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在這樣的亂世里,人命成了無足輕重的東西。
下人告訴阿忘,將軍死了,讓她也逃。
阿忘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裡去,從都城到滄郡,從帝王到將軍身邊,她的丈夫又死了一個。
阿忘第一任夫君是個名副其實的暴君,殺大臣砍宗親,跟神經病沒什麼區別。可沃赤待她很好。
見沃赤第一面時,阿忘只是個沒入宮廷的罪奴,而沃赤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她跪在他面前,擔憂早有惡名的太子會把她鞭笞至死,可沃赤叫她抬起頭來。
那一面之後,阿忘就做了沃赤的妾。
想要救出阿忘的青梅竹馬來遲了一步,阿忘並不感到難過。只是為容貌這等表相感到驚奇。
她是不在意的,可能擁有的美看慣了,便也不覺多好。但這世間在意這個的其他人太多太多,在意與不在意之間,阿忘察覺自己有機可乘。
但她一向憊懶,隨波逐流慣了,懶得費勁兒算計什麼。做了沃赤的妾后,生活變好了些,起碼不用受一些太監曖昧又凌.辱的目光。
沃赤喜歡血,愛殺人,心情不順時廢的人命尤其的多,但他還是太子。誰叫他是皇帝陛下唯一的兒子。
阿忘說不上喜歡他還是討厭他,只要不帶給她痛苦,她也就旁觀著他的殺人大業。
他殺太監、殺侍衛、殺宗親,最後殺了阿忘的青梅竹馬。
沃赤提著大刀,親自砍下了聞君的頭顱。血飈射出來,頭滾進泥里,聞君俊美的面容沾了塵灰。
阿忘突然想起五歲那年,第一次見到聞君。七歲的聞君裝著小大人模樣,說要教她習字。
阿忘不喜歡習字,她把他的毛筆扔掉,把宣紙擱在地上踩,她踩了好些腳印去挑釁聞君。
他會打她嗎?阿忘百無聊賴地想著。
結果讓人驚訝。聞君在她面前哭泣,捂著臉壓抑著哽咽。
五歲的阿忘第一次見識到自己的威力,她喜歡上了會哭的聞君,這讓她覺得自己強大。
隨著年歲漸長,聞君不愛哭了,可阿忘習慣了身邊有這樣一個人,也懶得趕他走。
他提親的時候,阿忘有些驚訝。她沒把他當愛人,只是一個習慣了的存在,不摻雜哪怕半分愛意。
但爹爹問阿忘的時候,阿忘答應了。畢竟已經及笄,嫁誰都是嫁,她並不在意那個人選到底是誰。
還沒來得及成婚,爹爹就倒了,很快被斬殺,阿忘入了宮。
聞君讓她等他,他說很快就能救她出來,很快。
他沒能救她出來,死得倒挺快的。
阿忘看著滾落的頭顱,看著那雙不願閉起的眼,反思自己是否該落滴淚。
落吧,落吧,她勸自己。
阿忘無聲地流淚,彰顯自己並非絕情之人。或許聞君滿意了,閉上了眼,可沃赤卻惱得提刀對她。
「在意?」沃赤問。
怎麼回答好呢,阿忘不知道,也就不答了。
好冷,下雪了,今年的雪來得可真早。或許是瞧聞君可憐,沒有草席裹身,就以雪來葬。阿忘落著淚,瞧著沃赤手裡那刀刃的微光,要殺她嗎,終於忍不住要殺她了。
不想死,可是也無法反抗。阿忘擦乾淨淚水,低著頭不去看他。
雪越下越大,或許是刀柄太冷,沃赤受不了就把刀扔了。他走到她身邊,沒有追究,只是說了句:「回宮吧。」
回宮的路好遠,雪好大,阿忘走不動了。沃赤抱起她,在紛紛揚揚的大雪裡走回了冰冷的深宮。
有馬不騎,有轎子不坐,他這樣抱著她走了好久好久,走得天地都白了。
這世間唯二的顏色只剩紅,深宮的紅牆和沃赤衣角的紅血。
聞君死亡的遺留。
不久后皇帝駕崩,太子登基。成了新皇的沃赤變本加厲,驪國上上下下起義四起。
一座城被亂軍佔有,兩座城被亂軍佔有,三座,四座……火燎原,就快燒到都城了。
沃赤問阿忘怕不怕。
或許是怕的,阿忘想,她很是憐惜自己。她從來沒做壞事,莫名其妙就成了妖妃。
園林是沃赤要建的,宮殿也是他,殺人是他,暴虐還是他,這一切的一切,跟阿忘有什麼關係呢。
她是個妾罷了,手無縛雞之力,砍不斷任何一人的骨頭。
可暴君身邊總得有個妖妃,沃赤身邊沒有別的女人,只能拉她出來頂頂名頭。留在歷史上,流傳出真真假假的傳聞,供後人辱罵取笑也好,取材詩歌也罷,跟當下的他們關係不大。
皇城就要被破了。沃赤放了一把大火。
他邀請她一同赴死,在酒液的沉醉里永遠睡去。
阿忘不願。
他要硬灌她。沃赤很少粗暴地待她,可這次卻如此決絕地要她去死。
狼狽的亡國君主,和宮外的野狗有何區別?都快死了,還想著咬人一口。
侍衛攔住了帝王。
到這關頭,沒有忠心可言。沃赤本就不是一個值得忠心的帝王。
沃赤拔刀,侍衛對砍,阿忘覺得實在好笑,沒忍住笑了起來。
她不再看對戰的二人,把手搭上另一個侍衛的肩膀:「帶我走吧。」
阿忘喃喃道:「我害怕。」
侍衛愣了片刻,對上阿忘目光便忘了一切顧慮,抱起阿忘出了宮殿。
他們走在混亂的皇宮裡,大火漸漸燃起來,宮女太監逃的逃跑的跑。阿忘不再去想沃赤,或許死在刀下,或許死在火里,或許死在亂軍之中。
總之,和聞君一樣,都要趕赴黃泉了。
還沒出宮,迎面撞上亂軍。本以為自己也難逃一死,誰知只是被帶到了亂軍頭目陸雎面前。
他們說他是個將軍。
可她看他和別的男人沒什麼不同。
阿忘活了下來,只是換了夫君。
陸雎沒在都城呆多久,就被後續的王侯打敗,不得不退守滄郡。
陸雎納她為妾,卻並不碰她。彷彿她是洪水猛獸似的,碰了就要遭殃。陸雎的部下把都城失守的原因歸到了阿忘身上,說她不祥,要殺掉她。
陸雎沒有殺她,但把她關了起來。除了小院,她哪裡也不能去。
好在她本就懶得走路,出不出去無所謂,亂世里清閑地過著。
陸雎每次來看她,都要帶著禮品來,有時候是首飾有時候是刀劍。
阿忘把玩著鑲嵌了寶石的刀鞘,落到地上時懶得撿。陸雎替她撿起來,放到她手心裡,問:「想出去嗎?」
阿忘握緊刀鞘,輕聲道:「想。」
來到滄郡半年,阿忘第一次看到滄郡的模樣,比不上都城的華美,生得幾分蒼涼。
和陸雎有幾分相像。
他跟她說些她聽不懂的話,時局大事戰場血殺,她不在意,但裝作耐心地傾聽著。
陸雎最後道:「吾會帶給你不輸過往的榮耀。遠比一個妃子尊貴。」
阿忘並不期待。
榮耀與權勢或許屬於他,但不會屬於她。
陸雎所求,最後還是化作了一場夢幻泡影。
將軍死了,讓她逃,又要逃到哪裡呀。
陸雎敗了,滄郡就要破了。阿忘累得走不動,不想走了。
她在床榻上躺下來,睜著雙眸回憶過去,聞君俊美的模樣成了血,沃赤暴虐的模樣化作火,而陸雎死無葬身之地,屍骨堆積於腐爛的戰場。
無人善終。
她能例外嗎?
·
滄郡換了主人,阿忘也跟著換了個主人。
臧扶提著他血跡斑斑的劍走進將軍府,阿忘支著手肘斜躺起來,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你就是那妖姬?」臧扶的嗓音低啞,像戰場上的悶鼓。他的盔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似血塗四野的晚暮。
阿忘不怕他,也不答他。
臧扶提著寬劍走近阿忘,將劍刃橫斜於阿忘脖頸旁。
阿忘看著他,顫了下眼睫。
「還是怕了。」臧扶大笑起來,扔了劍抱起阿忘。
他用手背去撫蹭她柔軟的面頰,從下顎一直撫到額角:「都說妖姬禍國殃民,所到之處災難必隨。可我臧扶不信這個邪。」
「我不會殺你。」他鬆開手,望向自己一旁的寬劍,血漬層層人命條條,「只有懦夫才會將一個國家的存亡歸結於一個女人。」
「我是臧扶,你可以叫我侯爺。」臧扶低聲道,「從此,我就是你新的夫君。」
阿忘瞧著他自說自話,不反駁也不贊同,她只是這亂世里隨波逐流的花,命運從不曾掌握在自己手裡。
慶功宴上,臧扶抱著阿忘出席。
阿忘從臧扶懷裡抬起頭來,往外隨意看了看。嘈雜喧鬧的慶功宴霎時一靜。
她乏味地轉過頭,又埋進臧扶胸膛處。武將寬大的胸膛熱得像盛夏的知了,讓人難以忽視。她覺得不舒服,卻也不反抗。
只是順從地做一個擺件兒,擱在這人身上,等他死了成了枯骨,換一人繼續攀附。
酒液的輕響,刀劍的碰撞,血與欲灌在這慶功宴上,踐踏一地的屍骨。
臧扶給她一杯酒,阿忘接過一飲而盡。醉了也好,比醒時暢快。她喝不夠,自己伸手拿了一壺。
飲了小半壺,手就乏力地握不住壺柄,只能任這酒壺滾到地上,潤濕難得的白虎皮。
阿忘兩頰微紅,像是海棠春睡,她伸手去摸臧扶下顎,想看看王侯的骨頭是否跟亡國帝王一樣的暴虐。
臧扶並不阻止,垂頭看陷入酒醉的阿忘,微微入了迷。
阿忘笑著,發現人的骨頭沒什麼不同,一場大火都能燒熔,皮黏著骨,骨成了灰,和深宮一起焚毀。
她鬆開手,垂下頭,像被疾風暴雨摧殘的可憐月影,於潭水中美得影綽而驚心。
慶功宴后,她成了臧扶的貴妾。
又一日,她遇見臧扶的小弟。
阿忘在桃花林中漫步,偶爾低頭看一眼自己踩碎的粉瓣,汁液悄無聲息融入泥土,而腳底粘的殘屍被不斷踩踏直到從粉到黑,難見從前。
她提起自己的裙擺,太長過長,阻擋她前行的路。
她不去看遠處的天,太蒼白太空茫,看了只讓人悵惘。這沒有陽光的午後,陰雲與霧起,桃瓣同泥生,湮滅是墜落的底色。
她漫步在林中,漫天粉意墜,有一剎那,她願同睡。
在桃花樹的縫隙里,她瞧見有人在看她。
那人躲得不夠及時,且露出了一腳鞋履。
她放下裙擺站定,等著那人自己走出來。
片刻過後無人驚動樹梢或鳥雀,阿忘淺淺一笑,轉身準備離去。
「咔擦——」
可憐的桃枝被人折斷,臧治走了出來,說是來摘一枝桃花放花瓶。
又問她是誰。
阿忘不答他,轉身往前走。
臧治大踏步越過她,停下,攔住她離去的腳步。
他說他叫臧治,是侯爺之弟,他沒見過她,問她是這府中何人。
慶功宴上臧治還沒到滄郡,可只要見過她的人,就免不了想起那傳聞中的妖姬。
或許是心底里不願相信她就是那個人,臧治想要問個明白。
阿忘淺淺笑了,故作親切地說:「我叫阿忘,是你哥哥的妾。」
看著臧治年輕的面容霎時蒼白,阿忘惆悵的心暢快了些。她不願承認,他人的痛苦能帶給她慰藉。
阿忘繞開臧治往前走,過長的裙擺輕柔掃到了臧治的鞋,他踩住了她。
阿忘停下來,不解地回望。
臧治看著她,怔了好久才開口:「桃——桃枝送你。」
他抬起手,送上那枝桃花。
阿忘微蹙眉頭:「不要你的桃花,你踩到了我的裙擺。」
臧治猛地驚醒,退了一步:「抱——抱歉。」
「我會賠罪的。」他這樣說著。
不過幾日,阿忘的閨房中就多了許多華麗的錦緞與釵環。
她拿來小刀,將錦緞一點點劃破,像是扔石子於水中,非要濺起點漣漪來看看。
臧扶到的時候,她躺在鋪了大半床榻的碎布里,有的纏住她腳,有的沾上她腰。
阿忘支起手肘看他,這正值青壯的侯爺遠比他弟弟來得沉穩。
臧扶張開手,是叫她幫忙寬衣的暗示。阿忘沒動。
臧扶倒沒怪罪,自己脫下沉重的盔甲,走上床榻抱住她:「近日都在做些什麼?」
阿忘拾起幾縷碎布,咬著下唇笑:「撕布。」
她將華貴的碎布撥到臧扶頭上,而後去摸他面頰,摸他扎手的胡茬:「侯爺……」
她這樣輕柔地喚他,好像有萬千的情意難訴,臧扶的心在這一刻猛地跳了一下,他偏過頭,不願受她蠱惑。
阿忘將手搭在他肩上,這具溫熱的身軀遠比屍骨來得暖。她喜歡暖意融融的春,不喜歡冰冷刺骨的冬。
她撫摸著臧扶的鬢角,真心假意地說想他。
或許是真心的,畢竟一人的日子多無聊啊。
「你怎麼不看我。」阿忘湊近他耳畔,輕聲地呢喃。
「我又不是洪水猛獸,」阿忘輕笑著,「淹沒不了侯爺,也啃不動侯爺的血肉。」
阿忘輕柔地捧正臧扶的臉龐,在他的嘴角印下一個悄然的吻:「侯爺在怕什麼。」
臧扶閉著雙眼,蹙起了如劍的長眉,可他的手卻將她腰肢抱得更緊,口是心非的東西。
阿忘輕吟一聲:「抱疼我了。」
臧扶驀然睜開眼,眼裡暗著幽沉的光,最終他微嘆一聲,放棄掙扎地俯身下去……
這春意來得可真早,融了一山的冰雪,雪水融到骨子裡,夏天的花兒快開了。
躺在小舟里的阿忘撥動水,任由荷池的蓮葉徘徊在身側。午後的夏日有些曬,她閉上雙眸,不再玩水,靜靜地躺下來。
像一具融化的屍骨,和蓮池的水並無太大區別,捧在手心裡也將滑落到他方。
臧扶不願瞧見她這麼毫無生機地躺著,他抱她起來,讓她靠在自己懷中。
被打擾的阿忘微蹙眉頭,揪住他玉冠:「不要碰我嘛,我想躺躺。」
臧扶道:「躺我懷裡也一樣。」
阿忘不滿地揉亂他烏髮:「明明就不一樣。」
臧扶抱住她腰肢,不讓她亂動。阿忘腰肢細細的,臧扶道:「幾個月過去,怎麼不見丁點消息。」
阿忘知道他在說什麼,咬著下唇露出個羞澀的笑:「我不能生孩子的,都城裡的太醫診斷過。」
她將手搭在他肩上,又慢慢地去摸他喉結:「侯爺,我可不要吃藥,這病啊治不了。」
臧扶皺緊眉頭,心下卻還是想著得找個大夫來好好調養。
來的大夫意外的年輕,瞧上去像個書生。
他說他師父遠遊去了來不了,只能自己來看看。
隔著紗簾,阿忘伸出手讓他把脈,目光凝視他眉眼。
這位小大夫,輪廓有幾分像聞君,眉眼似乎也有幾分相似。
她看不清,於是反手握住他手腕,帶到簾里來。
小大夫慌亂地離了凳子:「不可。」
阿忘帶著小大夫的手去摸自己的臉,問他把脈多久了,能不能從面上的肌膚診斷。
小大夫紅著臉,不敢抬眼。
阿忘叫他走近些,離紗簾更近些。她想看看他。
小大夫不動。
阿忘輕嘆一聲,鬆開了手:「我還以為你是那個人,誰知只是個呆瓜。傻傻的,不像大夫,分明是個小傻子。」
她嘆道:「你會哭嗎?可不可以哭一下,這能讓我好受些。」
衛償紅著面容說:「不可、不可失儀。」
阿忘道:「那我就跟侯爺說,你碰了我。你不肯為我流淚,那請為你自己流血罷。」
衛償的面容漸漸蒼白下來。
良久,他道:「我不會哭。」
衛償收斂了神情,道:「若夫人執意如此,衛償只能暫且告退,請侯爺另擇他人來為夫人診治。」
「你不是他。」阿忘失落道,「你走吧,不要看你了。」
衛償收拾了醫藥箱就準備走,可踏出房門那刻,又猶豫了一瞬。
他問:「那人是誰?」
「與你無關的人。」阿忘有些惆悵。
衛償站定:「我會為夫人開一些葯,下次再來看是否起效。請夫人……保重好身體。」
他暗道自己是昏了頭在說胡話,對著一個沒見過面的女人說些失格的話。她是侯爺的妾,就算她出格那也是侯爺的事,可他出格,那就是死罪。
他弄不明白為何沉浸在這裡,連把脈都開始心猿意馬。
她的呼吸好輕,肌膚好軟,像一池春水喚醒他從未來到的春夢。
他不想離去,只能掐住自己大腿,決絕地踏出了房門。
阿忘待他走後,才掀開紗簾下了床榻。她徐徐走到窗前,支著手肘看樓下。
恰與回頭的衛償對上了目光。
她瞧著他怔愣的眼神,覺得怪沒意思。他確實有幾分像聞君,但聞君可比他討喜多了。
阿忘退後一步,闔上了窗。
中秋宴的時候,臧扶給阿忘介紹了自己的小弟。
臧治笑著問好,說大哥有福氣。
臧扶拍了拍他的肩,讓他若有喜歡的女兒家趕緊提親去。
臧治說:「不急,我還小呢,還是得多歷練。」
臧扶道:「十六,不小了,抓緊吧。」
臧治看了一眼阿忘,笑著打諢過去了。
隨後臧扶被其他人拉走說事,阿忘轉身想走,臧治叫住了她。
「小嫂嫂,」臧治在她背後低聲道,「桃花敗了,錦緞還喜歡嗎?」
阿忘道:「劃破了。」便徐徐離去。
臧治在原處站定,沒有繼續追。
他望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轉角沒了蹤跡。
亂世里群雄並起,滄郡並不安穩。新的戰事開始后,阿忘穿戴好衣衫,推開門去梅園踏雪。
今年的雪來得格外的早,天地漸白,而梅獨紅。
若非有別種色彩,阿忘會錯認為世間融成了空茫的一團。
她在雪地里站定,微仰著頭看飄揚的雪花與微顫的枝頭。
驀然,有侍女闖入,說臧扶重傷,危在旦夕。
他竟然也快死了。
阿忘迷茫地想著,或許上天待她不薄,才讓她活過一個又一個故人。
見到臧扶時,他昏迷不醒。阿忘取出手帕,擦了擦他額上的汗。
隨後只能退開,讓大夫繼續看顧。
臧治說大哥會沒事的,讓她不要太擔心。
阿忘不是擔心,只是有些說不清的惆悵。
這份惆悵直到臧扶短暫醒來后,告訴眾人要她陪葬為止。
臧治還沒來得及求情,臧扶又暈了過去。
阿忘輕嘆一聲,走出了房間。難道這就是宿命?
沃赤想她陪著去地府,臧扶也要她入黃泉,可一個靈魂分不成幾半,她只能陪她自己。
臧治讓她別怕,他不會那樣待她,大哥也不會死。
然而再次醒來的臧扶命不久矣,一定要親自帶走阿忘。
臧扶問她怕嗎。
阿忘搖頭:「不怕,但也不想。」
能活著誰想死,她還年輕,還能活好久好久。
衛償端上一壺酒,臧扶接過來,說不疼的,他喂她,很快就過去了。
阿忘沒有反抗。
侍衛是臧扶的侍衛,大夫是臧扶的大夫,她孤身一人,反抗也只是徒增勞累。
飲盡杯中酒,阿忘倒在臧扶身上,笑了下,緩緩闔上了眼。
很快臧扶也去了。
然而幾日後,阿忘又醒了過來。
那不是毒酒,衛償把她偷了出來。
他們離開了滄郡,然而前路到底在何方並無思緒。
阿忘看著衛償的面容,想著某日他也死了,那她又要去到哪裡。
這些來來往往的人,不斷流失的過去,她倦了。
她用他的葯迷暈了他,而後帶上包裹騎上白馬獨自在雪中遠去。
這大概是今年冬的最後一場雪,天氣漸暖,春天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