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單若泱自是不可能突然莫名其妙派個太醫去給未婚夫。
倒也不必那麼麻煩,她記得先前林如海病重時周景帝曾親自指派過太醫前往,這會兒去問問就知曉了。
「微臣見過三公主。」一眾太醫趕忙行禮問安。
院使上前兩步,「不知三公主親自前來有何吩咐?」
「不是什麼大事兒,不過是想詢問一些問題罷了。」
太醫院從來就不是什麼好混的地方,醫術是不是最頂尖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時時刻刻帶著腦子。
聽她這麼一說,院使立即就心領神會,擺擺手叫其他人全都散開各自忙活去了,而後領著主僕三人進到自己的屋子。
「三公主請講。」
「本宮聽聞先前父皇曾命人親自趕往揚州醫治林如海大人,不知是哪位太醫?」話落,單若泱微微偏了偏頭,嘴唇一抿,露出些許羞赧之意。
院使會心一笑,知曉其心中擔憂也實乃人之常情。
林大人是大臣,他的脈案並不很機密,唯一叫人猶豫之處也就在於「醫德」一字罷了。
不過轉念一想,三公主和林大人沒多少時候就要成親了,也算是一家人。
再者說,便是他這會兒拒絕了,皇上一開口還能拒絕不成?
總歸是一個結果,何必當那愣頭青得罪三公主。
不過只遲疑了一瞬,院使便出門招招手,隨意叫了個不遠處的年輕小子,「去看看王太醫是否出診了,若人在的話叫他過來一趟。」
未曾等太久,王太醫就匆匆趕了過來。
單若泱直截了當地開口道:「不知王太醫可否與本宮說說,如今林大人的身子究竟如何?」
「三公主請放心,林大人早已痊癒。」
這就怪了不是。
「可本宮怎麼聽說先前林大人都病重到快不行的地步了?這才多少時候就痊癒了?」單若泱很是不解,故意作出一臉質疑,「王太醫該不會是在誆騙本宮吧?你倒是說說看,究竟是什麼樣的病症那般兇險卻又還能好得如此利索?」
「這……微臣不敢,林大人他……」王太醫支支吾吾的,瞟了眼院使,見其垂著眼皮子默不作聲,這才一咬牙,壓低了聲音說道:「公主容稟,其實林大人並非是病了,而是中毒了。」
「中毒?」單若泱一臉震驚,不過細想之下,彷彿倒也合情合理了。
若真是什麼要命的病,怎麼也不可能說好就好,倒是這毒,若能解了自然也就好起來了。
「林大人是被歹人下了一種慢性毒藥,長年累月下來達到了一個頂峰方才毒發,當時微臣但凡去得晚幾日只怕都回天乏術了。如今體內毒素已然清除,林大人自然也就康復了,只不過……」
「雖如今從外在來看不覺如何,然林大人的身體常年被毒素影響難免損傷不小,內里終究還是虛弱,後續還需得仔細調養幾年方能徹底恢復與常人無異。」
也就是說,她果真是沒那個寡婦命了。
單若泱神情恍惚地離開了太醫院,走著走著,忽而幽幽一聲長嘆。
「公主是在為林大人擔心嗎?」風鈴很是天真,還笑著安慰她,「奴婢看公主就是關心則亂,方才王太醫都說了,往後仔細調養好就成,不會有問題的,您就只管放一百一十顆心在肚子里罷。」
「……」單若泱跟看傻子似的瞅了她一眼,拒絕交流。
倒不是真盼著人家死不可,就是突然之間發現現實跟自己的預想截然不同,一時間的確是受到了些許刺激。
這樣一來就代表她得跟一個男人綁定一輩子……光想想就覺得挺抓瞎的,倒也不是多厭男多排斥婚姻,純粹就是害怕罷了。
她這人被嬌寵慣了,臭毛病沒有什麼,就是受不得丁點兒委屈,這輩子都絕不可能為了任何人委曲求全,退讓半步都不成。
想也知道,這種「公主病」根本不可能經營好一段婚姻。
這時,無憂突然說道:「奴婢雖不知公主究竟煩惱些什麼,不過您是公主,這天底下除了皇上沒有任何人能值當叫您煩惱。」
單若泱頓時眼睛一亮。
對啊!
她如今可是真正的公主,那點小矯情小毛病還能叫公主病嗎?
真要是為個男人將自己弄得委屈兮兮可憐巴巴的,那才叫世人鄙夷笑話呢。
她若不喜駙馬,直接將人踹出門去就是了,甚至還大可一紙休書將其徹徹底底掃地出門。
雖是男尊女卑的時代,可這階級劃分更是壓在頭上不可逾越的一座大山。
所以說,有什麼好煩惱的呢?傻了不是。
腦筋掰過來想通這一點后,登時就連腳步都輕快多了。
……
林黛玉長這麼大還是頭回住京城的家,處處皆陌生得很,原以為夜裡會難以入睡,卻誰想往床上一躺沒多久也就睡熟了。
一夜無夢,睡得竟格外香甜。
打心底就有一種安穩感,這是在榮國府過了兩年都不曾有過的。
「什麼時辰了?」林黛玉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哈欠,軟綿綿地問道。
雪雁笑答:「已經快巳時了。」
「竟這樣晚了?怎麼不叫我呢?快叫人進來梳洗。」
睡了個大懶覺的小姑娘頓時覺得面上發燙,慌忙下了地。
「老爺不讓叫姑娘,說是總歸也沒什麼事兒,姑娘想睡到何時就睡到何時,又不打緊。」
「怎麼就不打緊了?回頭叫人知曉該笑話死了,姑娘家這般懶散……」嘴裡這樣念叨著,可那語氣卻透著股嬌嗔勁兒,眉眼舒展嘴角含笑,滿滿的幸福溢於言表。
見此情形紫鵑還愣了一下,「姑娘彷彿變得跟過去有些不一樣了。」具體叫她說說哪裡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就覺得整個人的精神氣兒都截然不同了。
林黛玉卻恍若未聞,只看著銅鏡里的自己久久沒有言語。
能一樣嗎?
寵愛和全心全意的偏愛是完全不同的。
穿戴整齊后林黛玉就出了房門,邊問:「父親可在家中?」
「老爺聽聞姑娘起身了,正在廳里等著姑娘一同用飯呢。」
走進廳里一瞧,林黛玉的臉就紅了,嗔道:「都這麼晚了父親何必還巴巴地等我。」
林如海立即叫丫頭將膳食擺上了桌,笑道:「為父攏共也就只這兩日清閑,往後咱們父女兩個想湊一桌吃頓飯怕也不容易。」
這話頓時就叫小姑娘的心情低落下來,一頓飯都吃得無甚滋味。
「老爺。」
林如海立時放下手裡的筷子,「何事?」
林管家垂著眼帘面無表情,但聲音卻莫名有一絲無奈,「璉一奶奶來了,說是寶一爺病了,老太太叫接了姑娘去。」
「寶玉病了?」林黛玉大驚,飯也顧不上吃了,忙追問:「昨兒不是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病了?究竟是什麼病?鳳姐姐人呢?」
「璉一奶奶正在前頭正廳呢,姑娘別急,奴才瞧著璉一奶奶的神色並無甚異常,寶一爺應是無甚大礙。」
林如海很是煩悶,眼看自家女兒那副恨不得插翅飛去探望的模樣,只覺一口鬱氣堵在胸口,憋得慌。
然而賈家和林家到底是姻親,既是說孩子病了,這當家奶奶也親自上門來了,不去卻也太打臉。
想了想,林如海索性就決定自個兒親自帶著玉兒去一趟拉倒,看一眼就趕緊回家,堅決杜絕那個鳳凰蛋任何嘗試親近玉兒的機會!
正要出門,突然又想起了一樁事,「那個丫頭……是叫紫鵑吧?」
林如海突然說道:「昨兒晚上著急忙慌的倒是給疏忽了,聽說你先前是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既是趕了巧,就將你的東西帶上一同走罷。」
「老爺?」紫鵑滿臉震驚,「老爺要趕我走?可是,是老太太叫我來伺候姑娘的啊。」
「老太太慈愛,當初見玉兒身邊只一個婆子一個丫頭伺候未免過於單薄這才指了些人,如今玉兒回到家中,身邊伺候的人是盡夠的,你無需擔心,只管回到老太太身邊去就是。」
「當初老太太能將你給玉兒,想必對你也是極其看重喜愛的,玉兒身為晚輩佔用兩年之久已是不對,萬沒有回自己家還奪走長輩所愛的道理,傳出去該叫人戳脊梁骨了。」
這番話說完,林黛玉也咽下了到嘴邊的話,低下頭默不作聲,眼裡滿是疑惑不解。
她看得出來父親所言不過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實則就是想攆紫鵑走。
可是,究竟為什麼?
紫鵑一臉無措地看向她,然而還不等開口求救,收到眼神指示的王嬤嬤就趕忙上前,連哄帶拽地迅速將其帶了下去。
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王熙鳳這心裡頭就咯噔了一下。
是紫鵑那丫頭犯了什麼錯還是其他什麼緣故?
若是前者還好,若不是……那隻能說,林家和賈家的關係怕是當真要不行了。
回程的馬車上,王熙鳳還忍不住跟林黛玉試探了一番,可林黛玉自己都還迷糊著呢,不過是一問三不知,倒愈發叫人心裡忐忑了。
「林妹妹怎麼還不來?」賈寶玉躺在床上,一雙眼睛時不時就要往門口瞟,滿臉急切地拉著老太太的手撒嬌央求,「老祖宗快打發人去瞧……」
「林姑娘來了!」
外頭一聲高喊,喜得賈寶玉險些從床上跳下來,然而下一瞬,那笑就僵在了臉上。
「女婿也來了?」賈母這會兒倒沒多想,還只當是昨兒鬧得有些不愉快,女婿借著這個機會來算是表個態服軟呢,一時心裡還鬆了幾分,臉上也帶出了一絲笑意來。
父女一人給老太太問了安,林黛玉就上前幾步來到床榻邊。
眼看賈寶玉臉色發白人也蔫了吧唧的,她這眉頭愣是擰出了一個「川」字,心也揪了起來。
「你這是怎麼了?究竟是什麼病?太醫可曾瞧過了?」
「不是病了,是……不小心傷著了……太醫說有些內傷,得好生修養些時日。」賈寶玉一臉委屈巴巴地哼哼唧唧,下意識伸手過去想要拉她的手。
冷不丁不輕不重的咳嗽聲響起,循聲而去正對上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睛,頓時手就僵在了半道兒,只覺渾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
從來也未覺得有何不妥的林黛玉,這時莫名也感到了些許尷尬不知所措,甚至都不敢看她家父親的臉色了。
氣氛霎時變得詭異死寂。
賈母的眼神沉了沉,起身就要往外走,「女婿隨我去廳里說說話。」
誰料林如海聞言卻是一臉為難,順勢道:「待改日可好?我今兒原是說好要去拜訪幾位交好的同年,聽聞寶玉病了才臨時擠出一點時間匆匆看一眼狀況罷了,再耽擱下去就該遲了,還請老太太原諒則個。」
「這就要走?」賈母愣了愣,隨即卻也鬆了口氣,「既是如此那你便先回罷,待晚些時候我再叫璉兒媳婦親自將玉兒送回去,你不必擔心她。」
「這……玉兒也得去。」
賈母那臉登時就黑成了鍋底,捂著胸口直哆嗦。
這還能有什麼看不明白的?她又不是個傻子。
這個女婿,竟是生怕他們榮國府將玉兒給活吞了似的,防著他們如同防賊一般!
氣性上頭,賈母當場怒而驅逐,「走走走,都給我走!」
林如海滿臉無奈歉意,一副乖巧任罵的模樣,腳下卻是絲毫不帶遲疑,立即躬身告退。
賈母眼看著他這一套行雲流水般的動作整個人都傻了,獃獃的好半晌沒能緩過勁兒來。
真就走了?
怎麼不按常理出牌呢?
「老祖宗……姑父可是不喜我親近林妹妹?」賈寶玉吸了吸鼻子,終究還是沒能忍得住,兩眼淚汪汪的傷心極了。
賈母暗嘆一聲,摸了摸他的臉,「我的寶玉生來不俗,性子又如此乖巧體貼,哪個能不喜歡呢?你姑父不過是讀書讀得人都有些迂腐了,條條框框的規矩多著呢,並非只針對你,待回頭老祖宗將你與玉兒的事定下之後他必然不會再這般了。」
賈寶玉還未來得及喜笑顏開,外頭便進來一個人。
「老太太,姑爺將紫鵑送回來了。」
……
「父親……」林黛玉低頭無意識擺弄著帕子,瓮聲道:「老太太怕是當真惱了。」
惱了才好啊。
他馬上就要忙起來了,屆時便是想看著些玉兒都有心無力,今兒他這般作態指定能將老太太氣著,估摸著暫時她也不大想來討個沒臉了。
雖說估摸著這時間也不會太長,但至少能拖一陣是一陣罷,他是真怕了她家那個鳳凰蛋,冷眼瞧著玉兒的狀態,再這麼叫兩個孩子糾纏下去只怕真要遭。
偏他是個做父親的,又無法從女兒身上下功夫去掰扯這些情情愛愛的事兒,出此下策也實屬萬般無奈。
真真是能愁死個人。
林如海想得出神,眉心緊鎖。
林黛玉小心翼翼瞟了眼他的神色,嘴皮子動了動,有心想問問父親是否不願她與寶玉親近,卻幾度三番話到嘴邊也還是沒敢問出來。
她不太理解,為何父親彷彿極其看不上寶玉,亦不知道,倘若父親當真給出了肯定的答覆,她又該怎麼辦。
基於這樣的糾結心思,她最終還是選擇默默埋下頭去當了鴕鳥。
更深露重,所有人皆已熟睡,偌大的府邸內一片靜謐無聲。
陡然間,一門上傳事雲板連叩四下,驚醒榮國府內一眾人。
「蓉大奶奶沒了!」
「誰沒了?」王熙鳳大駭,恍惚間憶起方才的夢境,不禁喃喃自語,「她當真就這麼走了。」
「奶奶……」見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平兒頓時心中一痛,流著淚勸慰道:「她向來與奶奶交好,如今必定也是不願奶奶為她太過傷心的,奶奶若當真捨不得她,不如攢著這份力氣幫著東府好好辦一辦這場喪事,送她風風光光地走完這最後一程罷。」
「傷心?我傷心個什麼呢?她走了才好,走了多乾淨。」
「奶奶!」平兒被這話唬了一跳,趕忙捂了她的嘴,「奶奶可不敢胡言亂語,叫人聽見……」
王熙鳳猛地拉下她的手,冷笑道:「叫人聽見怎麼著?他們做那腌臢事的人都不怕,我怎麼倒還不敢說了?」
話雖說得厲害,但她到底也還是閉上了嘴,草草穿戴整齊便匆忙趕往隔壁。
漆黑的半道兒上冷風呼呼那麼一吹,王熙鳳不由打了個寒顫,忽然幽幽道:「你說,她當真是自個兒病死的嗎?」
聲音輕飄飄的,莫名叫平兒渾身一激靈,汗毛都豎了起來。
那位奶奶病了有段日子了,來來回回不知請了多少太醫、大夫,卻誰也拿不準究竟是個什麼情況,只隱約記得起初時太醫曾說她有孕了。
然而她卻從未露出過一絲歡喜,原本不過是有些懨懨的人,打那之後更是突然就一病不起,整個人以一種異常可怕的速度瘦脫了相。
前兩日再去看她時,幾乎已經認不出來了。
這樣的結局雖心中早有預料,卻如何也沒想到會來得這樣快。
才多大年紀啊,花兒一般嬌艷的一個人。
彼時,東府里裡外外都已經掛上了一片純白,黑夜裡遠遠望去,在燈籠的朦朧光線下泛著股陰森可怖的氣息。
才一腳踏進大門,便已聽見那震天響的哭聲,悲痛欲絕如喪考妣,可見其是何等痛徹心扉。
然而令人側目的是,這人卻並非預想中作為丈夫的賈蓉,而是賈蓉的親爹、死者秦可卿的公公賈珍!
王熙鳳當場都氣笑了,合著這是生怕旁人不知曉那點子臟事呢?
人活著的時候拖著人家落進泥潭裡沉淪,好好一個人被弄得滿身污穢,如今人死了他竟還是不消停,死都不肯叫人死得乾淨些!
真不知他究竟是愛她愛得死去活來還是恨她恨得咬牙切齒呢。
打眼一掃,就看見賈蓉悶不吭聲地杵在那兒,面無表情冷靜異常,不見絲毫悲傷,與他老子那肝腸寸斷狀若瘋癲的模樣形成鮮明對比,愈發怪異令人生疑。
再一瞧也始終未曾發現尤氏的身影,問了丫頭只道是傷心得下不來床了。
「這一家子可真是恨不得將那點破事鬧得人盡皆知。」王熙鳳恨恨咬牙,卻也無力做些什麼,只好強撐著幫忙料理瑣事。
與此同時,沉睡中的賈寶玉也被喧鬧聲驚醒,迷迷糊糊聽見人說什麼「蓉大奶奶走了」,登時心口如刀剜般劇痛,竟猛地噴出一口血來。
「寶玉!」襲人大驚失色,慌忙撲上去查看。
賈寶玉卻強撐著要下地,慘白著臉喃喃道:「我要去送她一程。」
說話間,竟已是淚流滿面。
襲人哪裡肯放心叫他去,狠是勸了一通,卻百般無用,最終仍是拗不過他,只好伺候穿衣。
等踉踉蹌蹌進到東府親眼看見那靈堂時,賈寶玉更覺心如刀絞,幾欲暈厥。
恍惚間又想起了那日睡在她房裡時做的夢。
他從未告訴任何人,哪怕是襲人都不知曉,那日夢中指引他通曉人事的那個人其實是秦可卿。
說是夢,他卻始終覺得那就是再真實不過的。
如今佳人魂歸離恨天,叫他豈能不悲痛欲絕。
……
寧國府死了一個媳婦秦可卿,卻叫滿京城的人都看足了一場笑話。
遠超規制的極盡隆重奢華還只是其一,做公公的如喪考妣哭得不能站立、愣是拄著拐也要忙前忙后風光大辦才叫稀奇,和尚道士請了無數,日日誦經打醮。
又不顧勸阻弄了金絲楠木做的棺材還猶嫌不夠,為了叫他的好兒媳婦能夠走得更風光些,甚至還捨出去大筆銀子給他兒子謀了個官身。
這可真真是將最後那點遮羞布都扯了個乾淨。
這麼多年來賈蓉見天兒廝混著,做老子的何曾想過為他的前程謀算一一?如今兒媳婦死了,他倒是想起來了,可見到底還是兒媳婦更親些呢。
足足停靈七七四十九天後賈家方才送殯,夜裡眾人宿在鐵檻寺,王熙鳳卻嫌棄不方便,帶著賈寶玉和秦鍾宿在了饅頭庵。
這秦鍾乃是秦可卿的弟弟,因模樣生得風流嫵媚頗有女相,頭一回見面便叫賈寶玉愛上了,一人同上賈家家塾,日日同進同出甚是親密。
這會兒一個錯眼不曾見著秦鍾,賈寶玉便尋了去。
誰想才到門口就聽見裡頭傳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側耳仔細一聽,不是秦鍾和智能兒那兩個又是誰?
「噓。」賈寶玉起了興趣,示意茗煙噤聲,而後冷不丁一聲呵斥,將裡頭的兩個人給嚇得一哆嗦,鳥悄兒的屁都沒了一個。
「背著人就偷著摸到了一處,還當你們兩個是多肥的膽兒呢,怎的這般就快被嚇死了。」說著就推門而入。
裡頭兩人正縮在一處,臉色白慘慘的,等看見來人是他,頓時都鬆了口氣。
智能兒忙將衣裳整理好,紅著臉飛快鑽了出去,餘下秦鍾一臉惋惜。
「難得尋個機會,好事兒卻叫你給壞了,眼下這般……你可怎麼賠我?」
賈寶玉立時聞弦知雅意,擺擺手將茗煙攆了出去,隨即嬉笑著湊上前。
彼時,才送走老尼姑的王熙鳳一回頭髮現賈寶玉不見了,當下就急了,慌忙叫人去尋。
誰想不一會兒平兒卻臉色怪異地回來,支支吾吾道:「寶玉他……正忙著呢……」
王熙鳳一時不解其意,自是要問個清楚明白,平兒亦不敢有所隱瞞,只好紅著臉將那兩人的事兒給說了。
聽罷,王熙鳳便愣在了當場。
半晌忽而嗤笑一聲,「果真不愧是賈家的男人。從前還只當那真是個爛泥里長出來的白蓮,如今看來竟是我瞎了狗眼識人不清呢。」
才九歲的一個小子,竟是都知道摸到男子身上去了,可真叫人開了眼了。
秦鍾那小子也是,乍一看溫溫柔柔乖巧懂事的一個孩子,誰曾想竟也是爛到骨子裡的一個爛人,今兒可還是他親姐姐出殯的日子呢。
思及此,王熙鳳就不由得又想起了秦可卿。
雖礙於交情,她從來也沒跟那人說過什麼重話,可私心裡卻未必不曾想過——自甘下賤,神仙難救。
素日里那人總是一副被強迫的模樣,彷彿當真是這天底下最不幸最可憐的那個人,可當真是如此嗎?
若真不情願,在賈珍那老不修的頭回想上手時便給他一個大嘴巴子,又或是以死相逼,再不濟大喊一聲叫人進來……法子多得是,怎麼就不能自救了?
偏他們兩個卻能一次又一次做了那等腌臢事,瞞著奴才瞞著尤氏瞞著賈蓉,多能耐啊。
這當真是賈珍一廂情願能幹成的?
王熙鳳心裡不是不明白,只是從前對著那人哀戚的模樣實在也不忍心戳破,到底也是交好一場。
如今連著寶玉和秦鍾偷摸的情形再回過頭去想想,卻是滿心乏味,只覺這有些人真真就是爛在根子里的,沒得救。
「方才都有誰知曉的,去使點銀子堵了嘴。只管告訴她們,哪個若敢胡咧咧,只等著老太太扒了她的皮罷。」想起家中那個疼寶玉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老太太,王熙鳳忍不住又譏笑起來,「若老太太知曉他的寶貝孫兒小小年紀就玩得如此花哨,也不知是否會氣暈了過去。」
「就這德行還肖想林妹妹呢?」話到此處,王熙鳳就頓住了,遲疑道:「你說說,這事兒我該不該去給林家姑父報個信兒?雖說我冷眼瞧著林家姑父怕是萬萬看不上寶玉,不過若我此時去賣個好,人家心裡必定也是領情的。」
平兒被她這想法嚇得白了臉,「方才奶奶自個兒還說呢,若叫老太太知曉指定得扒了你的皮啊!」
滿府上下誰人不知老太太喜愛那個外孫女,滿心就惦記著想將她的兩個寶貝疙瘩湊成一對兒呢,若叫她知曉誰壞了這樁好事,指定不死也得叫人脫層皮不可。
王熙鳳做賈家媳婦這麼多年,對老太太自然也是打心底的畏懼,只不過她偏又是個貪的。
當下就說道:「你家一爺指定也能同意我這想法。」
他們兩口子都是一樣的人,油鍋里的銀子都敢下手去撈,還能放得下這吊在眼前的好處?
林家姑父可是吏部尚書,但凡他肯鬆鬆手指頭便能漏個官身給賈璉,這可比銀子誘人多了。
平兒啞口無言,眼看她家奶奶已經拿定了主意的樣子,也只好哆哆嗦嗦地提醒一嘴,「奶奶小心著些,寶玉可是老太太的眼珠子,誰碰誰都得完蛋。」
「怕什麼。」打定了主意,王熙鳳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勁兒就又上來了,當下白了一眼,不以為意道:「等哪天老太太再叫我去接林妹妹,我趁機悄悄與姑父通個氣兒就成了,不會有人知曉的,姑父又不會拿著這事兒往外說道,人家還怕髒了自家寶貝閨女的耳朵呢。」
事實也正如她所料。
得知了消息的林如海雖噁心得夠嗆,也滿心后怕,但到底也還是將這事兒給摁了下去,不敢透露絲毫進女兒的耳朵,只愈發防賈寶玉如蛇蠍般。
賈母過了那股氣性之後幾次三番打發人來接外孫女,卻被林如海以種種理由拒絕,一時又惱又懵,全然不知究竟是哪裡出了岔子。
對此,林黛玉雖不解父親的行為,卻也從不曾反駁過,甚至都未曾詢問過緣由,只乖巧地接受安排。
可冷眼瞧著,那模樣卻是日漸消瘦了些,整日里心事重重悶悶不樂的。
林如海急在心裡又不知該如何開解,最終還是雪雁提了個建議。
「先前那回三公主帶姑娘外出玩了一天,姑娘連著好幾日心情都十分舒暢,老爺不如請三公主再帶姑娘出去散散心?這些日子老爺整日忙得腳打後腦勺,姑娘做什麼都是獨自一人,心情本就難免鬱郁……」
林如海皺眉嘆了口氣,「也罷,回頭我尋個機會試著求公主幫幫忙,也不知公主得不得空閑……兒女都是債啊。」
被他念叨的三公主在做什麼呢?也正煩惱著呢。
卻說這日突然得了周景帝的召見,去到景福殿才發現李貴妃和單若水母女也在呢,幾人正襟危坐似有什麼事兒要說的架勢。
單若泱暗暗提了提神,「兒臣見過父皇。」又給李貴妃行了個禮。
「坐罷。」周景帝頓了頓,神情略顯窘迫,戰術性輕咳兩聲以作掩飾,道:「今兒叫你們來是為了公主府一事,你們也知曉,前段時日為了賑災一事幾乎掏空了國庫,如今……公主府斥資巨大,更何況還是同時建造兩座公主府……」
屁股都還沒坐穩呢,單若泱險些被這話驚得一屁股歪在地上。
這意思是說沒錢了不蓋公主府了?
還不等她發表什麼意見,對面的單若水就先跳起腳來,「父皇怎麼能這樣?大姐姐一姐姐她們都有公主府,憑什麼我沒有?我不管,我就要!國庫沒銀子蓋兩座那就只蓋我的,至於三姐姐?她不是得了她母妃的遺物嗎?那樣一筆巨大的財物,叫她自個兒掏銀子蓋公主府就是了!」
這小嘴兒叭叭的跟吃了炮仗似的,一頓噼里啪啦利索得很,叫李貴妃想攔都沒能趕得上,只能眼睜睜看著周景帝黑了臉。
「不許放肆!」李貴妃忙不迭搶在前頭斥了一句,又轉頭看向周景帝,「皇上息怒,這丫頭向來是說話不過腦子的混賬東西,等回去臣妾一定好好責罰她。只是這公主府……公主出嫁必備公主府,這是祖宗慣例,如今冷不丁說沒就沒了,兩個孩子的確面上無光不說,擱外頭傳起來也有損皇室威嚴啊。」
公主府就屬於是公主的嫁妝之一,還是最重要的那一份,就跟民間的鍋碗瓢盆似的。
再怎麼窮苦的人家,嫁女兒的時候可以沒有壓箱銀子,可以沒有什麼首飾衣裳,卻必須得備上這幾樣,否則那是要被嗤笑一輩子的,閨女嫁到婆家也能被說道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當皇帝的嫁女兒沒有公主府就是個天大的笑話,這還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如此一來就等同於是在告訴全天下的百姓——朝廷已經窮死了,再有點什麼狀況可掏不出銀子來救大伙兒。
也無疑是在告訴那些野心勃勃的鄰居和賊心不死的前朝餘孽——國庫沒錢了,快來搞事。
總而言之,國庫可以空虛,但你不能自個兒大大咧咧地展現給人看,否則就等著亂起來吧。
周景帝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他也有他的難處。
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國庫是當真不剩幾個錢了,又趕上他的仙丹沒了一些寶貴藥材,派人去尋都是要大把燒銀子的,哪裡還能騰出來蓋什麼公主府?
蓋完了他就該斷仙丹了,那可不成。
見天兒夢想著白日飛升的周景帝無論如何也絕不可能放棄自己的仙丹,是以思來想去他還是覺得這個公主府不蓋也罷。
至於說那些預想之中的麻煩事兒?那不都只是預想嗎?大周朝兵力雄厚,哪個敢輕易冒險來犯?真要到了那個時候,大不了再從官員和富商的手裡掏銀子,軟的不給來硬的就是。
這些問題他自個兒早在心裡琢磨好多遍了,主意是早已拿定的,今兒也不過就是知會一聲,憑李貴妃怎麼舌燦蓮花也再無濟於事。
只見他不耐煩地擺擺手,道:「國庫是當真無力擔負公主府了,你們若想要公主府就自個兒想法子去罷,朕是無能為力了。」
竟是光棍兒得很。
「父皇!」單若水急得上躥下跳,帶著哭腔喊道:「沒有公主府我就不嫁了!我才丟不起那個人!」
「你若敢抗旨不尊就只管別嫁。」周景帝冷笑,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威脅他。
單若水登時被噎了一下,而後竟「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拉著李貴妃的袖子一陣搖晃,「母妃你快想想辦法啊,父皇太過分了!」
「……」李貴妃頭疼極了,她能有什麼好辦法?
皇上顯然是打定了主意一個子兒不肯掏,她還能伸進去搶不成?眼下看來想要公主府,真就只能自己蓋了。
可一座公主府蓋下來少說也得上百萬白銀,她上哪兒弄去?
男人男人耍無賴,家裡家裡靠不上,真真是能愁死個人。
愁著愁著,李貴妃的眼神就不由落在了單若泱的身上,難以抑制地流露出些許嫉恨。
就像六兒說的那般,哪怕是自己蓋公主府,單若泱手裡的東西也盡夠了,蓋幾個都不成問題。
早知道想方設法也該將那批東西弄到手才是。
許是懶得聽單若水再哭鬧,知會完這一決定的周景帝毫不留戀地就將幾人攆了出來。
「公主,這下可怎麼辦呢?難不成咱們當真只能動用娘娘的遺物?」風鈴愁得臉都皺巴了,僅存的一絲理智讓她將那些唾罵給憋在了心裡。
單若泱搖搖頭。
貴重的擺件古玩孤本畫卷那些是無論如何都絕不能拿出去變賣的,那可都是無價之寶,真為了點銀子換出去才真真是蠢到家了。
況且她早說過要將喬家的東西都保存好傳下去的,又不是人走到絕境萬般無奈就等著救命呢,不過是一座府邸罷了,等她出宮之後自個兒賺足了銀子想怎麼蓋怎麼蓋。
眼下嘛……就這樣罷,嫁女兒的那個都不嫌自己丟人,她怕什麼沒臉?
全不似李貴妃母女預想中的那般,手握大筆財產的單若泱反倒看得很開,索性就將公主府一事暫且拋開了,日子該怎麼過都照常。
只是選擇看開的單若泱卻如何也不曾想到,她自個兒是不打算要公主府了,她那叫人一言難盡的父皇卻是眼珠子一轉,想出了一個無恥至極的主意欲來幫她蓋這公主府。
這日應了林如海的請求,單若泱早早便出宮去接了小姑娘散心。
本是開開心心的,卻也不知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她出宮一事彷彿全京城都知曉了。
人才坐在茶樓里歇歇腳的功夫,一個接一個便找上門來,喊著有要事求見。
「都是些什麼人?」單若泱一臉納罕。
「彷彿都是京城內的富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