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與美人16
那美人說自己叫小芸,有了小芸的幫忙,燕雪輕鬆多了,學寫字畫畫的時間也多了不少。
小芸感激燕雪,有什麼活都搶著做,而且她做的飯菜味道比燕雪做的好多了,連阿忘都多吃了兩口。
但是小芸從不出門,每次需要採購什麼,小芸都想方設法推給燕雪。
燕雪想著她畢竟識趣,也懶得什麼都叫她去做。她自個兒出去,買買東西散散心也挺好。
這就么相安無事到了過年這日,各懷心思的四人竟也團團圓圓吃了頓飯,還放了鞭炮除舊穢。
鞭炮聲里,阿忘有些失神。但姜逢枝看過來時,她收起那些不能說的念頭,淺淺地笑,不說話,燕雪在呢,姜逢枝也不說話。
兩人相似一笑,看上去倒還真是恩愛夫妻模樣。
燕雪則努力吃著飯,小芸太熱情,總是夾菜給她吃,她好久沒直面這樣的熱情,忘了怎麼推脫,也就不推了。
小芸則很開心,以為自己得到了新生,得到了自由,一切都會越來越好,柳暗花明,所有的苦難都已經過去。
新的一年來了,新春即將開始。而苦難當真過去了么?
阿忘望著白茫一片的天空,好似回到上一輩子聞君初死那日。
她以為她不難過,死了也就死了,無非是白骨一堆,血肉一堆,無非是大雪淹沒,塵土淹沒。可是過節為何與尋常不同,叫人心中平添多少不舍,多少逝去的回憶越過午夜夢回在白日也來到。
她想要見和昭,想要聽她的絮絮叨叨,想要見束元洲,想瞧他容易羞紅的面容,想去春天,想抵達萬物復甦的那一刻,想去夏日,想讓烈日將她心裡的冷烘乾。
她討厭這裡,這裡沒有她喜歡的人,這裡虛情假意的新年,鞭炮還是一樣響,燈籠仍然一樣紅,可是她不喜歡。
這裡虛假的團圓和冰凌一樣涼一樣銳利,扎得她心裡疼,和昭,我好累……阿忘收回目光,不再看鞭炮炸得灰煙繚繞、紅屑紛飛……
正月十三這日,看燕雪練的字時,阿忘倏然將手中的宣紙撕成了兩截。
燕雪被嚇了一跳。
阿忘鬆開手,任紙張落到地上,落到她鞋履旁。阿忘一腳踩了上去,輕聲道:「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小雪……
「我懷疑你真能替代我嗎?」
阿忘看著燕雪輕嘆一聲:「或許是我看錯了人。」
燕雪不明白阿忘為何突然變了說辭,她一直有在好好學,她怎麼會不可以?
阿忘叫燕雪過去,燕雪躑躅半晌走了過去,任阿忘將手撫上她被火灼燒過的右臉,疼,她想說她疼,可看著阿忘眼神,燕雪說不出口。
她心裡在害怕,怕什麼呢?她真的毫無所覺嗎。
阿忘不肯讓燕雪得過且過,她就是要戳破她的怯縮:「真丑,和逢枝說的一樣,你就是個醜陋的瘋子。」
燕雪愣在原地,好半晌才意識到阿忘說了什麼:「你……你在說什麼呀。」
「我說你真丑,真可憐。」阿忘笑,「需要我重複嗎,小雪?」
「你……」
「那麼震驚做什麼,」阿忘道,「我喜歡你,可我不想騙你。我要送你一份禮物,小雪,十五那日如何,你裝作出門,然後偷偷回來,聽一聽你的姜哥哥是怎麼看你的。」
「我本來不覺你丑,可是你的姜哥哥一直在我耳邊絮叨你的醜陋與可悲,說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說著說著,小雪好像真成個醜八怪了。小芸來之前對比沒那麼強烈,小芸來之後……」阿忘摸摸燕雪右臉,笑道,「真的是慘不忍睹。
「把我手都弄髒了。」
燕雪聽不懂,阿忘到底在說什麼啊,她聽不懂。她退後幾步,捂住耳朵,想跑出去,可是阿忘不讓她跑。
阿忘扒下她捂耳的手,叫她好生聽著,她這樣的人活著真是可悲,阿忘都懶得騙她了。
「你問我為什麼?當然是因為喜歡你,」阿忘摸摸燕雪臉蛋,「像你這樣可憐的人不多了,不去喜歡你怎麼彰顯我臨死前的慈悲為懷,不去喜歡你,我怎麼能讓小雪感到痛苦呢?你的痛苦不夠多,不夠深,阿忘要給你最難忘的一種。被青梅竹馬拋棄,被渴望的一切拋棄,我要趕走你。」
阿忘在燕雪耳邊低語:「我要你在這個冬日被趕出宅院,孤零零一個人活得像乞丐。」
燕雪喘不過氣來,她在說什麼啊,燕雪推開阿忘,艱難地喘著氣:「你……你是病了……」
阿忘被推倒在地,笑道:「小雪,你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燕雪站不穩,撐著木桌喘不過氣來,頭好昏,她要離開這,離開這裡……燕雪踉蹌地跑了出去。
她跑回自己屋裡,跑到床上鞋都忘了脫,她把被褥掀起來蓋住自己,蓋得牢牢的,沒有光,沒有漏一點光,沒人會發現她,沒人能找到她,她不醜不可憐不可悲,沒人能看到她。
她在做夢呢,剛剛夢沒醒,現在醒過來了,不怕,醒過來了。沒人說她丑,沒人罵她怪物,她正常地吃飯,正常地幹活,正常地學練字,正常地向著更好的自己更近一步,她就要擁有一切了。
天下第一美人有的,她都會有,阿忘沒有的,她也會有。燕雪在被子里瑟瑟發抖,阿忘說過了,她會送給她一切,因為她值得。
小雪值得。
爹,娘,小雪值得。燕雪突然好想爹娘,她在被子里顫抖著停不下來,一聲聲喊著「娘」,她想阿娘了,好想好想,阿娘去哪裡了,小雪覺得疼,小雪不舒服,小雪臉疼,手也疼,娘去哪裡了,抱抱小雪好不好,小雪疼……
燕雪顫抖著,咳嗽著,在被褥里試圖掩埋自己,誰也看不到她,誰也傷不著她。
阿忘從地上爬起來,看著一室狼藉,並無報復的快感,只是覺得悲涼。這樁事從頭算,又能算到誰頭上。都有私慾都在藏私利,都免不了害人害己。
阿忘的手擦傷,她好久沒受皮肉傷了,久違的疼,連心口都疼起來。
她閉上眼,不再看狼藉的一室,也不再看受傷的皮囊。
她想要清凈會兒,就在這時,就在這一刻。
清靜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