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衛師兄給的吧?你要好好感謝衛師兄。」葯園除了他倆沒其他人了吧。
衛清寧吩咐弟子安置好許念,坐在躺椅上閉目小憩。聞言看了過去,他也想知道殷長衍要怎麼感謝。
「感謝?沒有那個必要。是衛師兄執意要見許師兄,我才會重傷。」殷長衍說,「而且衛師兄救我,是暫時找不到比我更好用的工具。工匠與工具之間,談什麼感謝。」
衛清寧揚起的唇角慢慢地壓平,「確實如此。」
收回視線,闔上眸子閉目養神。
殷長衍說的半點兒不錯,他更是清楚這一點,但為何有一分失落。
「殷長衍,你過來。」王唯一朝殷長衍招手。
「沒吃飽嗎?我去買肉再給你烤。」殷長衍一回來就看到吃得滿嘴流油的惡狗,大致猜到幾分。
「說得好像我是豬,只知道吃。」王唯一瞧了一眼衛清寧,壓低聲音道,「衛師兄不開心了,你去給他賠個不是。」
「有嗎?」
看著不像。
殷長衍不覺得自己有對不住衛清寧的地方,但他一向聽王唯一的話。只要是從她嘴裡出來的,他就不會拒絕。
抬步上前,張口道,「對、」。
被打斷了。衛清寧先一步從躺椅上起來,起身朝屋內弟子走去,「有多疼!我這就來。」
殷長衍看向王唯一,「你看,衛師兄不叫我道歉,他自己也覺得我沒對不住他。」
王唯一面露同情,衛師兄果然不開心。
「唯一,你去哪兒?」殷長衍看著她的背影。
「衛師兄還沒吃飯,我去給他炒兩個雞蛋。拿不到雞蛋花,炒蛋也是一份心意。」
屋內病人叫曹炎,該換藥了。之前是王唯一給衛清寧打下手,現在殷長衍來了,哪裡用得上她。
曹炎一雙眼珠子在衛清寧、殷長衍身上游移,全程大氣兒都不敢出,生怕觸霉頭。
目送衛清寧出門,他去看另一個叫許念的病人,聽說兩人交情匪淺。
「醫修師兄,我的傷什麼時候能好?」曹炎這才敢開口問殷長衍。
「劍骨斷裂,得儘快換一副。」
曹炎眸中帶著晦澀沮喪,五指抓皺了身下的床單。要找一副劍骨談何容易?他此後將徹徹底底淪為廢人,「......這樣啊。」
「你別這樣。我也沒有劍骨,骨府還破損不堪。論起慘,我比你更甚。」
曹炎苦笑,「你在安慰我嗎?」
「嗯。看得出來,效果並不好。」殷長衍說,「我得更加努力一些才行。」
曹炎破涕為笑,有被安慰到。
沒一會兒困了,合上眸子。
「衛師兄心慈,他於我有救命之恩。聽說衛師兄喜歡雞蛋花,等我好了,就去是非谷摘一些插在躺椅上,為他眼中增色添香。」
殷長衍起身,「會好的。」
小廚房傳來鍋鏟碰撞聲,王唯一揮著鏟子炒雞蛋,頭也不回道,「殷長衍,你別過來,小心碰到雞蛋身上長小紅點。」
他「天克」情況有點兒嚴重,碰一下雞蛋殼都會長。
殷長衍停下腳步,總擔心她肚子碰到灶沿,「你頭髮鬆了,冰花發簪呢?」
王唯一騰出手摸了一下,「大概掉哪兒了。」
「我給你重新做一個。」殷長衍說,「唯一,我出去一趟,有什麼想吃的。」
「冰糖葫蘆,不要糖衣的那種。」
那不就是山楂?「好。」
王唯一說:「我現在就想吃,咱們一塊兒去。」
「你的肚子、」
「不打緊,這才八個月。離生早著呢。」
「路會很遠。」她早上來的時候宛如去了半條命。
「你可以抱我。」
殷長衍想了想,「行。」
王唯一跟著殷長衍進了一個牌坊。
外面風和日麗,一進來就覺得眼前色調變成青藍色,涼意從地面順著小腿爬上去。
王唯一環望四周,好多地縫,「這是什麼地方?」
「十八層岩,我要找一個人。」
「誰?」
「孔凡旭孔師兄。」
殷長衍沒費什麼功夫就挖到孔凡旭的屍體。
周圍都是十八層岩,所以屍體保存得很好。
殷長衍擺出祭壇,祭壇上放一個銅香爐。
二指併攏施法結印,將三根線香插了上去,「孔師兄,有一個明炎宗弟子劍骨斷成兩半。若無新的替換,他此生將淪為廢人。孔師兄向來宅心仁厚,一定不忍同門師弟淪落到這般田地。」
「醫堂弟子殷長衍斗膽請孔師兄借出劍骨,救他出困境。」
三根線香一點兒變化都沒有。
王唯一捧著肚子站在一側,「大概率是被拒了,上手拆吧。」
突然,一陣陰風刮過,三根線香頂部亮起橘紅色的細小點光。
光越來越亮,青煙線一般上升,飄散在天地間。
殷長衍愣怔一瞬,孔師兄這是同意了。
雙手疊起,躬身行禮,「多謝孔師兄。」
王唯一連忙行禮,「無意冒犯,還望海涵。孔師兄你心腸這麼好,一定不會跟我計較是不是。」
扶著腰走到殷長衍身邊,「你沒抽過劍骨,行不行啊?別給抽壞了?要不我們拿回去讓衛師兄弄?」
「我試一試。」
殷長衍學著楊彥的模樣施法念咒,將孔凡旭的劍骨一寸寸地抽出來。
王唯一目瞪口呆,「你怎麼做到的?!」
「楊彥怎麼做,我就怎麼做。」殷長衍劍骨被抽的時候全程看著衛清寧,但他偏不提衛清寧。
王唯一曾聽師尊提到過,天才之上還有天才,這位天才擁有所見即所得的能力。難不成他口中的天才是殷長衍?!
很有可能。
殷長衍是世間第一個修習到接近於神的人。
「唯一,你在想什麼。」
「你。」王唯一承認她有點兒酸,「別跟我說話,我需要點兒時間來接受自己的平庸。」
殷長衍安靜了一會兒,小心翼翼道,「要不要去是非谷,聽說那裡開滿了雞蛋花。」
「走。」
十八層岩往後一座山便是是非谷,開了滿谷的雞蛋花。
雞蛋花名字有多俗,長得就有多好看,邊沿雪白、內里金黃,美死了。附近村民帶著孩子過來撿雞蛋花。
僅是遠遠地站著,殷長衍就覺得鼻子不舒服。
王唯一摘了很多,拿殷長衍的外套包起來。回去后給衛師兄擦手。
覺得好笑,「雞蛋花和雞蛋只有名字一樣,你這也會不舒服。難不成『天克』的其實是『雞蛋』兩個字。」
殷長衍抬袖遮鼻。雖然聽起來有點兒匪夷所思,但確實是這樣。
肩膀被拍了一下。
是神禾橋上賣糖葫蘆的老奶奶,臂彎處挎了一個小籃子。
「看背影就覺得像恩公,果然是你。」老奶奶唇角微抬淺笑,孫兒死後,她蒼老了數十歲,「恩公也來看雞蛋花?」
聽見這兩個字都覺得不適,「......嗯。」
「我孫兒喜歡用晒乾的雞蛋花泡水喝,入口甘甜,清熱解暑。」老奶奶說,「我撿一些,放他墳頭上。」
她年紀大了,腿腳不好,眼神也一日不如一日。籃子里躺的雞蛋花大多都是被人踩過的。
「老奶奶,我喜歡你的籃子,我們換一下好不好。」
「自己編的湊合著用,夫人喜歡就送給你。」
老奶奶遞出花籃,突然雙手一沉。青色的衣服里包的全都是新摘的雞蛋花。
「夫人,這使不得、」
「都說了是交換。你要是不拿,我也沒辦法收你籃子。」
老奶奶感激地瞧了一眼王唯一,「孫兒一定會喜歡這一批雞蛋花。」
「噫。」王唯一愣了一下,聞雞蛋花。
殷長衍說:「怎麼了?」
「味道不一樣。籃子里的雞蛋花氣味清新香甜,我摘的就像是煮熟的雞蛋。」
殷長衍和老奶奶聞了一下,還真是。
「唯一,雞蛋花你在哪裡摘的?」
「就路邊那一圈雞蛋花樹。」
殷長衍上前,檢查雞蛋花樹。樹底下一顆老紅豆壓著四瓣雪白的雞蛋花,花瓣底部用雞血畫咒。
是「紅爐點雪」陣法。
下一棵樹也有。
第三棵也有。
王唯一問:「怎麼了?」
殷長衍神色冷凝,「是紅爐點雪,樹下高溫烤熟了雞蛋花。是非谷很快會燒起來,若不儘快離開,所有人都會葬身火海。」
殷長衍運用靈力將聲音傳遍是非谷,「一刻之後,是非谷會燃燒起來,請所有人儘快避難!」
「一刻之後,是非谷會燃燒起來,請所有人儘快避難!」
......
這種事兒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是非谷里的人慌了,如螞蟻出沙坡一般紛紛帶著孩子逃離。
「紅爐點雪」陣法全面啟動,是非谷開始變得灼熱。空氣被燙得扭曲,到處都在發紅。
殷長衍攬著王唯一順著人群的方向離開。時間太短,絕大多數人會被燒死。他已經通知到位,剩下的就看眾人的命。
「恩公,等一等。」
老奶奶在身後喊,殷長衍並不想搭理。但王唯一挺著肚子走不快,被追上了。
殷長衍、王唯一突然覺得頭上一重。
老奶奶墊著腳尖將青色宗服蓋住兩人,不住地喘著粗氣兒,「這衣服料子好,看起來防熱,你們披好了,小心燙到。快跑。」
年紀大本來就容易出汗,她又拚命地追兩個人,豆兒大的汗水順著脖子滑進衣領,打濕衣服。
殷長衍突然就不想跑了。
抿了抿唇,將宗服套在王唯一身上,抬起手背輕撫了一下她的肚子,「老人家,勞煩您替我照顧一下她。」
語落,逆著人流走回是非谷。
王唯一覺得莫名其妙,喊道,「你去哪兒?」
殷長衍頭也不回,「給孩子積陰德。」
他走到是非谷中心,雙手結印,調動全身靈力作出一個足以覆蓋整個是非谷的大陣——置換陣法。
王唯一眼前一花,面前的景色換了一番天地。這裡是......醫堂?!
是非谷的村民每一個都眼睛大張、瞳孔驟縮,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他們不是在一片深紅的是非谷中要被活活燒死了么,怎麼會來到鳥語花香的醫堂。
該不是在做夢吧!
可是什麼夢能所有的人一起做!
老奶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是恩公,是殷長衍救了我們!!是他通知我們是非谷有問題,是他做法將大家盡數救出來!!我定要為他在廟裡塑一個金身!!」
所有人都聽見過殷長衍的聲音。於是接二連三地有人下跪,喊著殷長衍的名字高聲感謝救命之恩。
這一天,殷長衍的名字響徹雲霄。
衛清寧第一個猜出來殷長衍做了什麼,驚心動魄,簡直不敢相信。
好一會兒,聲音才從牙縫裡擠出來。
不要命了!真他媽的不要命了!!殷長衍你最好還活著!!!
「唯一,有沒有殷長衍近身的東西。」
王唯一回神,指著外套,「他的衣服!」
衛清寧立即施展置換陣法,將殷長衍置換回來。
不遠處。
殷長衍坐在地上。一條膝蓋支起來,肘部靠在上頭。頸項微垂,只能看見高挺的鼻樑和抿起來的薄唇。
血打濕厚厚的衣物,整片通紅,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一掐就能出水兒。頭髮粘連著土和葉子,往日風一吹就撩起的數根髮絲此刻朝下「滴答」血水,不動如山。
醫堂弟子們倒抽一口涼氣。
殷長衍身影與當日的許念幾乎重合。
王唯一最跑先上前,衛清寧和曹炎緊隨其後。
殷長衍意識所剩無幾。
「曹炎來了?」將取出來的劍骨交給他,「我說過,會好的。」
「是......衛師兄嗎?聽說你......喜歡雞蛋花......」
衛清寧看見殷長衍放在膝蓋上的那條手手心虛攏。
翻轉過來,裡面躺了兩朵邊沿雪白、內里金黃的雞蛋花。
被高溫烤壞了,發出熟雞蛋味兒。
「唯一,你......沒事兒。」聞到熟悉的氣息,殷長衍放心地喪失意識。
身子直直地倒進王唯一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