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若是個別人,還有可能是從哪兒打聽來的小道兒消息,特意巴巴地趕來奉承鑽營,可眼下外頭的富商卻足有十幾二十個。
這就古怪極了。
這些人倒也不吵不鬧騰,甚至一個個的都還老老實實排著隊給門口的奴才陪笑臉,態度十分恭敬,只那篤定的態度、含含糊糊曖昧不清的言語卻叫人實在渾身發毛。
單若泱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見一見這些人,看看究竟是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玉兒先去屏風後頭坐會兒罷。」
小姑娘乖乖去了,茶水和糕點也緊隨其後另送進去一份,又特意拿了幾本書來給她打發時間用。
原以為是什麼,誰想拿起來一看卻發現竟是話本,且還都是類似於《西廂記》的那種話本。
翻開瞧了那麼兩眼,林黛玉的臉就一下子紅透了,像碰到什麼燙手山芋似的丟開了去。
對著雪雁小聲責備,「這都是哪裡來的?自個兒平日里私下躲著悄悄看也就罷了,光天化日之下還敢拿出來給我……萬一叫公主瞧見污了人家的眼,仔細大嘴巴賞你。」
雪雁忙喊冤,「姑娘誤會了,這些都是方才風鈴姐姐拿來的,說是公主交代了,叫姑娘好好看看。」
「你莫不是在哄我?」林黛玉驚呆了,嘴巴張得老大,一臉見了鬼的表情。
她本也不是那墨守成規之人,往常寶玉偶爾拿來一些話本子,她便與他一起躲著悄悄看,什麼《西廂記》《牡丹亭》早都看過了。
但她心裡也十分清楚,這樣的話本子上不得檯面,便是寶玉那樣的男兒要看,都還只能背著人偷摸著,但凡叫政老爺知曉必定能打斷他的腿。
而正經人家的閨秀更是不該看的,倘若看了叫人知曉了,那名聲可就該壞透了。
是以她和寶玉從來也不敢張揚,只兩人偷偷看個樂罷了。
打死她也萬萬預想不到,三公主竟會如此光明正大的直接扔過來一摞叫她看。
一時黛眉微蹙,心中驚疑不定。
她倒不是擔心三公主要故意害她,卻實在想不通究竟是為何。
或許到底是自個兒心虛,這會兒她忍不住就懷疑三公主是不是知道她與寶玉私底下偷偷看這些東西了,這是有意在點她呢。
若當真如此,三公主會不會認為她是個不檢點的姑娘?
想到這兒,林黛玉就不由得眼眶一紅,滿心惶惶。
「姑娘別多慮。」雪雁輕聲安撫道:「風鈴姐姐說了,公主自個兒平日也會看看這些話本子呢,並不覺得有何問題,不過都是些故事罷了,髒的從來只有人心。」
「公主叫看這些書也不全是給姑娘打發時間用的,公主說了,待下回再見可是要親自考考姑娘的。」
「考我?」林黛玉好奇地歪了歪腦袋,怎麼也想不通用意。
這些話本子有何內容值當學習的嗎?難道是要考裡頭出現的一些詩詞歌賦?
那十有八/九也都是些風月相關,終究難登大雅之堂,應當不至於考這個。
任憑小腦袋瓜怎麼暴風運轉,林黛玉也還是沒能想通其中奧秘,一臉糾結地盯著那一堆話本子瞅了老半天,最終隨意抽出來其中一本。
「餘下的你仔細收好,帶回家就放進我的房裡小心藏好,別叫旁人看見了。」
正在小姑娘紅著臉蛋兒做賊似的捧著話本子看時,屏風外卻又是另一番奇景。
茶館包間到底沒那麼大的地方,單若泱也不耐煩烏泱泱一堆人嘈雜,便只叫進來幾個人了解情況罷了。
都是京城富商之中的佼佼者,算是外頭那些人當中的領頭羊,甭管究竟是個什麼狀況,也勉強能作為代表。
幾人弓著腰進門,低眉順眼的也不敢亂瞟,直到行過禮被叫起身賜座后,才總算是有機會見識到了這位傳說中的三公主的廬山真面目。
剎那間,無不驚嘆。
按說這些人家底又十分豐厚,又慣常走南闖北的,多年來所見識過的美人數都數不過來了。
什麼環肥燕瘦什麼沉魚落雁,什麼江南美人北方美人乃至西域美人……可以說能見識到的都見識過了。
然而此時此刻面對著眼前這位三公主,卻還是瞬間都變成了那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也就是還殘存那麼一絲理智,知曉這是公主殿下,不能放肆亂瞧。
「本宮與各位素不相識,不知各位今日一同前來究竟所為何事?又究竟是打哪兒知曉了本宮的蹤跡?」單若泱開門見山問道。
哪知那幾日一聽她這話卻反倒面露遲疑不解了,相互左右瞧了瞧,具是一臉不確定。
「殿下容稟,草民向維,乃京城商會會長。」
說話的是個約莫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在座幾人也的確隱隱以他為尊的架勢。
單若泱看著他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說。
向維猶豫了一下,突然掏出來一隻小巧的錦盒,「臨時才接到消息匆匆趕來給殿下請安,準備略顯倉促,還望殿下勿怪。草民已吩咐家中精心備下厚禮,稍慢一步便送來。」
這話的意思怎麼像是在說,是有人特意放出消息讓他們來「請安」的?
單若泱正尋思著呢,就看見其他幾個人也緊隨其後,紛紛送上小禮物。
一溜兒數只精美的錦盒放在眼前,看得單若泱都沉默了。
出於好奇,她叫人打開錦盒瞧了一眼。
結果竟發現這些盒子裡頭無一例外裝的全都是銀票,滿滿當當的盒子一打開幾乎都要冒出來了,可見數額之豐厚。
聽這些人的意思,這都還僅僅只是匆忙之下準備的見面禮,是前菜,正兒八經的厚禮還在後頭路上呢。
該說不說,還得是京城的富商,這隨隨便便一出手就知家境不俗啊。
這回單若泱是真摸不著頭腦了,眼看面前之人明顯帶著試探不確定的神色,心下狐疑更甚。
叫人將盒子全都蓋上,而後原封不動推了回去,「本宮出宮不過是閑逛罷了,從未聲張過,更不曾說要叫哪個來請安,禮物就更不必了。你們究竟是打哪兒得知的消息,又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消息,仔細說來與本宮聽聽看。」
幾人明顯很是驚詫,仔細觀察確認她是認真的,並非什麼裝模作樣故作矜持,頓時那臉色就凝重起來。
「殿下恕罪,都是草民疏忽大意被歹人蒙蔽……」向維絲毫不敢有所隱瞞,快速將事情原委簡潔明了地陳述了一遍。
卻原來也就是前幾日那會兒,就隱隱約約總有人在他耳邊說什麼國庫空虛、三公主的公主府建不成了。
起初他也並未很在意,只當是尋常閑話隨意聽了一耳朵,可後來與其他幾位富商小聚時無意間聊起這事兒,卻發現大伙兒竟都被人念叨了一耳朵。
若僅僅如此倒也還不算什麼,向來有點什麼小道兒消息在坊間都能傳得飛快,更何況這事兒還涉及到三公主——先前預知地龍翻身、菩薩轉世這樁事兒的熱度還未下去多少呢。
可問題就在於,小心打探過後卻發現這消息並未在城內傳開,真正有所耳聞的那一部分,打眼看去一圈兒數下來有一個算一個全是那家財萬貫的富商。
能將生意做到這麼大的就不可能有什麼蠢人,一個個都可謂是那滿肚子心眼兒的人精了。
湊到一處這麼一合計,就隱約有了些猜測——估摸著十有八/九是那位殿下在給他們暗示呢。
琢磨出這麼個味兒來,自然是無不動心。
素來士農工商階級分明,並非輕易能越過去的,他們這些人手裡有花不完的銀子又如何?真有點什麼事兒卻還是頂不過那些權貴的一句話。
為了攀附一些官員權貴給自個兒謀個靠山,每年都不知撒出去多少金銀珠寶呢,可有些人卻還不是撒點錢財就能攀得上的。
眼下這樣一個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誰能不心動?
那可是三公主!
是那個本事莫測疑似神仙大能轉世的三公主!
不就是想要一座公主府嗎?那可太容易不過了。
一座公主府斥資巨大是不假,可那百來萬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也並不算太多,尋常他們自個兒蓋個什麼園子可能都比這花費還大呢。
更何況這麼些個人平攤一下那就更不值一提了,湊起來便是想蓋個價值數百萬兩的公主府也不過小事一樁。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對他們來說那就壓根兒不算個問題。
大伙兒意思都一樣,沒哪個反對,唯一愁的不過是如何將這銀子送進三公主手裡罷了。
為此甚至還有人想到了林家。
三公主住在深宮輕易接觸不到,那林大人作為未婚夫不是可以幫忙嗎?
只可惜那位林大人太低調,又因才陞官做了吏部尚書,如今想要巴結的人海了去了,每天門房那邊的簍子里拜帖都是成堆的,他們這種身份遞過去的拜帖直接就被淹沒在裡頭無人問津了。
誰曾想還沒等他們愁幾日的功夫,今兒冷不丁就聽說三公主出宮了,叫他們前往請安。
往哪兒去請安是不曾說明,但這卻也難不倒有心人,畢竟家世人脈都擺在這兒呢,四處打聽一下也就摸著了。
富商們心裡都還美滋滋的,只以為今兒指明的這場「請安」已是證實了他們的猜測,忙不迭捧著銀票顛兒顛兒的就來了。
卻是做夢也不曾想到,鬧半天竟是一場天大的誤會,別說攀附三公主了,別將人得罪了都算是萬幸。
向維這會兒早就氣死了,心裡翻來覆去將那歹人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面上卻是一片誠惶誠恐,不斷苦哈哈地賠罪。
總算是弄清了前因後果,可單若泱這會兒卻反倒更加迷惑不解了。
這應當不能給她帶來什麼麻煩吧?
畢竟她又不是官員,受賄這種事兒還輪不著她,真收了這些「孝敬」也無需付出什麼實質性的代價,頂多借個名給他們充個保護傘角色,免得遭受那些權貴子弟的欺壓罷了。
要說這些富商敢打著她的名號去干點什麼混賬事?那就更不可能了,借他們百八十個膽子也不能,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呢。
所以說,到底是哪個大聰明在背後暗搓搓給她找錢花?
算計什麼呢?
單若泱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先將此事放在心中,再一次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既是來了,請個安便也罷了,這些東西都收回去,後頭什麼厚禮也都趕緊打回罷。本宮並不缺銀子使,指定是有人在背後瞎搗鼓什麼呢,你們也都長點兒心吧,好歹都是做大生意的人,哪天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可真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真要說蠢,誰蠢也都輪不著他們蠢,只不過這些人就是太會鑽營。
也許是平日里跟那些貪婪的官員權貴打交道打多了,練就了一身「聞弦知雅意」的本事,隨意一句話都能擱心裡翻來覆去揣摩個百八十遍,只生怕不能及時領悟上頭那些人的暗示。
這回可不是陰溝兒里翻了船。
幾人滿嘴苦澀,見她並沒有要計較的意思,一時齊齊鬆了口氣,一通千恩萬謝后便慌忙離去。
桌子上的那幾隻錦盒卻誰也沒收,只道:「今日是草民等人唐突,叨擾了殿下雅興,一點東西不值當什麼,全當是請殿下喝碗茶水聊表歉意。」
說罷就立即拔腿溜了,生怕再推辭似的。
見此情形單若泱也就沒再多拉扯,的確對彼此雙方來說著實都算不得什麼,全當是路上運氣好撿了點零花錢罷了。
「都收起來吧。」又轉頭對著屏風後頭揚聲道:「回家后再慢慢看罷,這會兒大好的天氣咱們出去轉轉。」
林黛玉這才放下話本子從裡頭走了出來,小臉兒紅撲撲的,都不好意思看人了。
倒不是話本子里有什麼太過露骨的東西,純粹是那些情情愛愛實在是纏綿,難免令人心潮澎湃遐想無限。
單若泱看她這模樣就樂了,「小丫頭到底還是見識少。」哪像她,今兒拿給小姑娘看的那些「清清白白」談情說愛的本子在她看來都已經是索然無味了,也就只有那些較為香艷的本子才能叫她生出些激情。
不得不說,這個時代的文人的確是有一手,寫的那些東西既露骨撩人卻又並不低俗下流,還挺唯美的。
當然了,再怎麼唯美那也不是小孩子現在能夠享用的東西。
想到這兒,單若泱不禁看了小姑娘一眼,眼神之中充滿了詭異的同情惋惜。
「公主!」林黛玉跺腳嬌嗔,耐不住好奇問道:「公主為何叫我看這些話本子?雪雁還說公主將來要考考我,究竟是考什麼?」
「考什麼那還能提前跟你泄題嗎?想什麼美事兒呢。」單若泱笑著輕敲了敲她的小腦瓜,站起身來,「等你看完了自然會知曉,眼下就甭想那麼多了,高高興興逛街去。」
林黛玉一手捂著腦瓜嘟起嘴來,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另一隻手卻是乖乖塞進了她的手裡。
單若泱從來也不喜歡搞帷帽那一套,也從不給小姑娘戴,累贅麻煩,跟見不得光似的。
這會兒一大一小就這麼光明正大的手牽著手,頂好的容貌自會引來無數路人驚艷側目,只不過一瞧對方身後那一串打扮體面的奴才便知曉,這兩位指定是那招惹不起的貴人。
絕大多數人都還是清醒的,自知惹不起就遠遠的避開,甚至有些膽小的連多看兩眼都不敢,生怕貴人覺得被冒犯到,再平白給自己乃至家人招惹麻煩。
似薛蟠那樣自視甚高的蠢材到底也還是少數。
二人所到之處幾乎暢通無阻,習慣那些好奇敬畏的目光之後就更加樂在其中了,一路下來無憂和風鈴兩人掏銀子的手就不曾消停過。
先前因地震而損毀的房屋基本上也都已經修葺重建好了,繁華喧鬧的街道完全看不出不同,彷彿那場災難從未發生過一般。
帶著大包小包的戰利品回到宮裡時天都已經昏暗了,本想沐浴更衣好好休息休息,誰想人才踏進宮門就被周景帝的人給召喚了去。
瞧那情形,彷彿竟一直在宮門口等著似的。
帶著一肚子問號和警惕來到景福殿,就對上了一張笑成菊花似的老臉。
「……」眼睛疼。
單若泱強忍住想要捂眼睛的衝動,微微垂下眼帘佯裝恭謹。
這就是上了年紀還整天沉迷酒色不知保養的後果,再加上那些亂七八糟不知什麼成分的「仙丹」,周景帝蒼老的速度實在是有些驚人。
偏越是老得快他就越是害怕越是心急,就愈發耽於享樂渴求長生,如此可不就形成了一個無解的惡性循環。
該他的。
「不知父皇有何吩咐?」
周景帝愈發樂呵著,帶著些許期待問道:「我兒今日出宮可是收穫頗豐?」
雖不知他問這個做什麼,不過單若泱想了想自己那一車的戰利品……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就如實點點頭。
見狀,周景帝大喜,「你一個人也用不著那麼多,留一部分剩下的就都交給朕罷。」
???
單若泱大驚失色,猛然抬起頭來脫口而出:「父皇要姑娘家的玩意兒作甚?」總不能是自個兒囊中羞澀就要拿親閨女的東西去賞嬪妃吧?那也太無恥了。
正常人絕對干不出這種事兒。
但……周景帝算是個正常人嗎?
一顆心才放下半截就又遲疑了,掛在半空飄忽不定的。
一方面覺得這事兒實在離大譜,一會兒卻又感覺,以這糟老頭兒如今的昏庸程度再干出點多離譜的事彷彿也都不那麼離譜了。
「什麼姑娘家的玩意兒?」周景帝皺眉,也虧只是昏庸還沒真蠢到那個份兒上,急道:「今兒在外頭不曾有人給你送銀子?」
單若泱愣住了,看著他那一臉急切的表情,忽然就福至心靈。
「是父皇派人去暗示他們的?今兒也是父皇向外透露了我的行蹤,讓他們來『請安』?」說到最後,已經難掩咬牙切齒的意味了。
周景帝倒也光棍兒得很,無比利索地直接就認下了,道:「朕仔細想了想,你是大周朝的福星,更是天下百姓的救星,與尋常公主自是不同的,若出嫁連座公主府都沒有未免太過委屈,是以朕想了個法子……」
「那些富商個個家財萬貫富得流油,但凡隨口暗示兩句,他們就會主動捧著金山銀山來求著你收下。如此一來不僅可以為你建造一座奢華公主府,還能有餘力稍稍充裕國庫,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呢。」
借錢的人都不敢如此理直氣壯,他這搶錢的人倒是能耐了。
單若泱簡直被他這無恥程度給驚掉了下巴,硬是呆了好半天沒能找回言語。
那頭周景帝還在追問呢,「依著朕對那些人的了解,他們應當不會蠢笨到領悟不到其中含義才對,怎麼你竟不曾收到?」
「收到了。」然而還不等他高興,單若泱就面無表情地吐出了後半截,「又被兒臣退回了。」
「你說什麼?」周景帝懵了,「你為何要退回?」
「無功不受祿罷了。人家的銀子再多那也是人家努力掙回來的,與旁人有何關係?今兒兒臣若是理所應當伸手要了,又與那些仗勢欺人搜刮民脂民膏的權貴子弟、貪官污吏有何區別?」
「兒臣自是想要公主府,那是兒臣身為公主應得的。沒有公主府出嫁固然難免遭人恥笑,可若是這公主府得兒臣伸手跟人家討要眾籌得來,那還不如沒有,真到了那個地步……」單若泱不屑地冷笑起來,「再高貴的身份再光鮮的外衣也難以遮掩那副醜陋的乞丐嘴臉。」
周景帝的臉都綠了,「你……你在罵朕?」
「兒臣不敢,兒臣不過是在自嘲罷了,父皇想多了。」單若泱擺出一臉詫異無辜的表情,總之問就是不承認。
「你……」周景帝氣惱得直哆嗦,略顯狼狽地辯解道:「你當朕願意跟人伸手要?朕那也是沒法子。」
「朕想給你最好的,想叫你風風光光出嫁,奈何國庫空虛無力承擔,故而才只好出此下策,你倒是清高!況且國庫何其重要你身為公主如何不知?」
「屆時洪澇了乾旱了地龍翻身了,朕拿什麼去救百姓?今兒胡人上門來燒殺搶掠,明兒倭寇又禍亂沿海……朕又要拿什麼去應對?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但凡打仗必得燒錢!」
「朕是一國之君,江山社稷天下百姓都是朕難以推卸的責任!你身為公主可以清高可以視錢財如糞土,但是朕不行!」
一番話說得是情真意切慷慨激昂,說得是正義凜然捨生忘死。
若是剛到這個世界那會兒,單若泱指不定真能被他給糊弄住了,但如今嘛……呵,呸!
「既然父皇這麼說了,那兒臣少不得要跟您掰扯一二,若有冒犯之處還請父皇寬恕。」似模似樣地對著他福了福身,單若泱就揚起頭來,面無表情眼冒火光。
說句心裡話,對於皇權這東西她還是有些畏懼的,是以這麼長時間以來也一直在努力裝聾作啞,盡量「安分守己」。
除了上回企圖利用她增收賦稅一事實在太過荒唐,她忍不住站出來一回,余者任憑這個狗皇帝如何作妖——拿所謂仙丹當糖豆兒吃也好,縱著那些妖道肆意妄為以致朝堂一片混亂也罷,又或是拿國庫當自個兒的私庫肆意揮霍享樂……這些她都只裝作看不見。
不是不知其中利害,卻到底還是「自私」二字佔據了上風。
面對皇權,她選擇明哲保身,清凈安穩的當一個公主就好。
可眼下種種卻叫她頓感膩味。
狗皇帝太狗,她實在是裝不下去了。
「其一關於公主府,據我所知父皇多年來的私人花費所用其實也都是從國庫中支取的,甚至時常還會扒拉國庫充盈自己的私庫,是以如今國庫空虛不假,父皇的私庫卻必然十分可觀。倘若父皇當真心疼兒臣,只需打開私庫就可以了,建個幾百萬的豪華公主府都不成問題,何須可憐巴巴地朝旁人伸手呢?」
周景帝的臉色僵了僵。
「其二關於國庫的重要性……還是那句話,只要父皇肯打開私庫,暫且支撐幾個月想來也不是多大問題,等回頭今年的稅收入庫自然就緩過來了,哪裡真就到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了?」
話不多,卻是一針見血戳破了他那正義凜然的面具。
丁有福默默往角落裡縮了縮,企圖將自個兒隱身似的。
「那是朕的私庫!朕還得留著尋仙問葯……」
「兒臣以為父皇應當還會繼續掏國庫的銀子去尋仙問葯,雖說如今國庫已經空虛了。」
被毫不留情打斷的周景帝聽見這話愈發惱羞成怒,脫口道:「整個大周朝都是朕的,國庫自然也是!朕用自己的銀子何錯之有?你身為公主膽敢冒犯帝王威儀,是為不忠!身為女兒膽敢指責父親,是為不孝!你……」
「要不父皇將我拖出去砍了吧。」
「大膽!」周景帝震怒,「你當朕不敢?」
單若泱不為所動,只靜靜地站在那兒,彷彿真等著他下令似的。
這下可就尷尬了。
周景帝還真不敢。
一則她預知天災**的本事實在神秘莫測,瞧著就像是仙家手段,民間傳言她是菩薩轉世,他又何嘗沒有懷疑?縱然不是什麼神仙菩薩轉世,那也必定是被仙人所偏愛看重的,否則這樣大的造化怎麼沒落在旁人身上。
萬一他將人砍了,仙人震怒甚至觸怒天庭玉帝可如何是好?他可承擔不起罪責。
二則他怕死,怕得要死。
他還指著她幫自己逢凶化吉呢,還得指著她修功德好白日飛升呢——如今在他眼裡,這個女兒就是一顆行走的仙丹。
他哪敢砍?哪捨得砍?
可話趕話說到這兒,杵在檯子上上不去下不來著實怪尷尬的。
無法,他只好給自己的心腹大太監使了個眼色。
丁有福立時會意,舔著笑臉說道:「三公主這是說的哪裡話,父女之間哪有什麼隔夜仇啊?不過只是氣性上頭拌兩句嘴罷了,怎麼就犯得著喊打喊殺了呢?公主快給皇上說兩句軟和話哄哄,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正如他所言,皇帝再怎麼尊貴再怎麼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卻也沒有跟自己的兒女吵一架就要砍人的,真氣惱極了的情況下頂多也不過是擼爵圈禁罷了,除非他想做一個嗜血暴君。
單若泱心裡明白這一點,仗著反正死不了就行,故意試探了一下他對自己的態度。
結果嘛,正在預料之中。
這人很忌憚她未知的身份來歷,也很依賴仰仗她的這份本事。
想也是,吃飯都要太監試毒幾回才敢入口的人卻能將成分不明的「仙丹」當糖豆兒吃,可見當真是想成仙想瘋了的。
既是如此,那她可就不打算繼續忍了。
她要開始作了。
心裡如是想著,單若泱這會兒也不再犟,順著丁有福的話福了福身,就算給那位搭了個梯子。
周景帝根本就不滿意她這態度,不想就這麼下梯子,還想要再說點什麼,沒等張嘴就被她接下來的話給吸引了注意力。
「父皇既不願動用自己的私庫,充盈國庫卻又著實刻不容緩……恕兒臣直言,這般明晃晃沖著不相干的人伸手實在是說不過去,父皇何不想想自個兒身邊的人?」
「據兒臣所知,父皇後宮中嬪妃無數,其中不少都來自於豪門勛貴之家,個頂個的門第顯赫,家中財富數不勝數。與其叫那些個紈絝子弟拿著去揮霍享樂,還不如用來充盈國庫為君分憂、解天下萬民於困境,父皇以為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聲音輕柔甜美,帶著股難以言喻的誘惑,瞬間就叫周景帝動了心。
只他還勉強要點臉,「到底是朕的嬪妃,叫朕跟女人伸手要錢不合適吧?朕的臉面往哪兒擱?」
打著她的旗號去跟那些富商要錢的時候怎麼沒想著臉面問題呢?
合著她就不要臉了?
單若泱暗暗白了一眼,面上仍一派恭謹,笑道:「何須父皇張口伸手呢?父皇只需適當給出一點暗示,還怕嬪妃們不理解啊?到時候自會有人捧著銀子爭先恐後來送給您的。」
這倒也不難。
後宮嬪妃平日為了爭寵什麼花樣都能使得出來,只需叫她們知曉自個兒的奉獻與寵愛息息相關,她們自會搶著來。
如此一來既保住了他的私庫,又不會短了仙丹。
接連兩個搞錢計劃都被迫胎死腹中的周景帝此時的確心動極了,可隱隱卻又總覺得彷彿哪裡不太對勁。
然而不等他順著深想下去,他的好女兒又開口了。
「父皇……今兒兒臣算不算是幫了父皇一個大忙?」
勉強算是吧,若忽略她先前氣死人的言行。
周景帝不情不願地點點頭。
單若泱立即打蛇隨棍上,嗔道:「那兒臣跟父皇討要一點賞賜不過分吧?父皇方才自個兒也都說了,叫兒臣連公主府都沒有就這麼出嫁多委屈啊?眼下擺在父皇面前的大難題既是解決了,那兒臣的公主府是否也該接著蓋了呢?」
「兒臣不要國庫的銀子蓋,就想要父皇開私庫替兒臣蓋這府邸。」
先前周景帝說國庫沒銀子不蓋公主府了,她當時沒說什麼就接受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實就是因為那是國庫。
國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本也不該將皇子公主的花銷強加在國庫上,奈何出了周景帝這麼一個奇葩。
如今既是這人上趕著來作妖,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手痒痒,想伸進私庫里掏掏。
毫不意外,周景帝選擇拒絕,「你若當真想要,待朕弄到銀子再給你蓋。」
「父皇!」單若泱眼淚汪汪地跺腳,「這些年兒臣不得父皇看重,被兄弟姐妹欺負不說,就連奴才都敢看不起兒臣,如今……兒臣就想叫兄弟姐妹、滿朝文武乃至全天下的百姓都知曉父皇是何等寵愛兒臣看重兒臣!」
「兒臣就只這麼一個要求父皇難道都不願滿足嗎?這段時日的寵愛難道都是假的嗎?父皇……」單若泱一臉傷心地看著他,委屈哽咽道:「父皇若不肯答應兒臣,兒臣定是不依的。」
怎麼個「不依」她倒是沒說,但周景帝卻想得有些多了,當下不免有些惱怒頭疼。
只想著自己已然有了「生財之道」,猶豫再三還是鬆了口。
單若泱立時破涕為笑,歡天喜地說道:「就知道父皇最好了!」
「好了,朕還有政事處理,你退下罷。」周景帝煩悶地揮揮手,將她攆了出去。
有句老話說得好——無欲則剛。
若非心中欲/望太多,以一個帝王的威嚴、以一個父親的身份,怎麼也不至於被拿捏至此。
如今是真真被掐住了命脈,想掙脫都不知該從何下手,打又打不得,殺……更是不敢殺捨不得殺。
不過這性情倒是更像她母妃當年的模樣了。
冤孽。
「皇上,夜深了。」
周景帝想了想,道:「今兒就宿在景福宮罷,去將後宮嬪妃的名冊找來。」
嬪妃太多他早就記不清誰是誰了,得先仔細琢磨琢磨哪些是能用上的……這麼一想,心裡那股揮之不去的怪異感又湧上來了。
回到自個兒的寢宮,單若泱就再忍不住抱著被子笑得肚子都抽了。
風鈴和無憂兩人完全不知她笑成這樣究竟是在笑什麼,一時面面相覷皆是一臉迷茫。
單若泱也無法說出來,總之這個世界除了她自個兒以外,怕是沒有人能夠領悟到其中精髓所在了。
「公主……」無憂滿眼無奈地說道:「快別笑了,再這麼笑下去該肚子疼了。」
已經開始疼了。
單若泱揉了揉肚子,接著又揉揉酸澀的腮幫子,好不容易才勉強止住了笑意,不期又想起了她給周景帝挖的那個坑……
很多事就不能開那個口子,一旦開了,就再也止不住了。
周景帝這些年來為了尋仙問葯恨不能砸進去金山銀山,又是個沉迷享樂的主兒,早就揮霍不起了。
等將來那些豪門勛貴被掏得肉疼了不願再支持家中的娘娘以這種方式奉獻爭寵,那時就是這個坑真正開始發力的時候了。
一個體會過源源不斷有人送銀子來供他揮霍的人,又怎麼能夠坦然接受突然的斷供?
享受過這種被人無限供養的快樂,他必定會一發不可收拾。
屆時無論是威逼還是利誘,無疑都會極大程度上引起豪門勛貴的不滿,甚至他若再將手伸向其他皇親國戚達官顯貴……那樂子可就更大了。
誰都不是傻子,割肉割得疼了自然就該想要反抗了。
加之周景帝這些年來的行事作風早就惹得滿朝文武及百姓們怨聲載道,差不多也就只缺一個火星子就能引爆了。
她不介意做一回煽風點火的惡人。
這種沒有最昏庸只有更無恥的皇帝,還是早點該死死該下台下台吧,再這麼讓他胡亂折騰下去,大周朝估計能成為有史以來最短命的王朝。
她倒不是對這個王朝有多深的感情,只不過……一將功成萬骨枯,王朝更替必定戰火連天屍骨成山,受苦受難的永遠都是無辜的平民百姓,能避免盡量還是避免吧。
再者說,大周朝好好的她就還是尊貴的公主,一旦大周朝被周景帝玩兒完了,她的好日子也就該到頭了,「前朝餘孽」這種身份還是算了吧。
是以,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她愉快地決定送周景帝一程。
希望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妖道也再使使勁兒幫幫忙。
只是,挖坑人單若泱自己也沒能料到,這頭一個被周景帝盯上的獵物不是旁人,正是大有淵源的賈元春。
說來也是巧了。
早前李貴妃就在盤算著想將賈元春推出來,可奈何周景帝當時摔傷了腿不良於行,一直也就不曾往後宮進,平日寵幸嬪妃都是叫人去景福宮的。
再怎麼心急,李貴妃也不可能帶著賈元春去景福宮送上龍床,更何況……侍寢都是年輕美人兒的事,壓根兒輪不著她去景福宮。
於是這事兒就這麼耽擱了下來,急也沒法子。
如今好不容易周景帝的腿好了些,自是耐不住要往後宮溜達溜達找點樂子。
賈元春還只當自個兒終於熬出頭了,卻哪裡能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