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我死諸君思我狂,屈子投江!
就連一直老僧入定的平頭哥,也似乎心有所感。
懶洋洋地站起身。
腳步輕盈地走到程澤的身側后。
再施施然盤蹲。
靜待琴音。
半現半藏在薄煙后的綠豆眼似乎也多了幾分超然的靈性。
「剛剛平頭哥那幾步有優雅貓步的意思了。」
「又是香爐又是暖煙又是寵物,讓我這個貓奴想到了特別喜歡的一句詩,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狸奴不出門。」
「瞧瞧人家老程撫琴的范兒,端坐在巨大號的香爐墓室內,楚香周身環繞,屈子舊物俯拾,還有狸奴陪伴在側。」
「平頭哥:你才是狸奴,你全家都是狸奴,我平頭哥不發威,真當我是hellokitty了?」
不論直播間里的討論有多麼熱火朝天。
程澤已經凝神調息,進入了物我兩忘、人琴合一的狀態。
修長的手指撫上琴面。
「錚——」
一聲婉轉悠遠的泛音,從弦間傾瀉而出。
清冷入仙。
猶如天籟。
琴聲起。
直播間里突然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心緒都被這聲琴音吸引。
或捻或挑,忽擘忽勾。
程澤行雲流水的動作間,彈盡了屈大夫的一生。
琴音似有形。
拂散了歷史的霧靄,
拭去了鏖戰的塵埃。
從兩千多年前的歷史深處,遙請來一尊偉岸的澤畔行吟者。
他頭戴告朔委貌冠。
衣作綉、錦為緣。
奢華精緻的楚服上遍布華麗的印染和刺繡。
這時的屈子受命詔以昭時,深得器重。
琴聲泛音自高音區轉向中音區。
自由跌宕。
給人以意氣風發之感。
對應著屈子擬憲令、修法度、禁朋黨、施「美政」,滿懷豪情地發揮非梵谷超的理政治國才幹。
在他的勵精圖治下,楚國一度出現了國富兵強的階段。
曲調恢弘而高亢。
欣欣向榮的國家氣象烘托而出。
身著華服的屈大夫似乎也滿意而欣慰地看著這一切。
「錚錚錚錚錚——」
五聲高昂的立聲孤秀,一聲追趕一聲,一聲高過一聲。
在空中交趾薈萃,融為一音。
將屈子在內政外交上的成就推至最高點。
氣魄之盛,冠曠古絕今!
緊接著。
下一秒。
程澤一指清遠。
「咚!」
音區陡然一個大幅度的音變。
右手揮撥。
宏碩之聲頓生。
低音渾然松沉;中音柔綿不絕;高音有金石韻。
風吹萬壑松,曠達而孤高。
眼前屈大夫的形象也隨之一變。
制芰荷為衣兮。仟韆仦哾
集芙蓉為裳。
佩香草。
手執毛筆,奮筆疾書。
作為龍國歷史上第一個以詩人和文學巨匠的身份而名垂青史的人。
他著《離騷》,寫《九歌》,發《天問》!
人神戀歌、遠古神祇、狂怪之士、日月風雲......
世間萬物皆可奔入筆底。
創賦比興之手法,造香草之美人。
程澤的雙手如同被施加了魔法。
一連串絕妙空靈的音符,跟隨著屈子揮毫潑墨的動作,在空中跳動。
有時宛若池中濯清漣而不妖的夏荷;
有時像極綺麗又多情的山鬼;
有時又如意念所結的仰天一問!
大江奔騰,一瀉千里!
一個用整個生命譜寫萬古至奇之作的屈大夫,彷彿就在眼前。
就在所有人心醉在其曠古才情中時。
程澤手腕猛然一頓。
原本清越澎湃的節奏戛然而止。
頃指重按。
音韻透過漆胎、深入琴腹。
恰似飛鳥入水擒魚,表面上無浪花飛濺,實則直指人心。
「璫!」
幽古蒼茫。
低徊而窮思。
所有人的心弦都被重重一頓,陡然間生出無限蒼涼。
眼前的屈子也擲筆去冠。
不再見華服香。
僅著素衣,散發披肩,形容十分憔悴。
於澤畔踟躕良久。
此時的他屢遭奸佞離間,被疏遠流放。
琴音婉轉纏綿,潤含朱光。
浩瀚生煙的江水躍然於眼前。
而立在船頭的漁夫眉清目朗,與顏色枯槁的屈子形成強烈的對比。
通過手指的猱吟,程澤的雙手優遊於弦上。
飄忽幽微,如人交談低訴。
「您不是三閭大夫嗎?怎麼出現在這裡?」
「舉世混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
「既然舉世皆渾濁,隨波逐流又如何?」
「雄鷹又豈能和凡鳥同群!我斷不能和他們同流合污。」
「難道您就這樣讓才華就此埋沒嗎?何不效仿孔夫子乘桴浮於海,賢臣擇主而事。」
「寧溘死以流亡兮!」
「您必要懷謹握瑜又是何苦。」
「我寧可將此身投入江水,葬身於魚腹之中,也不願讓高潔的品志蒙塵。」
對話至此而止。
琴音頓急。
一聲緊似一聲,密密而起,反覆吟嘆。
似俯首申訴,忽又仰天長號。
將屈子憂國憂民而又無可奈何的感慨表現得淋漓盡致。
聽著流淚、聞者傷心。
接著一陣連續快彈,如雷入地宮。
屈子再度執筆,以素衣為簡,奮筆疾書。
一指驚雷、一指風雲!
奇崛憤激,壯懷激烈。
抱著必死的決心,作絕筆《懷沙》!
在琴聲激蕩的最高點。
抱石投江。
這條春秋時期的江流。
屈子抱著江石,沒入它的這一瞬。
江邊的風有了骨頭,江里的水有了骨頭,詩歌和民族也都有了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