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生·凡人戲子(四)

幻生·凡人戲子(四)

沈瑜一怔,假裝左顧右盼的移開了視線。

心裡卻因為被抓包而憤憤著∶盯什麼盯,悄悄話說得這麼大聲還不讓人聽了?

不知道是不是礙於沈瑜在場,兩人接下來倒也沒說什麼特別的。

大多時間都是樓歸荑在問,對方在答,但兩人一個比一個溫和有禮,讓本該親親熱熱的場面顯出了幾分疏離。

不過嘛。

細究起來蘇言清對待樓歸荑的態度,還是比面對她的時候要強得多。

起碼沒有排斥和冷臉。

甚至在樓歸荑又要紅著眼眶流淚時,沈瑜從那人嘴裡聽到了一聲極為溫和無奈的,「歸荑妹妹。」

啊。

想來是天冷了。

沈瑜不自覺的搓搓手臂,沒忍住打了個哆嗦。

一邊又忍不住感慨∶真不愧是個演技超標的好魔頭。

從前是她,現在是樓歸荑,這人倒是從來不對有利用價值之人吝惜情意。

然而換個角度想想,或許這也是一件好事。

現下陸霜意和謝翕都被觀世鏡抹去了記憶。

在小世界里,他們都是沒有婚約的自由身,不用再壓抑對彼此的愛意,日後論及婚嫁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這倒是與沈瑜一心成全這對苦命鴛鴦的想法不謀而合。

就算觀世鏡結束后,謝翕想起一切又如何?

到時候佳人在側木已成舟,怎麼說都是他理虧。

屆時她只需做出個傷心欲絕的樣子,假裝流上幾滴眼淚,謝翕還有什麼理由拖著她不放?

這麼想著,沈瑜當即就決定給兩人多留出一些獨處的時間。

她先是裝模作樣地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很快就借口胸悶溜出門去。

院子里月影婆娑。

「胸悶」的沈瑜一邊呼吸著新鮮空氣,一邊拿著樹枝玩兒起了爬螞蟻。

等到樓歸荑從房裡出來,她才扔掉手裡的樹杈子站起身來。

悲催的是蹲得太久腿腳發麻,差點摔了個狗啃泥。

好在她眼疾手快的扶住身側的石案,沒讓自己當眾出醜。

樓歸荑沒有留意到她的小動作,垂著一雙哭過的眼,柔聲向她辭行,「今日謝過郡主,梅仙哥哥這段時間就煩勞郡主多照拂。」

沈瑜滿嘴答應,「那是自然。」

「那……歸荑日後,還能過來嗎?」

怎麼不能?

沈瑜當即歡快的一擺手,「常來常來!以後你就把郡主府當作是樓府,想什麼時候來都可以。明日我就囑咐下面的人,你若過府無需通傳。」

樓歸荑聽完卻是有些難堪的抿住唇∶「郡主……」

看對方這種反應,沈瑜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這話是不是有點陰陽怪氣啊?

她慌忙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那個意思!」

就見對方面色更白幾分,「歸荑明白,是歸荑考慮欠妥,言行冒失了。」

「不不不,你一點都不冒失!我是認真的,你以後真的得常來。宮宴上的事我反思過了,強扭的瓜不甜,我打算不扭了。

蘇言清只是待在郡主府養傷,養好了隨時能走。」

「真的?」

「真的!」

……

目送那一抹煙紫色的身影淡去,沈瑜這才重新打了帘子進屋,準備隨口囑咐幾句「早點休息」「有需要喊人」這種禮節性的話。

誰知一進門就看到那人正眉眼淡淡的捏著封未拆的信,放在燭台上燒。

信已經融了大半,露出裡面精美雅緻的描金桃花箋,隱約可見一個「梅」字。

不用猜,肯定是方才樓歸荑給她的。

「你在幹嘛?」

那人頭也沒抬,淡聲道,「燒信。」

沈瑜∶「……」

她知道是在燒信,但能不能別這麼坦誠,這樣弄得她很尷尬。

她忽然有點同情起樓歸荑來,對方那樣滿含情意的一封信,在蘇言清眼裡可能什麼也不是。

一豆青燈下,那封未打開的書信化作了一捧余灰。

蘇言清抬眼看她。

少女不知在想什麼微微出著神,秀挺瓊鼻下一雙緋色菱唇不自覺咬住,露出半張穠艷過份的側臉。

活像芍藥花成了精。

他想起自己曾在舊園子里養過的一池白芍藥,視若珍寶般,日日對著它發獃,更從來不許別人多看。

那一池清艷的芍藥不知為何竟與眼前的少女開始融合。

他抿住唇,壓抑住心頭劃過的一絲怪異情緒。

「郡主該回了。」

沈瑜回過神,才發覺房間的主人正對她冷冷下著逐客令。

她也並未發惱,點點頭試探道,「那我明日早起再來看你?」

那人倒是罕見的沒說什麼回絕的話,一副默認的姿態,多少讓沈瑜有點失望。

她扯扯唇,再次應承下來。

第二天沈瑜起了個大……晚。

睡過頭了。

她頂著一頭睡得亂糟糟的青絲和一雙惺忪的杏子眼赤足下了床。

沒喚侍女服侍,只穿了單薄的中衣就走到緊閉的寢殿門前。

推開門,院子里正站著一個挺拔如修竹的少年。

李時越不知道已經等了多久,正垂著眼發獃,頭頂樹上的海棠花不知不覺落了滿頭。

聽到推門的聲音才大夢初醒般的轉過了頭。

待看清少女的單薄衣衫后,秀美的俊臉上迅速泛起一絲可疑紅雲。

但到底沒忍住心中意念,不可抑制的就想朝少女走去。

「郡主。」

沈瑜站在廊下,半眯著杏眼打量那張已經明顯消腫,顯露出少年俊秀之色的臉龐,「你的傷勢……看起來好多了。」

「嗯,郡主給的傷葯珍貴,所以好得快……」

話音漸低,李時越的目光不知不覺就落到少女赤著的玉足上。

小巧瑩白的一雙足,趾頭圓圓的,玉雪可愛。

倒是與那張嬌縱穠艷的臉不太相像。

意識到自己在評判些什麼,李時越一邊斥罵著自己一邊羞惱的移開眼,玉白耳垂愈加充了血似的紅。

沈瑜當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當他是叫日頭曬的,一張俊秀的臉越來越紅。

當即招手讓他站到廊下的陰涼里來,「阿越,你離我近些。」

少年頂著一張飛紅的俊臉挪動腳步,湊近那坦然而嬌縱的郡主。

郡主正看著他,一雙杏子眼像兩顆烏潤的水葡萄,睫羽長而上翹,皺著眉有些苦惱的樣子好可愛。

「阿越,你今後想做什麼?」

他有點沒辦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怔忡著,「什、什麼?」

「我是問,你今後想做什麼樣的人?是征戰四方的大將軍,還是侍奉筆墨的文官?」

沈瑜覺得,先得給孩子找個目標。

她是來助越聽栦在小世界里求得圓滿、獲得幸福感的,而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生信念的人最容易過得渾渾噩噩。

昨夜睡前她想了許多,李時越沒有父母親人疼愛,她便給足他溫暖與親情;李時越被人拋棄無家可歸,偌大的郡主府就是他身後的支撐。

至於友情、愛情,他日後也都會有的。

眼下,沈瑜比較關心的是對方個人的前途發展。

誰知道少年聽后臉色灰白,嘴唇囁喏著,「郡主的意思,是要趕我離開郡主府么?」

「……」

沈瑜有些無奈,第一次體會到養崽的不易。

這個世界的小病嬌還真是很沒有安全感啊。

她耐著性子循循善誘道,「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阿越,爹娘有不如自己有。

郡主府雖然是你的家,但再富貴的人家也有垮台的一天,要是過幾年我變成一個人人可欺的落魄郡主,還有誰能護住你?你得多為自己的日後考慮考慮……」

「不會的!」

李時越忽然出聲,定定望住她,語氣卻有些晦澀艱難,「郡主絕對不會……不會變成那樣。」

少年沉默半晌,下了很重的決心,「郡主,我想當將軍。」

隨即又怕她不信般解釋道,「我幼年父母尚在時,曾跟著武師父學過數載功夫,如果可以,我日後想當個將軍。」

當了將軍就沒人敢欺負,就能、就能……

保護郡主。

那份隱晦深藏的私心讓他一想到,就忍不住心底發燙。

少女的清艷小臉上露出幾分欣慰之色,「當將軍好啊,上陣殺敵多麼威風!不過你的武藝就不能再落下了,明日開始我就找來京中最好的武師父來教你,可不許偷懶!」

李時越的桃花眼晶亮,重重點頭。

眼看著日頭越來越高,想到凌梅閣的那個,沈瑜惆悵的嘆了一口氣。

再不去就要被那人記恨死了。

他向來心思詭譎,愛把人往壞處想。

不像李時越,多麼乖巧聽話。

人一有了對比,就顯得一方更為可貴,沈瑜越看自家孩子越滿意,眯著杏眼笑開,「你先回去吧,日後若是有事找我我又不在的話,就去凌梅閣尋我。」

那她八成就是卧薪嘗膽,綵衣娛親去了。

李時越聽到「凌梅閣」三個字后,神色卻恍惚起來。

他想起今晨站在院子里等待郡主時,洒掃的小廝艷羨的同他攀談,說完又小心提醒著他。

——郡主向來最討厭別人忤逆她的意思,凌梅閣的那個就是好例子,郡主第一次喜歡誰喜歡成那樣,還是說打折一條腿就打折一條腿。

——打完又心疼後悔,到底放不下,是以格外殷勤的小心侍候著。

——總之,郡主陰晴不定愛發脾氣,千萬別輕易惹她生氣。

那小廝好心的話說了一籮筐,李時越最後只聽進去了一句,「郡主第一次喜歡誰,喜歡成那樣」。

少年俊秀的臉在日頭下恍恍著∶喜歡成那樣,是什麼樣?

他覺得自己可能有點魔怔,老是要去做僭越的事。

就像方才郡主明明讓他回去,他卻鬼使神差的跟著郡主一路來到了凌梅閣。

少女在門前駐足了片刻,似是裡頭的人實在讓她苦惱。

好一會兒才嘆息一聲,有點垂頭喪氣的提起步子。

艷麗的裙擺映在清冷的門楣上,就像生機盎然的花兒要走進一片冰天雪地。

他忽然心頭慌亂,開口叫了一聲,「郡主!」

少女轉過頭來,神色茫然著,卻有說不出的穠艷清麗,「阿越?」

李時越疾跑過去,給她遞過去一個藏在袖中的湯婆子,「拿著吧,頂著風走了一路,郡主該手冷了。」

沈瑜聞言大受感動,當下沖他仰起一個極為燦爛的笑,「阿越真乖,不過以後不要叫我郡主了,就喚我一聲『平蕪阿姐』吧!」

多好的孩子啊。

多麼根正苗紅、心地善良的一個孩子啊。

住在凌梅閣裡頭的,怎麼就不是他?!

沈瑜一聲唏噓,無比怨念著。

等她目送李時越走遠,才提裙進了身後的小院。

剛打了帘子踏入屋中,就看蘇言清倚坐在窗前,神色冷冷的看著她。

沈瑜見狀忙上前去將那半開的窗欞放下來,隔絕了穿梭的涼風。

驟然關闔的軒窗將拂落在上頭的幾片花瓣,擠壓得沁出一點深色。

她一邊回過身,一邊將手裡的湯婆子遞給他,「你坐了多久,冷不冷呀?」

蘇言清抿唇看著那人塞過來的湯婆子,上頭綉著一朵開得正盛的凌霄花,像她一樣肆意招搖,沒心沒肺。

他不想要,卻又覺得那湯婆子放在她手中實在礙眼,只得忍住煩悶的收下了。

兩人相對坐著,那人卻似沒話找話的問他,「早膳用了?」

他抬眼看向透過窗欞紗紙映下來的高高日頭,眉眼化開一抹濃郁的諷刺,「郡主以為呢?」

少女有些尷尬,「想來午膳也是用過了吧?沒關係,我們還可一道用晚膳。」

聽她這麼說,再看著那張清艷小臉上的討好之色,蘇言清不知為何心中愈發煩悶起來。

讓他平添戾氣,想要發泄。

他正在兀自隱忍著那股古怪而陌生的情緒,那人偏要來火上澆油。

明明臉上都是疏離與不自在,卻非要裝作一副很熟稔的蹩腳模樣。

一雙杏子眼也不看他,只左顧右盼著,「蘇言清,你這裡還缺什麼東西嗎?想要什麼儘管說與我,我一定儘力給你搜羅到。」

想到片刻前同她在院子前說話的俊俏少年,蘇言清眼底一片冰冷∶這麼快就有新歡了?

看來對方聽話得緊,很能諂媚討她歡心。

「你想要什麼,蘇言清?」那雙杏子眼終於肯看他,穠艷的小臉微微偏著,可以看到日暈下淡淡的細小絨毛。

分明就是和宮宴上一樣嬌縱討厭的臉,可他心底卻好像不再只是單純的暴虐殺意。

還有……

討厭

沒錯。

李平蕪看起來,更討厭了。

他厭惡的蹙起眉,心裡想要拒絕,開口卻是,「我想要郡主的笑。」

沈瑜心裏面莫名其妙,她覺得自從她今日踏入這間屋子開始,蘇言清就哪裡怪怪的。

明明自己什麼也沒做,一直在賠小心,對方卻彷彿越看她就越不順眼,現在都開始明目張胆的找茬了。

她甚至忍不住懷念起觀世鏡前的謝翕來了,起碼他會裝。

假溫柔也是溫柔,不至於這麼陰晴不定的磋磨人。

想是這麼想,但考慮到對方在這個世界的厲害身份,沈瑜還是非常好脾氣的扯出來一個笑,「嘿。」

誰知對方的神色更冷,「我想要郡主方才那樣的笑。」

「怎麼?還是郡主面對我的時候,就不會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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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滅世魔頭成了模範道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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