是沒聽到她的回答,來人又問了一遍。
方南梔不動聲色輕舒了一口氣,這才側眸看向他。
他今天也穿了學校的羽絨服外套,可別人穿起來臃腫厚重的衣服,在他身上卻格外修長,是冬日裡的一道風景線。
「沒鎖,我……正打算開進去。」幾乎沒有任何思索的,她撒了謊。
李屹舟點頭:「看你在這站著,以為門鎖了。」
方南梔搖搖頭,重新把門打開了。
她腳步僵硬地走了進去,在自己常坐的那個位置坐下來,又把手上拿著的工具放了上去。
李屹舟往教室後面走去了,天這麼冷他顯然不是來睡覺的。
方南梔聽到了畫架搬動的聲音,然後是椅子,紙張,削筆……
他是打算畫畫嗎?
高三的學生,還有精力畫圖?
難道他真的是美術生。
可如果是,他來畫室又太不頻繁了,她之前來過那麼多次就沒有一次看見他的。
他或許是跟她一樣,只是因為興趣才偶爾畫畫吧。
背後傳來刷刷的筆觸聲,方南梔忍不住偷偷回頭看了眼。
畫架遮擋,她不能看見李屹舟的全臉,只能看到清俊的眉眼和落在畫紙上專註的眼神。
如她所願,這是沒有什麼交集的相遇。
可偌大的畫室里只有他們兩個人,隔著一段距離,呼吸著的卻是同一片空氣。
她很快發現她無法專心於眼前的畫紙,所有的注意力都好像被身後那人牽扯。
他在畫線條,他停下來了,他在思考吧……分明是背對著,沒有看見的,但她卻將他的一舉一動在腦子裡描繪個遍。
嗡嗡——
畫室里響起了手機震動聲,是李屹舟的。
「喂?我在畫室,嗯,是嗎……」他接起了電話,一邊說著一邊往畫室外去了,而後很久沒有回來。
沒一會,下午上課的預備鈴響起,方南梔起身,回頭看了眼方才李屹舟坐的地方。
要上課了,他應該不會回來了。
方南梔知道他畫的東西都沒有收起,好奇心在這時達到了頂峰,她想著李屹舟不可能會回來了,於是鼓起勇氣往後走,往他畫架上了眼。
是建築。
不知道他畫的是哪,但從畫上來看,是很有設計感的一座建築,可能是大型圖書館,可能是活動場,也可能是展廳……
她剛來一座大城市不久,見世面還太窄,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只是覺得,很漂亮。
「快上課了,不回去嗎。」
李屹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來了,方南梔過於專註在他畫上,嚇了一跳,連忙往後退了幾步。
「我,我就是……拿東西。」說完發現自己這借口過於拙劣,她跑後面來能拿什麼東西,臉紅得滴血,低聲道,「抱歉……」
李屹舟在畫架前重新坐下,笑了下,說:「沒事,也不是什麼不能看的東西。」
他沒有被冒犯的樣子,方南梔鬆了口氣。
「對了,你之前畫的楓蘭活動場,畫完了嗎。」李屹舟突然問。
方南梔愣了愣,沒想到他還記得那個:「畫完了,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之前看了眼覺得挺不錯的,不知道成品怎麼樣。」
「那我下次可以帶到畫室來。」
她想都沒想就這麼說了句,說完后才發覺自己過於欣喜急切,攥緊了手。
好在李屹舟並沒有發現她的異樣,只是說:「行啊。」
他執筆,繼續要畫圖的樣子。
方南梔轉身要走,走了幾步又回頭,問道:「你不回教室?」
李屹舟坦然答道:「下午第一節自習,不去了。」
高三會有很多自習課,這個階段的學生也自覺,都會在教室里奮筆疾書。
可他卻在這麼緊張的時候,在自習課出來畫畫。
她記得他成績很好……果然,成績優秀的人才能任性。
方南梔有點羨慕地收回了視線,小聲跟他告了別。他也看了過來,跟她說了聲再見。
走出畫室的時候,一陣冷風襲來。
方南梔卻絲毫不覺得冷,嘴角在緊張過後微微上揚,心情是不可思議的興奮。
她真的好高興,今天遇到了他。
——
一周后,期末考試。
考試為期三天,考完后便進入了寒假模式。
成績是在放假的第三天出來的,由簡訊的模式發送給各個學生的家長。
方南梔數學依舊拿了高分,物理也不錯,但其他科都平平無奇,英語更是處於中下遊了,因此,她的總排名並不高,在班級也只能處於中等水平。
以前初中在小鎮的時候,她考試都能考到班級前三年級前十的……杭城到底教育資源好,學生卧虎藏龍,從小鎮出來的她,差距一下子就看出來了。
「了了,別灰心啊,你才剛來,這樣已經考得很不錯了。」趙利雲怕她喪失信心,哄了幾句,而後看了眼方稷,示意他也說說。
兩人以前為了賺錢工作都沒有陪在女兒身邊,在和女兒的溝通上,兩人都是生澀的。
方稷清咳了聲,道:「是啊,你們數學老師說這次數學卷子挺難的,你這分已經很高了,值得表揚。」
趙利云:「對對對,數學考得好,說明我們了了還是非常聰明的。」
方南梔看到排名是有點難過,但並沒有灰心,現在看到爸媽這麼哄著她,臉有些紅。
她不適應被這麼誇這麼哄。
「嗯……我知道的,爸媽你們別擔心我,我不會灰心,下學期會繼續努力的。」
「誒!這就對了!」
正說著呢,門鈴響起。
阿姨去開了門后,方南梔看到黃語柔走了進來,身後還拉著許亭優。
黃阿姨和她媽媽關係好,串門是經常的,但許亭優不太來他們家,這會看到她,方南梔有些驚訝。
「語柔,來得正好,我們要開飯呢,一起吃啊,亭優來,坐坐。」
「吃飯就不用了,我們家做了,而且,要吃飯也是我請你們吃啊。」黃語柔道。
趙利云:「這怎麼說?」
黃語柔一臉高興:「這不是亭優期末成績下來了嗎,我發現她這次數學考得挺不錯,128分呢,你可不知道,這學期前幾次測驗,她數學就沒及格過!」
趙利雲笑道:「那是值得高興啊。」
「對啊,這多虧了了。」黃語柔道,「我聽亭優說,平時都是了了在晚自習教她的呢,這不,帶她來說聲謝謝。」
在方南梔詫異的眼神中,許亭優的表情說有多彆扭就有多彆扭,不過黃語柔推搡著,她還是說了聲謝謝,然後很快就走了。
「這孩子。」黃語柔繼續拉著趙利雲說話。
方南梔趁她們不注意,走出了門,正看到許亭優往自己家去。
「亭優。」
許亭優腳步停下,回頭看到她的時候一臉崩潰:「我剛才就是在家裡隨口說了句,說你給我講了一段時間的題,我媽倒好,非拉著我過來。」
方南梔:「這樣……沒事,不用謝,也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
許亭優面色稍緩,看了她一眼,嘟囔道:「這謝還是要的吧,我也不是白眼狼。」
方南梔忍不住笑了下,片刻后說:「謝謝你。」
「……你幹嘛跟我說謝謝?」
「就,謝謝你在教室的時候跟我說話。」
許亭優愣了愣,道:「你是我同桌,不跟你說話我還跟誰說,空氣啊。」
「嗯……也是。」
兩人對視了片刻,有點默契地,又一塊笑了。
片刻后,許亭優道:「對了,過幾天我們家要辦個小派對,我哥生日。」
「啊?」
「啊什麼啊,就在隔壁,你也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