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第34章 第 34 章

謝蘊的薄唇映在阿嫵眼瞼上,傳來些微的熱意。

她下意識閉了閉眼睛,只覺那熱意順著肌膚而下,燙得她心尖一縮。

纖纖雙手下意識攀上謝蘊的肩膀,似是推拒、又似逢迎。

「……我非是正人君子。」

謝蘊的聲音響在耳畔響,如玉石般泠泠淙淙,煞是好聽。阿嫵若有所感,對上他清寒的漆眸,眼底寫滿壓抑的情思與痴迷。

她的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便是在這一刻,阿嫵才明白過來,謝蘊當真對她動了求凰之思。如春冰乍融。春水淙淙,一發不可收拾。

阿嫵抿了抿唇,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即使口口聲聲稱自己「非正人君子」,世子仍是她熟悉的那個世子。克己守禮幾個字,彷彿刻在了他的骨子裡。

四下無人之時,他分明可以更過分些,仍是只親在她的眼皮上。

阿嫵忽地抬頭,描摹謝蘊清俊的眉眼,心裡不由道:若是方才不答應他,他又會如何自棄自污呢?

自己是決計不捨得瞧見那一幕的。

方才生出的一絲後悔,也被壓在了心底。

阿嫵攀著謝蘊的纖纖玉指忽地一松,清甜的聲音凝成一線:「我省得的。世子對我是什麼心思,我都省得。」

「你知曉就好。」

謝蘊遲疑了片刻,終是用手附上阿嫵的髮鬢,拂過她柔順的青絲與冰涼的釵環。

青絲如瀑,暗香浮動。

最後,修長的指節在她烏髮間流連了片刻,才不舍地嘆息了一聲:「回去罷,莫要讓太師擔心。」

「那世子方才承諾的話,還作數么?」

「待我那未婚夫歸京選官后,就再不糾纏。」

謝蘊凝眸,微頓了片刻:「謝某從來說話算話。」

「好。」

阿嫵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初夏的晚風摻雜著微微的暑氣,掀起她如瀑的烏髮,吹得釵環呤叮作響。

與方才那雙手,如出一轍的溫柔。

她又想起了謝蘊那時的神情。口中說著狀似威脅的話,神情卻寫滿了眷戀、不舍與決絕。

看著她時,如同看一件註定要割愛的珍寶。

原來清冷如謫仙的謝蘊,執迷於情之一字時,也會流露出如此困頓的模樣。

有那麼一刻,阿嫵不可抑制地心軟了。

她沒有多想便鬆了口。

意料之外地,在那之後,心底沉甸甸的巨石好似乍然被移開。甚至一點衝動之後後悔的情緒也無。

阿嫵攥了攥手心,微微吐出一口氣。

就當作是報恩……就當作是對自己最後的任性。待三月過後,「陳甫」歸京選官,一切橋歸橋路歸路。

那時,她與謝蘊,再無交集的機會。

謝蘊長身鶴立,望著阿嫵離開的方向,在門檐前了許久。久到洛書無聲無息出現在他身後:「爺?」

他頭也沒回:「府上,都安排好了么?」

「長公主說夏日清苦,您在別院安心養病,想住多久就多久。別忘了時不時回府看看就是。」

「嗯。」

「至於唐姑娘之事,小的不敢擅自提及。」

「母親不問,你不必提及。若她過問了,我自會親自解釋。」

洛書應了一聲,片刻之後神情變得有些微妙,提醒道:「爺……唐姑娘已經離開了。」

他其實在這裡站了很久,親眼目睹了他二人的親昵舉止。雖聽不清耳語,但也隱約猜到了怎麼回事。

左不過唐姑娘與世子,有了些苗頭。

臨走前,長公主的囑咐響在了洛書耳畔:「你

與蘊兒一同長大,名為主僕卻似半個兄弟,他什麼心性你最是了解。」

「若他做下錯事,你千萬要規勸些才好。」

洛書咽了口口水,長公主雖半個字未提所謂的「錯事」究竟為何,可她意味深長的神情,卻像看透了一切。

他硬著頭皮提醒道:「爺,唐姑娘未必是您的良配……」

「我知道。」謝蘊打斷了洛書。

他眼底波光明滅不定,如一池揉碎的月色:「她對我只有憐憫,並無半分的男女之情。」

洛書頓時傻眼了:「啊?」

憐憫?

世子哪裡瞧著可憐了?

只聞謝蘊的聲音一剎渺遠:「但即使是憐憫我也好,也足夠我受用了。」

洛書不解地撓了撓頭,片刻之後卻聽主子道:「母親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世間事往往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是壞是好,我心中有數。」

「你也不必左右為難。」

洛書的臉色一剎那通紅:「您……您聽出來了。」

謝蘊緩緩搖了搖頭。聽出來有何難?洛書面上的躊躇不似作假,說出那樣的話來,一見就並非他的本意。

「我以後再不說了。」洛書連聲保證道。

其實私心裡,他也覺得比起其他的高門貴女,唐姑娘與他們世子更為般配。唯一的可惜之處便是,她有未婚夫了。

洛書心道,說不定唐姑娘和他們世子處著處著,就察覺到他的好,轉頭從未婚夫懷抱中脫身而出呢?

從前只見了他們爺一面,便吵著要退婚的貴女,也不是沒有啊。

莫名地,洛書對謝蘊充滿了信心。

他心底小算盤打得噼啪響,便聞世子爺發話道:「準備些禮品,明日隨我謁見陳太師。」

「啊?這也太快了罷?」

洛書又懵住了,剛和唐姑娘悄悄好上,便要上門提親么?

旋即,對上謝蘊投來的疑惑眼神,洛書一剎那清醒了過來——什麼上門提親!

他想起來了,之前世子便說要上門拜訪陳太師。

為的,是葉家舊事。

洛書斟酌著問道:「咱們該準備些什麼禮合適?」

謝蘊微頓了一下,眼前忽地浮現阿嫵被夏風吹得翩飛的廣袖。一截伶仃雪白的皓腕從袖口中露出,如一捧刺目的雪。

他的喉頭滾了一下:「入夏了,備些時興的衣料罷。」

「是——」洛書道。

待回了頭,他才在心裡嘀咕道:陳太師乃是的當世大儒,合該送些孤本藏書,再不濟送些名貴筆墨,哪有送時興衣料的?

料子是給誰用的,不言而喻。

洛書不由得搖了搖頭:他們一貫滴水不漏的世子爺啊——

有了牽挂,亦有了私心。

-

阿嫵回了家,看到門前的牌匾上的「陳府」二字,一顆心才有落到歸處的實感。

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尤其是別院中種種,讓她恍似進了另一個世界。

陳朝安見她歸來,點了點頭道:「回來了,晚膳熱在了灶上,你去用些。我再去為弈英上一柱香。」

弈英,便是阿嫵舅舅的名諱。

阿嫵點了點頭,暗暗鬆了口氣。

外公沒問她「探病」的具體事宜。要是外公知道她這一去,便把自己許出去了,那還得了?

膳房的灶上,還熱著一碗魚片粥,幾塊甜糕。

外公十分記掛她,知曉她愛吃甜,特地聘來祖籍江南的廚娘,一日三餐都少不了甜味。

對了……今日,還有另一人詢問了她的口味。

阿嫵的眼神漂移了一瞬,將那人的身影從

腦海中驅逐出去后,才捧著碗小口喝起粥來。

待腹中有了飽足感后,轉身去了書房。

自她搬進來之後,這空空蕩蕩的陳府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外公另闢了一間空屋,供她日常讀書寫字。

紫檀書桌上,燃著一盞風燈。

暖黃的等光,映在琉璃燈罩上。阿嫵支著下巴欣賞了一會兒燈罩上的花式紋樣,才提筆蘸墨,在紙上信手寫了幾筆。

昔年,皇上將外公貶為平民,仆婢們被盡數發賣,府上的財物卻原樣保存了下來。

宅子除卻有些破舊外,一應陳設遠比她國公府的偏院更為舒適妥帖。像現在這樣,一刀雪浪紙任她塗寫,當真是從前想也不敢想的。

阿嫵感佩地嘆了口氣,又聚精凝神,在紙上添了幾筆。

白天里在知味齋,房掌柜暗示著詢問她家「公子」有沒有新話本之時,阿嫵乍然生出一個主意來。

她既寫了《青梅記》換來雙親的清譽,那外公的清白呢?

當年他不過是為學生抗辯了一句,三朝輔政的功勞一夕化作烏有。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這是飛鳥盡良弓藏,太不應該。

阿嫵有心寫點什麼,讓人們憶起外祖輔政三朝、滌清太平的功績。

但是這一本要下筆,決不像《青梅記》那樣容易。畢竟探花娶親,也只是一樁無關緊要的美談。

而外祖的生平,甚至牽扯了今上、乃至高宗和太/祖。

思及於此,阿嫵的心亂亂的。她寫了幾頁紙后,便擱下了筆——有些事發生的時候她尚未出生,不如先問問外公。

阿嫵打定了主意,便洗漱入睡了。

一夜好眠。

第二日,天亮得甚早。

阿嫵照舊被刺目的日光喚醒。她一邊揉了揉眼,一邊心道應當在窗牗之前遮一道不透光的帘子。不然這晝長夜短的夏日,天天都要睡不好覺。

她方才洗漱完,穿好衣裳,卧房便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阿嫵——你可醒了?」

阿嫵連忙跑著去開了門,外公一大早上找她的次數可不多,想來是發生什麼事了。

「外公?有什麼事么?」

只見門外,外公一身深青色長袍,花白的鬍鬚打理得一絲不亂,比之往常瞧著更為精神炯爍。

陳朝安上下打量了一番阿嫵,點了點頭:「有客人來了,隨我去待客。」

阿嫵一頭霧水:「誰啊?」

有誰會這麼早上門拜訪?

外公又為什麼非要拉著她見客?

待行到正院,看見堂前坐著那個通身氣度、瓊芝玉樹的男子之時,阿嫵頓時什麼都明白了。

她清甜的聲音有些乾澀:「……謝世子早。」

難怪,外公要讓她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見客。他知道自己和謝蘊有交情,倘若謝蘊上門拜訪自己避而不見,就是失禮了。

恰巧,謝蘊的目光也移了過來。

電光火石之間,兩人目光對了個正著。

阿嫵只見他的漆眸中有波光一閃而過,旋即化作一片平靜,不疾不徐道:「唐姑娘,早。」

聲音如平湖靜月,未聞一絲漣漪。

然後,他移開了目光,一副非禮勿視、目下無塵的模樣。

「……」

阿嫵生出了一種錯覺,此人依舊是光風霽月的謝世子。昨日那些見不得人的耳鬢廝磨,皆是她的想象。

她抿了抿唇角,垂眸不語,與謝蘊保持著客氣的距離。

而外祖對待謝蘊,則友善鄭重了許多。

謝蘊示意洛書呈上準備的禮物,他也不推辭,笑眯眯收下了:「昔日你與我險些有一段師徒的緣分,這份見面禮,我收得可

不心虛。」

謝蘊唇畔一絲得體的笑意:「老先生說笑了。家父家母昔日多承您照顧,只是如今時移世易,時過境遷,不得親自上門拜訪。謝某今日拜謁您,也能略略撫慰他們的遺憾。」

陳朝安捋了捋須,越看謝蘊越滿意。

他本是如皎皎明月的姿貌,見者未有不心折的。而他通身清冷懾人,清言頤行的舉止風度,與他父親粗獷的武人氣質迥異,更對上陳朝安的胃口。

幾番寒暄下來,陳朝安待他愈發親近。

倒把阿嫵晾在了一邊。

兩人又敘了一輪,陳朝安舉起茶杯正要喝茶,卻頓住了。

只見他搖頭道:「家中素日喝的是陳茶,用來待客實在是失禮。側院存了些好茶葉,待我去取來。」

「謝某並不在意,老先生不必破費。」謝蘊道。

奈何陳朝安說走就走,留下一句「阿嫵,你同謝世子說說話」,便一溜煙出了正堂,直奔向側院而去。

洛書見狀,默默退了出去,空蕩蕩的正堂只餘二人。

謝蘊頓時望向了阿嫵。

他的眸光從清正平和,復又變得一片幽深,似有許多話欲語還休。

阿嫵見他這樣,張了張嘴,不知如何開口。畢竟他們二人昨日確定了那樣微妙的關係,但此地是她的家。

說些逾矩的話,總有一種心虛的感覺。

片刻之後,阿嫵輕聲道:「世子,你今日為什麼要上門拜訪?」

「有些事,想請教一番陳老先生。」

「哦……」阿嫵喝了口茶,不說話了。

謝蘊卻驀地笑了笑,笑中有些難辨的意味:「唐姑娘覺得,謝某上門是為了什麼?」

「我哪裡知道?」

聽出他話中的未竟之意,阿嫵生出些惱意,頓時別開了眼。

謝蘊也不接話,只一瞬不瞬望著她。

良久之後,阿嫵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擔憂,擰著眉問道:「那世子的病好些了么?高熱可褪了?」

回應她的,是被拿住的手腕。

謝蘊幾步走到阿嫵身前,抓住她纖纖玉手,往自己清雋的面上貼去:「病好與否,唐姑娘親手一測便知。」

阿嫵觸上他溫熱光潔的額畔之後,駭得手往後一縮,小聲道:「別鬧,這可是我家裡——」

與此同時,門「吱呀」一聲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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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我長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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