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誒,你聽說了嗎?咱們三公主說是被神仙給點化了呢!」

「你這不是廢話嗎?誰還不知道這事兒啊。」

「你們說這事兒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啊?怎麼聽著這麼邪乎呢?」

「那可是皇帝老爺親口承認的,還能有假嗎?再說了,這次地龍翻身你又不是沒經歷過,要不是真的那又怎麼解釋那些稀奇古怪的命令啊?」

「就是說,好端端的那些官老爺突然就要將大伙兒全攆出家門去,多奇怪啊,弄得咱們一家都稀里糊塗嚇得直哆嗦呢……現在這麼一來就串聯上解釋通了,分明是三公主預測到了這場災難,朝廷想法子叫咱們趕緊躲躲呢。」

「這回可真是多虧三公主了,不然咱們這會兒哪能好端端站在這兒磕牙啊,指不定擱哪塊廢墟里埋著呢。」

「就是就是,可是嚇死我了,我家那口子才剛剛給我生了兩個寶貝疙瘩呢,大小三個都在床上躺著,要不是三公主……」

那人頓了頓,紅著眼圈兒愧疚道:「那會兒我還埋怨官老爺欺負咱們平民百姓,怎麼求都死活非要拉著我媳婦孩子出去,如今想想我是真恨不得給自己幾個大嘴巴子,后怕啊。」

想也知道,一個坐月子的女人和兩個襁褓中的嬰兒,一旦遭遇地龍翻身……家裡又是再普通不過的泥瓦房,轟然倒塌不過是眨眼的功夫,根本就來不及逃脫。

真就是險些要從大喜變成大悲了。

而如今折騰一通又受了驚嚇,媳婦和孩子雖說是有些身子不適,可花費些銀子仔細調理調理也就沒什麼大礙了。

總歸人都還在呢,一家子齊齊整整的,這就足夠了。

旁邊的同伴聽聞這話就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感同身受地說道:「誰說不是呢?我家那老母親腿腳不利索,我原本也是想求求情來著,還是我老母親生怕我得罪了官老爺,硬是拄著拐出了門。當時我心裡頭可沒少罵官老爺,如今再回過頭去看,我真是恨不得給那位冷臉官老爺和三公主好好磕幾個響頭才好。」

一起經歷過天災的人,對這兩人所說的話自是深有感觸,一時氣氛都沉重了許多。

「三公主一定是菩薩下凡,專門來救咱們的。」

許久,有人這麼感慨了一句,立即就引來一眾同伴的集體認可。

「沒錯!想想過去,哪回有點什麼天災不得死一堆人啊,有了三公主可就不一樣了,咱們的命可都是三公主救回來的!」

「朝廷那意思是不是說往後咱們就再不必怕什麼天災了?」

「還有什麼好怕的?咱們只要乖乖聽話按著朝廷的命令做就行了,指定死不了。」

「我活了這麼多年都還從沒想過能碰見這樣天大的幸事……不成不成,我得回去給三公主立個神位,每天上柱香磕幾個頭,指定比去寺廟裡拜菩薩都管用,這可是活生生的活菩薩!」

「這話倒是提醒我了,寺廟裡那些菩薩都吃香火,三公主既是菩薩轉世應當也是需要香火供奉的吧?若是能幫著三公主一星半點兒那咱們也算是報恩了。」

原本閑著磕牙的眾人當即也顧不上其他了,草草話別就作鳥獸散,各自趕著回家立神位去了。

「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三公主當真預知了地龍翻身?」林如海大為震驚。

若僅有個別幾個人閑話也就罷了,可馬車這一路走來他卻是硬生生也就聽了一路。

乍聽起來很荒誕,可個個卻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況且這還是在天子腳下,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誰敢這般大咧咧胡亂議論皇室公主?

除非是上頭那位準許默認的。

難不成還能是真的?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奴才打發人去仔細打聽打聽?」

林如海點點頭,「不僅僅只是三公主……叫幾個機靈些的分別去茶樓酒館坐坐。」

他離開京城的時間太長了,雖從不曾疏於關注,時常也會與交好的幾個同年書信往來,但到底是脫離了這個圈子,如今既是回來自然得先盡量多掌握一些消息,免得哪兒哪兒都是兩眼一抹黑。

「另外,一會兒你親自去一趟榮國府,先將禮品給老太太送去,順便告訴玉兒等我這邊安頓好就去接她回家。」林如海不由嘆了口氣,眼中劃過一抹惦念。

唯一的骨肉離開身邊兩年之久,他又哪有不擔心不惦記的呢?只恨不能插翅飛奔而去。

奈何他身為朝廷重臣,調職回京頭等要事便是進宮面聖,其餘一切都得往後排。

彼時,尚不知父親已經抵達京城的林黛玉正一如既往地陪著老太太說笑逗趣兒呢。

她和賈寶玉兩人一左一右依偎在賈母的身邊,餘下的三春姐妹和薛寶釵則是沒有這般特殊待遇了,各自坐在下面。

唯一與平日不大相同的是,今兒除了這幾個以外卻還多了一個人——正是老太太的侄孫女史湘雲。

小姑娘是個活潑開朗的性子,嘰嘰喳喳鮮有消停的時候,跟誰都能嬉笑打鬧,但凡有她在的時候指定都熱鬧極了。

不過她還是最喜歡纏著賈寶玉身邊玩鬧,一口一個「愛哥哥」叫得是既親昵又甜蜜蜜,加之一張小圓臉兒整天樂呵呵的很是喜慶,的確很難叫人不愛。

這會兒她正擠在賈寶玉身邊,抱著他的一條手臂撒嬌賣痴,兩人時不時挨在一處咬耳朵,也不知究竟是說的什麼悄悄話兒。

見此情形,林黛玉心裡便有了些小情緒,臉上的笑容淡了淡,低下頭百無聊賴地擺弄起了帕子。

沒成想頭一個發覺她不對勁的人竟還是賈寶玉。

「林妹妹怎的不高興了?」

「你是哪隻眼睛看見我不高興了?」林黛玉哼笑一聲,微微撩起眼皮子斜睨一眼,「你們玩你們的,好端端的扯我作甚?我不過是天生不喜嬉鬧,安靜了些罷了,不摻和你們一起鬧就是我不高興了?感情我在你那裡就是這樣一個脾氣古怪陰晴不定之人。」

莫名其妙被刺了一臉的賈寶玉有些懵,「我何時說你脾氣古怪陰晴不定了?我不過是見你悶悶不樂才關心一嘴,原是我多嘴多舌了,活該叫你甩臉子。罷罷罷,我再是不管你了,且由你去。」

說罷一扭頭不再看她,一副氣悶的模樣。

林黛玉亦輕哼一聲將頭扭向了另一邊,微微紅了眼眶。

夾在中間的賈母卻是一臉笑呵呵的模樣,也不急著勸什麼,似對這對小兒女的彆扭置氣很是樂見其成。

「你這人,平日對哪個姐姐妹妹都溫溫柔柔的從來不吃心,怎的獨獨對顰顰這般較真兒呢。」薛寶釵含笑嗔怪,做起了和事老,「好了好了,快別使性子了,顰顰都被你氣哭了。」

賈寶玉聞言立即回頭望去,果真看見林黛玉兩眼紅通通的跟那小兔子似的,哪裡還能顧得上氣惱啊。

當下就伸手過去拉了她的手好一通軟言賠罪伏低做小,「好妹妹快別哭了,一見你哭我這心也揪著疼,有什麼氣你只管對著我撒就是,我保準兒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你可千萬別攢著勁兒在心裡折騰自個兒。」

難怪賈寶玉小小年紀在脂粉堆里就那般如魚得水,頂好的皮囊是其一,最重要的就是這副性子了。

對待女兒家彷彿總是格外溫柔體貼些,也從不介意彎下腰對著女孩兒們伏低做小,甜言蜜語更是信手拈來,偏還不是刻意的油嘴滑舌浮於表面,他的每一句話彷彿都是真真發自內心的。

這樣一個人,小姑娘家頂不住當真是一點兒不稀奇。

果不其然,這一通纏磨下來林黛玉很快也就繳械投降了。

雖仍不曾賞個笑臉,可哪怕是那一眼嬌嗔都叫賈寶玉樂得跟個傻子似的。

此情此景落在眾人眼裡自是各有想法。

賈母一隻手拉著一個,將他們兩人的手疊放在一起,左瞧瞧右看看,笑得是見牙不見眼,那一臉心滿意足的模樣任誰都能看出她究竟是個什麼心思。

薛寶釵亦附和著嘴角含笑,甚至還打趣了幾句,可心裡頭卻是不免添了幾分沉重,目光掃過賈寶玉和林黛玉二人,誰也不知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而與她的深沉相比,史湘雲的心思就淺顯多了,喜怒哀樂都在臉上。

「方才愛哥哥還說日日盼著我呢,這會兒瞧著怎麼壓根兒不是那麼回事兒啊?瞧瞧,但凡她往跟前這麼一杵,愛哥哥的眼裡就再容不下旁人了,既是如此我還在這兒做什麼?倒顯得多餘又可憐。」

「罷了罷了,我也不死乞白賴招人嫌了,這就收拾包裹家去!」說罷真就起身作勢要走。

賈寶玉急忙拉住她,陪著笑臉哄道:「雲妹妹這是說的什麼話?哪個敢嫌棄你?我可不曾。我說的句句都是真話,不信你問問老太太,看我可是果真天天念叨你呢。」

原也不過就是使使小性子,這會兒被他這麼一哄,史湘雲立即就喜笑顏開了,親親熱熱地抱著他的手臂左一個「愛哥哥」右一個「愛哥哥」,再不提要走的事。

冷眼瞧著這一幕,林黛玉不由抿了抿唇,方才因他軟言歪纏的歡喜彷彿也跟著淡了幾分。

是了,有什麼好歡喜的,他給她的從來不是獨一份,哪個姐姐妹妹在他心裡都是一樣的。

正在這時,一個婆子匆匆走了進來。

「老太太大喜!姑爺回京了,這會兒正派了人來給老太太送禮呢!」

林黛玉「蹭」一下就站了起來,「你說誰回京了?」

「咱們家姑爺,姑娘的父親啊!」

這時,賈母也終於從震驚中回過了神來,忙不迭吩咐叫人進來。

來人是林家的大管家,亦是看著林黛玉出生長大的,進門頭一件事就是先匆匆看了她一眼,邊才給老太太請安。

「林管家快快請起。」賈母很是客氣地給看了座,又叫丫頭端茶送水。

「謝老太太。」

「忠伯,父親他……身子可還好?當真回京了?不走了?」林黛玉迫不及待問道。

林管家和藹地笑了笑,「姑娘放心,老爺的身子早已調理好了,一路舟車勞頓都還精神得很呢。此次是被皇上調職回京的,往後就留在京城再不走了,老爺說了,待他面聖過後處理好公事就來接姑娘家去。」

林黛玉當場喜極而泣。

然而原還滿心歡喜的賈母此時卻是心裡頭咯噔了一下,兩隻手不由緊了緊。

「林妹妹要走了?」賈寶玉大驚失色,慌忙一把拉住林黛玉的手,「不成不成,你走了我可怎麼辦?我不叫你走!」

林管家的目光落在他的那隻手上,又思及他那無厘頭的話……一時眉頭微蹙,又見其他人包括他家姑娘都是儼然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登時心中就隱隱生起一絲不太妙的預感。

他家姑娘已經八歲了,這賈家的小子彷彿比他家姑娘還要大一歲吧?表兄妹如此拉拉扯扯成何體統?在人前都如此不知避諱,私底下又究竟是如何相處的?

林管家不敢深想,心裡頭堵了一口氣不上不下。

當初他家太太仙逝,是這位老太太一封封書信送到林家,說是可以幫著教養姑娘,以免姑娘家將來叫人有所指摘。

老爺信了,這才忍痛將唯一的骨肉千里迢迢送到京城,結果鬧了半天就是這般教養的?

那頭賈寶玉還拽著林黛玉在鬧騰個沒完,軟磨硬泡非得跟她要句準話兒——無論如何定得應承他不離開。

賈母亦是不想放人的,只不過有些話實在不必對著一個下人說,故而一時間也沒有表態,只岔開話題關心了幾句女婿這兩年的狀況。

與此同時,已然身處景福殿的林如海卻正與周景帝相談甚歡。

拋開別的都且不提,只憑他這些年為國庫做出的巨大貢獻就足夠叫周景帝滿意了。

畢竟若非林如海這般清廉剛正、不畏險惡去下死手整頓兩淮鹽業,他也沒有那麼多銀子去遍尋天材地寶煉仙丹呢。

這樣一個大功臣,他自是要好好賞賜重用的。

關於林如海的去處他也早就想好了,當下只道:「愛卿一路舟車勞頓想來早已精疲力竭,就且稍作休整兩日,而後去吏部任尚書一職罷。」

正一品吏部尚書,是為六部之首,又稱天官。

掌管著整個大周朝文官的任免、考課、升降、調動、封勛等事務。①

說是捏著文官命脈的一個位子也不為過。

林如海知道自己十有八.九能往上升一升,卻也沒敢肖想這麼一個極其重要的位子,頓時心中一喜,連忙領旨謝恩。

他如今膝下就那麼一個寶貝獨苗苗,站得更高權利越大才能成為一個強有力的靠山。

更何況他還即將要做駙馬了……能迎娶公主自是天大的福分,可難免也叫人頗感壓力,尤其他不僅年紀大還是個帶孩子的鰥夫,這要再不努力些可怎麼有臉站在公主身邊呢。

到頭來自個兒沒臉抬不起頭來,公主也面上無光叫人恥笑。

要麼說這人就是經不起念叨呢,他這才不過想了一想三公主,外頭就有太監稟報說三公主來了。

林如海不知其父女究竟有何要事,當即就要退下,卻誰想竟叫周景帝給攔了。

「不必如此,你們兩個都是要成親的人了,至今卻還從未見過一面,今兒既是碰巧了便見見罷,也省得將來蓋頭一揭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識誰。」

「……」這話當真是一個父親能夠打趣的嗎?

林如海心中詫異,眉心微擰,總覺得這位皇上與他印象中的模樣出入極大。

彷彿變得有些……不靠譜……

正在他暗自胡思亂想之際,身邊陡然飄過一縷幽香,一道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

「兒臣見過父皇。」

「坐下說話吧。」周景帝笑著指了指,「這位是林愛卿。」

「微臣見過三公主。」

「林大人免禮。」這就是林如海?

單若泱有些好奇地多瞧了兩眼。

只見他身材修長,著一身官服更顯氣勢,皮膚白皙不見瑕疵,看著還挺細膩,儼然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官老爺形象。

細看五官單拎出哪個來都找不出有什麼不足的,組合在一張臉上看起來有些斯文俊秀,卻並不顯柔弱女氣,很標準的一個美男子模樣。

許是真應了那句「腹有詩書氣自華」,那通身的氣質實在是好得很。

溫潤儒雅舉止端方,彷彿是古畫里的謙謙君子走出來了一般。

這就是傳說中的那個,死了老婆帶著孩子的老鰥夫?

究竟是哪個傳的這麼不靠譜的話?

單若泱懵了,轉念掰掰手指頭一算才後知後覺,所謂的老鰥夫彷彿也才不過三十四歲?

擱這個時候來看的確是「老」了,正常來說都快到能做祖父的年紀了,可若是放在她原來的那個世界來看,三十多歲的男人恰恰正是最成熟最有魅力的啊。

鬧了半天竟是不知不覺被旁人給帶偏了。

單若泱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對這樁婚事倒是更滿意了不少,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林如海倒是沒敢冒犯公主,不過只是餘光匆匆一瞥,卻也足夠令他驚艷。

「你且仔細瞧瞧,朕是否有不妥之處。」

聞言,單若泱這才轉過頭去,盯著他的臉觀察一陣后便笑道:「父皇且放心,近日父皇一切順遂。」

周景帝頓時安心了不少,滿意地點點頭。

一旁的林如海卻是聽得一腦門子問號,只覺這對父女實在神神秘秘的,然而還不等他細想,便又有人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回進來的卻是個鶴髮童顏身著道袍的男子,一手拿著佛塵,一手拖著只小巧錦盒,昂首挺胸全不似旁人那般謙卑恭順的姿態,甚至都未曾行禮問安。

偏周景帝也並未表現出任何不滿,只擺擺手說道:「林愛卿且先回去好好歇歇罷,三公主也先退下。」

二人依言告退,轉身即將踏出大門的那一剎,林如海隱約彷彿聽見了「仙丹」二字。

頓時眸光微閃,心下萬分驚愕。

當今聖上沉迷煉丹尋求長生之道這件事,他先前的確是有所耳聞,卻始終不大相信這是真的。

這個世上哪裡來的什麼仙丹什麼長生之道呢?自古以來執迷此道的帝王有幾個是得了好下場的?

但凡長了個腦子的都不會相信這東西,根本就是胡鬧。

偏偏皇上還真就信了?什麼亂七八糟的丹藥也敢往嘴裡送?

太荒唐了。

眼看這位可憐的林大人彷彿是遭受了什麼巨大的衝擊,整個人都有些茫然恍惚的模樣,單若泱想了想還是輕聲提醒了一嘴。

「父皇對那些道長深信不疑,打心眼兒里堅信仙丹的效用,哪個但凡有那麼丁點兒質疑都不成。」

言下之意——別多事,小心當真「文死諫」。

林如海的嘴皮子微微抽了抽,側頭看了她一眼,心中怪異更甚。

聽她這意思分明也是對什麼仙丹之說嗤之以鼻的,卻為何不勸阻?甚至非但不勸阻,他冷眼瞧著彷彿竟還有些放任的心思。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自己也是冷不丁嚇了一跳,回過頭來又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太過敏感多疑了,畢竟人家是親生的父女。

許是踏上京城這片土地后一茬接一茬的新鮮事兒實在太刺激了吧,弄得他現在整個人都有些過度緊繃習慣性多思多慮。

三公主怎麼可能會有那般大逆不道的心思呢?絕不可能。

「不知林大人是否打算接了玉兒回家去?」

林如海點點頭,「這會兒回去換身衣裳就前往榮國府。」

「玉兒定是要高興壞了。」其他的她就不便多嘴了。

到底她也是個外人,有些話不該她來說,總歸如今他人已經回到了京城,那些破事兒早晚都是能看明白的吧。

不過要想將林黛玉接回家去……她由衷覺得,怕是不會太順利。

等等,話又說回來,她是不是忽略掉了什麼?

…………

出宮之後,林如海就片刻不耽誤直奔家中而去。

本是想趕緊換身常服好去接女兒,卻誰想才踏進家門就被管家帶回來的消息再次整懵了。

「常言道『男女七歲不同席』,那賈家哥兒分明已過了那樣的年紀,早已非什麼無知稚兒,如今還與姐妹們同混在老太太的屋裡便也罷了,竟還對著咱們家姑娘拉拉扯扯沒個避諱,委實唐突至極。」

「奴才琢磨著當時那場景怎麼都不對味兒,後面便做主撒了些銀子打聽了一番,卻誰曾想……」林管家只氣得咬牙切齒,「老爺怕是怎麼也不會想到,當初咱們家姑娘初到榮國府時,他們家竟連個正兒八經的房間都未曾收拾出來,老太太只叫姑娘與她家那個哥兒同住在她的碧紗櫥裡頭,一個里一個外就那麼混住著!」

「後頭姑娘雖有了單獨的房間,可那房門卻形同虛設,但凡賈家那個哥兒想進便隨時能進,不論姑娘是在歇息還是如何。兩人還常一同依偎在床上看書笑鬧,在榮國府上下是出了名的坐卧一處……」

「砰」一聲悶響,林如海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臉色漆黑渾身都氣得直哆嗦。

「簡直荒唐!混賬!」

便是親生兄妹都沒有這樣的,更何況還是表兄妹?

這事兒要是傳了出去,玉兒的名聲可就毀了!

老太太這是想幹什麼?

作為一個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油條,林如海從來就是個多疑的,一時聯想到老太太曾欲為賈寶玉求娶他家玉兒的事兒,便怎麼看怎麼覺得可疑極了。

難不成是為了定下這門親事,索性故意這麼壞了姑娘家的名聲?

思及此,林如海的臉上已經籠上了一層寒霜,眼底的戾氣幾乎是要化為實質。

「將院子仔細收拾收拾,我這就去接姑娘回府!」

卻說賈母得知女婿晚些便要上門來,一時之間是喜憂參半,早早地便命人準備好了宴席欲為其接風,又拉著賈寶玉再三叮囑不可胡鬧。

「你林姑父飽讀聖賢書,向來是個極規矩的人,你切不可在他面前頑劣,萬一叫他惱了你,仔細他立即帶了你妹妹家去再不肯理會你了。」

賈寶玉噘了噘嘴,可憐兮兮地說道:「那老祖宗可要答應我,定然不能叫林姑父將林妹妹帶走,否則我定是不依的。」

「你放心。」賈母摸摸他的頭,嘴上應承得痛快,心裡卻多少還是有些沒底兒,真真是愁得很。

祖孫二人簡單地說了兩句悄悄話后,賈母便牽著他的手回到了前面,神色如常地與一眾兒孫說笑。

餘光瞧見外孫女神不思蜀,一雙眼睛時不時就要往門口瞟,頓時她這心裡頭就愈發沒個底氣了,也著實不是個滋味兒。

正在林黛玉翹首以盼之時,林如海終於是到了。

乍一相見,她那淚珠兒便再止不住一顆接一顆地往下落,口中喃喃,「父親……」

滿懷思念,又似帶著許多不為人知的委屈。

林如海見狀只心疼得無以復加,更是確信自己的女兒在榮國府這兩年定然過得不好,心中愈發惱恨異常,臉上卻不露分毫,儼然就是個好女婿的模樣,恭恭敬敬地對著老太太行了個禮。

「好好好,回來了就好。」賈母亦是激動得直抹眼淚,拉著他的手彷彿怎麼都看不夠似的,一疊聲地關心詢問。

旁邊賈赦賈政兄弟倆同樣也都表現得十分熱情親近,你一言我一語爭相與之攀談。

林如海的臉上始終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無論是誰的話,都笑盈盈地一一作答,全然不見絲毫不耐,只叫人是如沐春風般的舒適。

「聽說妹夫已經去過了宮裡,不知皇上打算安排你去哪個位子?」賈赦耐不住好奇詢問道。

林如海一臉雲淡風輕地回道:「皇上命我任吏部尚書一職。」

「吏部尚書?」賈赦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那可是個頂好的位子啊,往後想給誰安排個官做又或是想將哪個摁下去,不都是妹夫一句話的事兒?」

「滿口胡沁。」賈母斥責一聲,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妹夫向來是那光風霽月正直磊落之人,跟你這混賬能一樣嗎?快別以己度人了,再胡說八道仔細我捶你。」

當著一大家子的面被訓斥,賈赦的面子上難免覺得掛不住,卻也不敢忤逆老太太,只得坐在一旁生悶氣罷了,全然不曾注意到他兒子賈璉因他那句話眼睛都亮了。

賈政顯然比賈赦要靠譜得多,聞言也只笑著感慨了一句,「當年一同讀書科考時我便知曉妹夫是個有大才的,如今看來果真是沒錯,才不過三十多歲便已官拜一品,古往今來也再找不出幾個了。」

再想想他自個兒,比妹夫還年長些呢,卻至今還是個從五品員外郎。

真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哪裡哪裡,不過是皇上厚愛罷了。」林如海自謙道。

一抬眼就對上自家女兒亮晶晶的雙眼,裡頭滿滿都寫著「崇拜」二字。

頓時美須一翹,頗為得意。

賈家的這些人,上到主子下到奴才都是一樣的人,皆是那「兩隻勢利眼,一顆富貴心」的主兒。

這會兒得知林如海官至正一品吏部尚書,手握實權巨大,頓時人人彷彿都更熱情了許多,只團團圍著林家父女兩個轉。

遠遠兒的看著這一幕,薛寶釵那完美的笑容幾乎都要撐不下去了,手裡的帕子無意識擰成了麻花兒般,看向林黛玉的眼神里難藏艷羨。

「她可真真是個好命人。」

轉頭就看見同樣滿臉羨慕嫉妒的史湘雲正在那兒嘀嘀咕咕呢。

薛寶釵抿了抿唇,「的確是個好命人。」

姐妹兩個面面相覷,莫名彷彿生起一絲同病相憐之情。

一個是出生就沒了父母,打小跟著叔叔嬸嬸混日子,說得好聽是侯府千金,實則那侯府早就是叔叔的了,她不過是寄人籬下的孤女。

另一個雖還有兩個至親在身旁,奈何兄長不頂事、敗家子也就罷了,偏還愛到處惹是生非,跟著他屁股後面操心都操不完。

母親也是個耳根子軟的糊塗人,沒什麼本事更沒有丁點兒心機城府,不好好看著都能叫人賣了去。

兩個至親誰都不能成為她的依靠,反倒要靠著她這麼個小姑娘家蠅營狗苟。

她們兩個跟林黛玉從來就不是一樣的人。

「寶姐姐要是我的親姐姐就好了。」史湘雲挽著她的手臂,落寞輕嘆。

薛寶釵正要說話,忽聞賈母笑道:「天色不早了,咱們就開席吧,邊吃邊聊就是。」

「且慢。」林如海突然開了口,對著老太太說道:「趁著咱們用飯這會兒勞煩老太太派些丫頭去給玉兒收拾收拾行禮,如此等散席之後也不必再耽擱太晚,可早些家去休息……」

此言一出,原先熱鬧歡喜的氣氛霎時就凝滯了似的,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瞟向了老太太和賈寶玉。

「你當真要帶玉兒走?」賈母眉頭緊鎖,拉著外孫女的手一臉不情願,「玉兒在我跟前養了兩年,我早已習慣了日日看著她摟著她,冷不丁要叫我舍了她去,可真真是要剜我的心啊。」

「再則,如今你雖是回到了京城的確也便利,可到底還是家中沒個主母在,玉兒一個小姑娘家叫她怎麼辦呢?難不成叫那些個嬤嬤教養管著?那不是笑話嗎?」

「無人照看無人教養是其一,甚至家中連個玩伴也都沒有。你整日里忙於政事只怕是腳不沾地,上哪兒能顧上她去啊?偌大一個府邸日日叫她獨自一人呆著豈不可憐?不幾日都能將孩子活活悶壞了。」

「依我看還是將玉兒留在我跟前的好,她住著也習慣,家裡又有這麼些個姐妹相伴,從不寂寞的,你若想孩子了只管來就是,我還能不叫你進門是怎麼著?便是你一天照三頓跑我都不帶嫌你煩的,何必折騰孩子。」

隨著這番話下來,林黛玉的眼神也變得黯淡許多,小腦瓜子耷拉著,一副沒精打採的模樣。

林如海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更加堅定了要帶她回家的決心,當即就說道:「老太太不必擔心,我與三公主的婚期將近,屆時玉兒有三公主教養自是無可指摘,至於說家中沒有玩伴……」

「老太太有所不知,我與她母親都有心想要叫她多讀些書,奈何當初才啟蒙不足兩年她母親就去了,而後便千里迢迢送來京城,眼看著一晃眼都快長成大姑娘了,實在是再耽誤不得了啊。」

「老太太捨不得玉兒我知曉,只請老太太也體諒體諒一個做父親的心,我這把年紀的人膝下就只這麼一個寶貝疙瘩,一別兩年,真真是心都掏空了似的,日日夜夜都在想著孩子。」說著,還似模似樣地擦了擦眼角。

林黛玉聽見這話只覺心都碎了,不由得也是潸然淚下。

然而,信心滿滿的老太太卻被噎得夠嗆。

她說孩子沒人教養不行,他就抬出來三公主。

她說孩子回去沒有玩伴,人家說孩子沒功夫玩耍,要抓緊好好讀書,這是孩子母親的心愿。

她說她捨不得孩子離了身邊,孩子親爹說兩年沒看著孩子了,想得要死。

一條條看似無懈可擊的理由竟全都被他給撅了回來,堵得她是啞口無言。

怎麼就這樣了?

賈母不禁心生狐疑,很是不解女婿的態度。

打從進門開始就一臉溫和地笑著,但說的話卻半點不讓人,態度極其堅定不容反對。

這不對啊,怎麼瞧著竟像是對她這個岳母有什麼不滿呢?

賈母百思不得其解,心情十分煩躁不安。

不經意想起他今兒來府里之前才去過宮裡……難不成是見著三公主,被上眼藥了?

除了這個緣由她實在是想不出其他了。

一時心裡也來了氣,板著臉就問道:「女婿可是打哪兒聽見什麼閑話了?我是玉兒嫡親的外祖母,還能害了她不成?這天底下要論誰對玉兒最真心,左不過就只你我二人罷了,旁人可就甭想了,那是羊肉貼不到狗身上。」

「女婿可千萬牢記這句話,切莫一時耳根子軟,叫人挑撥離間搬弄是非了去。」

林如海先是愣了愣,隨即很快就反應過來老太太這話里的「旁人」指的是誰,頓時感到十分荒唐又好笑。

「老太太多慮了,人家是什麼身份的尊貴人,可不屑於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這話煩請老太太也切莫再說了,萬一傳了出去咱們可沒人能擔待得起。」

若是可以的話,他倒真想撕開了明明白白的跟老太太好好掰扯掰扯,可惜他不能。

姑娘家的名聲太金貴也太脆弱,經不起半點損傷,萬一鬧開了傳出去,受傷的也只有他的玉兒。

眼下他只想儘快不動聲色地將玉兒從那賈寶玉的身上撕下來,其餘的賬日後再算。

不知實情的賈母壓根兒就不信他的說辭,心裡頭已然認定了是有人從中挑撥,又見他態度仍如此堅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只覺這個女婿是真真廢了,還未成親就已被人家挑唆著來跟她這個岳母翻臉了,日後還能有什麼好?

賈母的臉色難看極了,愈發不願放外孫女離開。

這是賈家和林家之間唯一的紐帶了,萬不能脫離她的掌控。

只是她被懟得啞口無言,一時也想不到什麼更好的理由留下林黛玉,便只得緊抿著嘴不吭聲,擺明一副生悶氣的模樣,企圖用這種無聲的抗議逼迫林如海妥協。

然而她卻忽略了,林如海不是她的親兒子,只是女婿罷了,怎麼可能對她百依百順?

就見林如海似是壓根兒不知道她在生悶氣,反倒拿她的沉默當作是默認了,一臉輕鬆愉快地對著王熙鳳說道:「老太太年紀大了不好勞累,這事兒還得勞璉兒媳婦費些心才好。」

王熙鳳飛快看了眼老太太,又扭頭看看林家姑父,滿眼的掙扎。

不過她卻並未猶豫多久,終究還是私心打敗了畏懼,索性也就學著林如海的樣子將老太太的反應當作是默認,一咬牙滿口就應了,不等旁人反應直接拔腿跑出去安排上了。

賈母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登時是氣得要升天。

哆哆嗦嗦指著他半晌沒吭出一個字來,旁邊的寶貝孫子卻是鬧了起來。

「不行!林妹妹不能走!這裡就是林妹妹的家,她哪兒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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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護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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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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