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賈寶玉很喜歡這個妹妹,打從第一眼見著時就喜歡得很。

就彷彿是自己身上缺失掉的一塊骨肉,第一眼就有一種來自魂魄深處的熟悉親近,相處下來更處處契合。

有些話縱是說了,旁人也未必能夠理解,可有些話不必說出口,他們彼此卻也都能懂得。

家裡的姐妹這樣多,林妹妹在他心中卻是最特殊的那一個,只恨不得日日膩在一處。

為此他也是聽進了老太太的勸,面對姑父一點兒也不敢肆意妄為,努力做出乖巧懂事的樣子,只希望姑父別厭惡了他,好叫林妹妹留在他的身邊。

卻誰曾想,向來無所不能的老太太竟還會敗下陣來。

眼看事態一發不可收拾,賈寶玉又哪裡還能再坐得住呢,頓時整個人都變成了那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急得團團轉。

「好妹妹你快與姑父說你不想回去,叫姑父快彆強求了。」

面對他的苦苦央求,林黛玉不由微微抿唇,側頭看了眼自己的父親,又看看他和老太太,而後低下頭去。

「我想回家。」

聲音很輕,卻透著股堅定。

賈母本就不好看的臉色頓時更加陰鬱了幾分。

賈寶玉則是愕然地張大了嘴,直愣愣地看著她,顯然從未想過她會這樣說。

「妹妹竟想棄我而去?」眼裡不禁流露出傷心的神色,萬分不解道:「這兩年妹妹在咱們家裡過得不快活嗎?為何一定要離去?老太太捨不得你,我亦捨不得你,你怎能這般狠心捨棄我們?難道這兩年的情分竟都是假的嗎?」

看著頭髮花白的老太太那般黯然神傷的模樣,林黛玉的心裡自然也是萬分難受的,手裡的帕子無意識扯來扯去已然扯成了一塊破抹布似的,皺皺巴巴不成個樣子。

不禁委屈哽咽,「我不過是想與父親骨肉團聚,怎麼到你嘴裡就成那狠心的白眼兒狼了?我是回自個兒家去住,又並非斷絕關係往後再不上門來了,怎麼就好似那萬般罪惡之人呢?你可真真是好不講理。」

「你……」賈寶玉啞然,跺著腳急道:「你心裡惦記姑父大不了我時常陪你家去看看便是,何苦非要搬回去住?你怎麼就不懂我了呢?我死活攔著不叫你走固然是有自己的私心不假,可卻也是打心底為你好啊!」

「姑父很快就要跟三公主成親了,到那時上頭有個繼母壓著究竟能有你什麼好?好一點兒興許還對你睜隻眼閉隻眼罷了,你卻到底也是處處尷尬活得不自在,更遑論但凡她有點什麼壞心思,你怕是就該要叫人欺負死了!」

「反之,留在咱們家中多好啊?上上下下大伙兒全都寵著你護著你,憑他是誰也欺負不到你頭上來,你只安安心心過你的快活日子就成了。虧你還自負聰慧機敏,卻如何連這般淺顯的道理都不懂?我勸你你反倒還同我急了,真真是狗咬呂洞賓,叫我說你合該叫蠢材才是。」

「你又在胡言亂語些什麼?」林黛玉惱了,「我早同你說過不止一回,三公主人好得很,待我更是極好的,你偏就不信我的話,竟不知打哪兒聽些閑話卻當了真,上下嘴皮子一磕你倒是會叭叭,可顯著你舌頭長了!」

這不就是指著人鼻子罵長舌婦呢嗎?

早就看不慣自己的寶貝兒子對著這死丫頭毫無尊嚴苦苦哀求的王夫人這下是再憋不住了,那臉「呱唧」一下就掉了,「林丫頭可真真是好一副伶牙俐齒!寶玉說這麼多還都是為了你好?你不領情便也罷了,何苦還要這般譏諷於他?」

那語氣那神情,擺明就是將「沒心肝」三個大字掛在了臉上。

只不過她彷彿是忘了,如今的林黛玉可再不是那個寄人籬下看人臉色的小姑娘了,人家背後有人。

只見林如海面色陰沉語氣不善,「小孩子家吵吵鬧鬧是一回事,大人跟著摻和進去未免就有些不合適了吧?我這個當老子的還沒死呢,可不敢勞煩二太太越俎代庖來教訓我林家的閨女。」

王夫人冷不丁被刺得愣了愣,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呢,她男人卻又胳膊肘兒往外撇了去。

「本就是那孽障失言在先,外甥女惱了他有何不對?偏你不分青紅皂白火急火燎趕著護犢子。」賈政嫌惡的目光掃過自己的兒子,冷笑道:「外甥女罵他罵得再對不過,堂堂男兒竟學著那等無知婦人道聽途說擺弄是非,可見是個沒出息的蠢物。」

賈寶玉向來最怕這個老子,平日里都是能避就盡量避著些,冷不丁撞上了就如同那老鼠見了貓似的,怕得很。

這會兒被他那嫌惡冷酷的眼睛盯著,賈寶玉一瞬間門又覺得屁股隱隱開始疼了,本能地低下頭縮了縮脖子,往老太太的懷裡鑽去,不敢再吭聲。

殊不知賈政最是看不上他這般怯懦姿態,一見之下那眼神愈發憎惡,暗罵一句「軟蛋」不提。

而後又將視線轉移到孩兒他娘身上,訓斥道:「妹夫所言甚是,外甥女有她自個兒的親爹,再不濟還有老太太及咱們做舅舅的,如何也輪不著你指手畫腳教訓她,有這份能耐閑工夫你不如好好教教你的好兒子!」

婆婆、妯娌、妹子、兒子及一眾小輩、奴才……烏泱泱一堆人都在的場合,這是真真一點面子都不留給她,恨不得連裡子都一塊兒扒了去。

王夫人當場被氣了個仰倒,嘴唇子哆哆嗦嗦好半晌一個字都沒能吐得出來。

教訓完自個兒的老婆兒子,賈政這才對著妹夫深深作揖,一臉慚愧道:「都是我治家無方,叫外甥女受委屈、叫妹夫見笑了。」

林如海的神色總算是緩和了些,嘆道:「存周兄也莫怪玉兒反應大,莫怪我計較,實在是……」瞅了眼縮在老太太懷裡跟個鵪鶉似的賈寶玉,眉頭頓時微不可見地皺了皺。

「其一,三公主是我林如海的未婚妻、是我林家板上釘釘的主母,寶玉身為一個晚輩萬不該出言不遜。咱們一家人關上門往小了說,姑且勉強就算是孩子不懂事,可真要算起來,他就是在打我的臉,打我林家的臉。」

「其二,三公主身為聖上親女,身份何等尊貴?豈容他人在背後惡意揣測胡亂編排?一旦這話傳進公主乃至聖上的耳朵里……存周兄,你想想屆時會是個什麼樣的後果。」

賈政登時就打了個寒顫,看向賈寶玉的眼神愈發兇惡。

估摸著,事後他一頓竹筍炒肉怕是又躲不掉了。

「女婿何必如此危言聳聽。」賈母緊緊摟著寶貝鳳凰蛋輕柔安撫,臉色陰沉沉的很是難看。

她原是不打算摻和的——以免叫外孫女覺著她偏心,再在心裡落下了刺,也是顧忌著女婿在,不願再激化那層不滿。

可眼看著他這般得理不饒人,攛掇著兒子對寶玉愈發惱恨,她卻是再也坐不住了。

「小孩子家不懂事,童言無忌罷了,哪裡真就那般不可饒恕了?聖上和三公主都是那天底下最尊貴的人,還能紆尊降貴同一個小孩子較真兒不成?沒有這樣的道理,女婿快別唬政兒了,他最是老實巴交的一個人,回頭真能嚇壞了。」

彷彿她說了童言無忌人家就真不好多計較似的。

哪天若真將那些個皇親貴胄惹毛了……莫說是個九歲的半大小子,便是三歲稚兒失言闖禍,人家想計較照樣也能好好計較計較。

畢竟子不教父之過,家裡總歸是有大人呢不是。

還當是親戚間門拌嘴小打小鬧呢?一句「你跟小孩子計較什麼」就完事兒了?誰慣的你。

林如海不知老太太究竟是老糊塗了還是故意這麼說,企圖為她的寶貝孫兒開脫省得挨揍,他不知道也沒興趣去掰扯探究。

只道:「寶玉確是年紀小不懂事,老太太卻不曾想過他的那些話又究竟是從哪兒聽來的?有道是『禍從口出』,千百年來不變的道理,老太太定是明白的。」

賈母的神情就變得有些不自然了。

能是從哪兒聽來的?

她自個兒就沒少念叨,雖不曾說得那般直白,卻也時常是唉聲嘆氣憂心忡忡的模樣。

旁人說點什麼不好聽的她更不會去制止,甚至是故意放任府里的丫頭婆子搬弄是非、在玉兒跟前瞎攪和,這一來二去府里也就傳得到處都是,孩子們會聽見一點兒也不稀奇。

只沒想到寶玉這個傻孩子竟當著女婿的面學了一嘴,如今女婿心裡頭怕是該懷疑他們家的人故意在玉兒面前挑撥離間門了。

想到這兒,賈母不免覺得有些頭疼,有意無意的,那眼神就開始有些閃躲了。

林如海本就是個官場摸爬滾打的老狐狸,最是擅長揣摩人心,眼下見此情形哪裡還能有什麼不知曉的?

一時間門心情實在複雜,只覺得這次回京當真處處是「驚喜」。

效忠的皇上變了個人似的,再無多少曾經的英明神武,愈發荒唐昏庸。

好端端的一個未婚妻冷不丁搖身一變成了什麼活菩薩,滿身的謎團不說,對皇上的態度更是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叫人莫名不安。

如今就連敬重信任了十幾年的岳母大人也大不相同了,變得如此陌生,甚至……如此面目可憎。

環視一圈這間門既熟悉又陌生的屋子,林如海頓感一陣乏味,莫名心生悵然。

恰在氣氛尷尬之際,王熙鳳風風火火的身影再次出現了。

「林妹妹的東西都已經收拾妥當了,這會兒正往馬車上搬呢,回去若妹妹發覺有什麼落下了,下回來與我說就是,指定丟不了。」

「有勞鳳姐姐。」林黛玉抿唇笑了笑,沖她微微一福。

林如海也真誠地道了謝,而後就向老太太告辭要走。

全然不知中間門又發生了什麼的王熙鳳詫異極了,脫口道:「姑父怎的這樣急?宴席早就備好了,吃過再走也不遲啊。」

「今兒就罷了,我才調職,公務上還需得多費些心思上手,待過些日子若得了閑暇,如海再在家中備上宴席給老太太和兩位兄長賠罪罷。」

「玉兒,咱們家去。」

聞言,林黛玉慌忙給老太太行禮告罪一聲,便頭也不回地追著父親的腳步出門去了。

父女二人竟當真說走就走,徒留賈家眾人獨享尷尬。

「林妹妹!」望著那道翩然遠去的背影,賈寶玉也不知怎麼的,頓感心頭一痛,拔腿就要去追,「林妹妹你別走!」

「寶玉!」

眾人慌忙又拉又攔,誰想賈寶玉就像是突然瘋了似的,對著眾人一陣拳打腳踢,瘋狂掙扎著想要擺脫束縛去追他的林妹妹。

混亂之中,就連王夫人的眼睛都挨了一拳,當場慘叫一聲。

然而賈寶玉卻仿若未覺,動作都不帶停頓一下的,仍是拼了命的掙扎著想要出門去,臉上滿是淚痕,嘴裡不斷喊著「林妹妹」,細瞧之下神情狀若瘋癲。

賈母見之大駭,「我的寶玉啊!」哭嚎著就要撲上去,誰想卻也遭到了無差別攻擊,被一腳踢在小腿上整個人一踉蹌,險些栽倒下去。

幸虧身邊的鴛鴦眼疾手快,方才避免了一場災禍。

賈母對此是一點兒也不生氣,看著她的寶貝鳳凰蛋那副模樣心裡就只剩下滿滿的心疼了,滿嘴心肝肉地喚著,老淚縱橫凄凄慘慘。

然而這卻惹怒了大孝子賈政。

「都讓開!」只見他猛地大喝一聲,上前推開人群照著賈寶玉的肚子就是狠狠一腳。

霎時只聽賈寶玉口中發出一聲凄慘哀嚎,整個人竟飛了出去,而後蜷縮成蝦米狀抱著肚子連連痛苦呻/吟。

「老爺不可啊!」王夫人大驚失色,連自個兒的眼睛都顧不上了,慌忙撲上去查看兒子的情況。

「政兒!」賈母更是拎起了手裡的拐杖就往他身上胡亂砸,哭道:「孩子都已是這般模樣了,你怎麼還能忍心下這樣的毒手啊?哪有你這樣做人老子的,可真真是冤孽啊!」

「老太太息怒,您且再看看,他這會兒還瘋不瘋了?」

就聽見那一聲聲哀嚎中間門還夾雜著「老祖宗」呢,眼神里滿是懼怕惶恐,哪還有一點瘋勁兒?

賈政忍不住冷笑,有句話叫做「知子莫若父」。

「這孽障不過是故意裝相罷了,好鬧騰著叫老太太去將玉兒留下呢。自幼到大都是如此,但凡有點子不合他心意的地方他就要鬧,非得鬧得全家天翻地覆不可。」

「你們都心疼他瘋瘋癲癲可憐得很,回回都只恨不得將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給他,我卻是奇了怪了,究竟是什麼樣的瘋病如此神奇,但凡滿足了心愿便可立即不治而愈?」

這話說完,滿屋子人都安靜了下來。

細想這些年的種種,可不正是如此嗎?

回回犯瘋病都是有點什麼不滿足的事兒,而一旦老太太心疼他鬆了口,他便立即就不瘋了。

有時甚至還會拿他的那塊玉出來鬧著喊著要砸碎了它,弄得全家上下都圍著他提心弔膽。

「小小年紀便善用如此歪門左道,不顧老太太年紀大了受不得刺激,不顧他母親一片愛子之心……反倒仗著這份疼愛任性妄為,可見這就是個骨子裡自私自利、無情無義的孽障!」

賈政從來就不喜歡這個兒子,打從當年這孽障抓了胭脂起他就不喜,這些年來冷眼旁觀,他卻反倒比其他人都更了解這個兒子。

什麼乖巧招人疼,什麼生而不凡,什麼將來要有大造化……簡直就是笑話!

這孽障從根子里就是歪的,加之這些年下來,早就被寵得無法無天自私自利至極,眼裡心裡都只有他自個兒罷了,說什麼做什麼全憑自己的喜噁心意,何曾考慮過旁人?

是以這個兒子養到這麼大,賈政卻只感到越來越厭憎。

若說早幾年時他還想努力一把掰一掰這歪根子,如今便是叫他管他都再懶得管了。

「你要如何作鬧皆隨你,只一點,你若再膽敢傷著老太太、膽敢出去闖禍給家裡招惹是非,仔細我打斷你的腿!」說罷,賈政便冷著臉拂袖而去。

賈母神色複雜地長嘆一聲,看著小臉兒疼得煞白的寶貝疙瘩,終究還是心疼得厲害,「快去請太醫來瞧瞧,我可憐的寶玉……虧他還是親老子,下起手來沒個輕重。」

眾丫頭慌忙上前將他抬著進了老太太的卧房。

一切都沒有發生任何改變,賈寶玉仍是這個家裡最受寵愛最金貴的鳳凰蛋,彷彿方才賈政的話不過是一場風罷了,吹過就散了。

「老太太……」也不知是出於羞愧還是別的什麼緣故,賈寶玉默默落下淚來,不敢抬眼看人。

賈母見他這般怯生生的模樣更是心疼得無以復加,摸摸他的頭,嘆道:「待過幾日祖母便將你林妹妹接過來,便是不能再長住咱們家中,也總是能夠時常往來的,偶爾小住幾日也不是不能。你只安心就是,切不可再胡鬧作踐自個兒的身子。」

聽聞這話,賈寶玉當即破涕為笑,眼睛都亮了,人瞧著彷彿也精神了許多。

賈母頓時心念一動,放在心裡琢磨許久的那個念頭愈顯強烈。

瞟了眼一隻眼眶烏青的王夫人,暗暗下定了決心。

「愛哥哥你怎麼樣了?很疼嗎?」史湘雲撲在床邊小心翼翼地問道,兩隻眼睛紅通通的,滿眼都是心疼。

賈寶玉臉色發苦,癟癟嘴,「疼死我了。」

「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

里三層外三層全是人圍著他轉,悄然退至角落的薛寶釵卻不似往常積極,竟沒了多少興緻。

她原也從未多想過什麼,只當賈寶玉確實年紀小難免嬌寵任性些罷了,直到方才政老爺那番話說出來,才真真是震耳發聵。

猛然回神,她的頭腦彷彿都清明了許多。

這樣的賈寶玉,甚至比她家那混賬哥哥都還略顯不如。

好歹她家哥哥再怎麼混賬那也都是對外人,待她卻極為寵愛,對母親更是處處孝順尊敬。

而賈寶玉呢?卻是仗著老太太和王夫人的寵愛肆意妄為我行我素,全不顧其他。

倒也未必真就是那不孝之輩,還是被寵得過了,性子一上來壓根兒就摁不住。

這樣一個人,當真能夠託付終身嗎?

薛寶釵陷入了迷茫,看著她家母親欲言又止。

姨媽和母親私底下是何打算她心裡還是清楚的,原也不曾反對,甚至還頗為心動,可眼下這麼一鬧卻叫她不由想退縮了。

寶玉的脾性是一個大問題,林妹妹亦是個不容忽視的存在。

憑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他待林妹妹的與眾不同。

再則這人還無比厭煩四書五經,提起科舉便要惱,更是不符合她對未來夫婿的期待。

如此這般一扒拉,薛寶釵突然就覺得,這人怎麼彷彿一無是處了?

倒不是說他這個人當真一點兒好的都沒了,而是……翻來覆去怎麼看都找不出任何一點值當她費心思手段去爭取的理由。

哪怕就連榮國府這個招牌其實都是假的,襲爵的是大房,跟他賈寶玉有什麼關係。

很多事兒就經不起細想,這冷不丁腦子清醒下來細細一琢磨,卻是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等太醫趕來看過之後,夜都已經很深了。

一大家子折騰到現在誰都沒顧上吃口飯,原先準備的那一桌豐盛的宴席更是早涼透了,這會兒賈母也沒那心思,只擺擺手叫大伙兒各自都散了去,誰餓了就自個兒去找吃食,反正廚房裡的菜熱一熱勉強也能吃。

「老二媳婦,你留下。」

賈寶玉已經被送回了自個兒屋裡,其餘眾人一走,老太太的這間門卧房裡頭便只剩下婆媳二人。

「老太太可是有什麼吩咐?」王夫人一臉納罕。

賈母也不跟她繞彎子,開門見山道:「過些日子我打算跟玉兒父親提一提兩個孩子的婚事。」

不是商量,儼然就是一副「通知你一聲」的嘴臉。

「不成!」王夫人「蹭」一下竄了起來,絲毫沒有猶豫就給予了反駁,「我不同意寶玉娶林丫頭,堅決不同意!」

「這事兒沒有你反對的餘地。」賈母冷眼一掃,表現得十分強勢,「兩個孩子都是我的心頭肉,又是打小的情分,除了他們彼此以外旁的誰也配不上,商戶女更不配。」

王家這對姐妹私底下商議的事兒雖從未拿到檯面上來說過,但這個府里又有什麼是能瞞得過她的呢?

從前不搭理不過是從沒將之放在眼裡罷了,憑她們如何琢磨算計,她不點頭就甭想成。

不過想到這茬賈母還是覺得很離譜,「我是當真不知你心裡究竟在尋思些什麼,寶玉是你的親兒子、是堂堂國公府的貴公子,你便是不喜玉兒,卻如何偏就非商戶女不可了?」

為何?薛家有錢啊。

再者說,寶釵的模樣是頂頂好,人又溫柔可親端莊賢良,做當家太太再合適不過,哪像林家丫頭那般尖酸刻薄愛耍小性兒,看著便是個上不得檯面的。

寶釵不僅人品叫她愛不釋手,又是她親妹妹的女兒,天生就與她是一個陣營里的,將來嫁給寶玉親上加親,她們兩個聯手再好不過。

反之,若寶玉娶了林家那丫頭,那可就是跟老太太一個鼻孔出氣了。

如今冷眼瞧著寶玉早被那丫頭迷得五迷三道兒,將來真成了親還不得被那死丫頭拿捏得死死的?到時候還能有她這個親娘什麼事兒?

王夫人覺得自己的顧慮考量都沒有任何問題,不過這樣的大實話她自是不好傻愣愣說出來的,便只咬死了說喜歡寶釵罷了。

得虧她沒說出來,否則叫賈母知曉她究竟怎麼想的,非得啐她一口賞對大白眼兒不可——眼皮子淺的蠢貨。

「隨你怎麼想,總之寶玉的婚事沒得商量,這會兒也不過是知會你一聲,那點子不切實際的盤算趕緊給我熄了,若叫我知曉你在背後上躥下跳壞了這門親事,我非揭了你的皮不可。」

王夫人聽罷大為光火,脫口道:「瞧老太太說的,這門親事還用得著我去搞破壞嗎?我那好妹夫您那好女婿可未必能點頭呢!瞧他今日那態度,對咱們家還能有多少情分不成?老太太您可睜開眼看清楚罷,人家早就不是賈家的女婿了,那可是聖人的東床快婿!」

「混賬!住口!」賈母氣得夠嗆,甩手就將杯子扔了過去,撫著劇烈起伏的胸口咬牙切齒道:「林家那頭我自會想法子說服,便是退一萬步來說這事兒沒能成,你也休想將一個商戶女嫁給我的寶玉,寶玉的婚事你就別惦記插手了,沒你什麼事兒!」

說罷就將人攆了出去。

王夫人都氣死了,回到自個兒房裡便狠是撒了一頓氣。

「老不死的糊塗東西,那個死丫頭有什麼好?整天病歪歪的一副短命相,嫁給我的寶玉?她也配?呸!」

好巧不巧,林家那頭也正說起婚事問題呢。

「當年太太在世時,賈家老太太便提過不止一次想將賈寶玉與玉兒湊成一對,太太雖有些意動,卻到底還是心疼玉兒,不曾親眼見過人終究還是不放心,故而咬著不曾鬆口。」

「如今看來可真真是萬幸。」林管家介面道:「老爺有所不知,今兒他們去茶館酒樓消遣的那幾個可是聽了一耳朵關於賈家關於那位哥兒的事呢。」

「九歲的一個大小子了,至今卻還整日在內帷廝混著,姐姐長妹妹短,興緻上頭還愛纏著那俏丫頭吃人家嘴上的胭脂……委實不像話。」

都說三歲看到老,他們家姑娘這般鍾靈毓秀的一個仙子般的人物,總不能嫁一個這樣的風流浪蕩子吧?

他配嗎?

林如海聽著是頓感后怕,「真虧得當初不曾應下,否則這會兒可麻煩大了。」

「只是……」林管家遲疑了一陣,輕聲道:「奴才斗膽,今兒冷眼瞧著姑娘與那位哥兒彷彿甚是親近,老爺……怕還不能安心啊。」

林如海的臉色一僵,當即叫了人來,「去一趟姑娘的院兒里,將王嬤嬤叫過來問話,悄悄的,別驚動了姑娘。」

不消片刻,王嬤嬤便匆匆趕了過來。

林如海早已焦慮萬分,見著人便立即迫不及待地說道:「你且老實說說,姑娘這兩年在榮國府與那賈寶玉關係如何?」

「這……」王嬤嬤神情不安,猶豫半晌悶聲道:「姑娘與寶玉平日甚是親近,比……比旁人都要更親近得多……」

「轟」一聲,腦子裡像是有什麼東西炸了。

「混賬!」素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一個人,這會兒卻是氣得幾欲跳腳,「當初叫你和雪雁跟著好好伺候姑娘,你們兩個就是這樣伺候的?姑娘年紀小不懂事,你這樣的年紀還不知其中利害?為何不勸著些攔著些?又為何不早早傳信告知與我?」

王嬤嬤卻也覺得委屈著呢,「姑娘甫一進榮國府老太太就賞了個丫頭,就是那個叫紫鵑的。打那以後姑娘身邊她就是頭號人物,素日里壓著奴婢和雪雁一頭也就罷了,姑娘也只聽她的,偶爾奴婢有心想說上兩句話都能叫她給撅回來,幾回下來弄得奴婢和雪雁在姑娘跟前是愈發沒了位子。」

「姑娘身邊伺候的人除了奴婢和雪雁以外餘下皆是賈家的人,那寶玉向來是賈家的寶貝鳳凰蛋,憑是哪個也不敢不聽他的,他想進姑娘的房裡壓根兒就沒人攔著……平日里那個紫鵑還總愛在姑娘跟前說寶玉的好,變著法兒地撮合兩人親近……奴婢不是不知其中利害,只實在是人微言輕啊。」

一股子氣霎時就泄了個乾淨,只余滿心無可奈何。

說到底,其實最該埋怨的人是他自己。

若非他當初輕信於老太太,便也不會有今日了。

只事到如今再說什麼也都晚了,如今最迫在眉睫的問題是,該如何將玉兒的心思掰過來。

他是做父親的,有些話實在不好跟女兒說,偏林家又沒有什麼親近的親戚,便是想找個靠譜的女性長輩來想想法子都不能。

這可如何是好?

「老爺可是忘了,您就快跟三公主成親了。」

林如海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先是一喜,而後卻又憂慮,「這能行嗎?公主能樂意接手這等麻煩事兒?」繼母同繼子繼女之間門,一個弄不好就是吃力不討好,但凡聰明些的只怕都不會想管繼子繼女。

「究竟行不行老爺不曾試過又如何知曉呢,至少眼下看來除了三公主便再沒哪個能更合適的了。」林管家也很是無奈,又接著說道:「老爺屆時只管試探一下又不打緊,不論三公主樂不樂意插手,總歸公主也不會生氣就是。」

他能主動提出將孩子的交給三公主教養,又何嘗不是在表明心跡,表達自己對她的信任呢?

是以,成不成且另說,卻也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

「也只好這樣了。」林如海不免覺得愈發氣虛,人家好好一個黃花大姑娘還沒進門呢,他倒是先琢磨著給人家找事兒去了,怎麼瞧著都有些不厚道。

可事關女兒的終身大事,他實在是……著急又抓瞎,真真切切是體會了一回「老鰥夫獨自帶女兒」的難處。

實在是太難了。

「阿嚏!」

「公主莫不是著涼了?」

單若泱捏了帕子揉揉發癢的鼻子,咕噥道:「指定是哪個在背後惦記本宮呢。」

「咦?」風鈴忽然眼睛一亮,隱忍著興奮似的小聲說道:「公主快看那邊,是不是六公主?旁邊那位身著五品官服的年輕男子定然就是那位傳說中的盧探花吧?聽聞盧探花生得是玉樹臨風……」

「咳咳。」無憂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滿懷興奮的風鈴突然回過味兒來——好似……盧探花是六公主硬生生從她們家公主手裡搶走的呢。

頓時她就蔫兒吧了,腦袋一縮,也不敢再瞎叨叨。

不過單若泱本人卻並不曾被壞了心情。

說是說原本想撮合她的,可實際上八字還沒一撇呢,盧探花於她來說純粹就是個陌生人罷了,她能對他有什麼想法?

此時,單若水也已然注意到了她的到來。

頓時是兩眼放光,拉著她的探花郎就走了過來,「三姐姐這是來找父皇的?巧了不是,我給三姐姐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未婚夫婿。」

傳聞果真不假,這位盧探花至少單從相貌上來說還是很對得起他「探花郎」的頭銜的。

不過嘛,較之林探花卻還是略遜一籌。

模樣略遜,氣質更差得遠,一樣是溫文儒雅的那款的,味道卻稍顯不足。

林探花更像是一罈子陳年佳釀,是歲月沉澱過的醇厚,是年輕的毛頭小子怎麼都學不來的獨特韻味。

真要叫她說呢,她願稱林探花為叔圈扛把子。

「微臣見過三公主。」盧靖嘉立即躬身問安。

單若泱也不曾為難他,淡淡叫了聲起,就欲離去。

然而單若水卻不肯輕易放人,伸手拉了她的袖子一臉笑盈盈道:「三姐姐這般著急作甚?父皇這會兒正忙著呢,咱們說會兒話也不耽誤什麼。」

單若泱原還不解她這是唱的哪檯子戲,可等看到她眼裡明晃晃的得意炫耀時,頓時就悟了。

合著這是炫耀搶走的未婚夫呢?

想到這兒,單若泱險些沒憋住當場翻個白眼給她。

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聽聞林大人已經調職回京了?父皇將他指派到哪個位子上去了?如今父皇這般喜愛三姐姐,想來林大人的去處應是不會差吧?」

言下之意擺明是嘲諷林如海有吃軟飯之嫌。

單若泱都樂了,「承六妹妹吉言,林大人已官至一品吏部尚書。」又掃了眼准六駙馬身上的官服,意有所指似笑非笑道:「看來六妹妹還應當好好努力討父皇歡心才行啊。」

單若水臉色驟變,看了眼盧靖嘉,恨不得當場將那身官服給撕碎了。

一個是一品尚書,一個卻不過是五品郎中,真真是丟死人了!

更叫她覺得難堪的是,她的駙馬還恰恰正是吏部的一個小郎中,是林如海的下屬的下屬的下屬……

不過盧靖嘉本人倒是神色不變,仍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安安靜靜地站在單若水的身邊,彷彿對姐妹倆之間門的火藥味毫無察覺。

「三姐姐確實厲害,林大人確實好命。」單若水嗤笑一聲,話鋒一轉,狀似一臉關切道:「不過先前還聽說林大人向來身子孱弱,也不知如今可曾好些了?既是人回了京城,三姐姐不如打發太醫去瞧瞧也好,若是真有個什麼不好,趁眼下還來得及啊。」

單若泱呆愣住了,猛地一拍腦門兒。

好傢夥,就說她總覺得自個兒忽略了什麼呢——按理來說林如海不是沒多少時日了嗎?怎麼看起來卻彷彿還挺健朗的?還能經得住揚州到京城這樣舟車勞頓,哪裡像是個快死了的人啊?

難道林如海死不了了?

她……是沒機會做一個快樂的富婆寡婦了?

想到這兒單若泱可就不淡定了,連忙拔腿就往太醫院去。

然而單若水卻是誤會了,眼見她這般著急忙慌的模樣還以為她是真怕得要死,頓時那嘴都樂歪了,圓溜溜的可愛雙眸里閃爍著惡意的光芒。

卻全然不曾注意到,她身側的男人亦同樣看著那抹遠去的背影出了神。

不是頭回聽說三公主的美名,今兒卻才是真正知曉了一回何為「百聞不如一見」。

憑他飽讀詩書,在這一刻卻仍找不出任何一句詩詞能夠形容出她的美。

見之一面,三生有幸罷了。

「你在看什麼?」

一道陰惻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盧靖嘉頓時回過神來,不露聲色地笑了笑。

「我不過是有些好奇公主與三公主之間門的關係罷了。」

「有什麼好好奇的?她就是個表裡不一的小……」話到嘴邊,單若水愣是強行又將那兩個字給咽了回去。

瞟了眼那清雋溫潤的男人,咬牙切齒道:「總之你別被她那張臉給騙了,她欺負本宮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你身為本宮的駙馬定要與本宮同仇敵愾,絕不能給她一丁點兒好臉,否則本宮絕饒不了你!」

「是,微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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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護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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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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