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妄念一旦生出,就再也按捺不住。
謝蘊的眸光剎那間變得幽深,將懷中佳人禁錮得愈發緊了。
「唔——」
阿嫵無措地低喊了一聲,環繞在謝蘊脖頸上的手捏了捏,示意他手上的力道輕些。
察覺到腰間力道微松,她才動了動身子,忍不住低聲抱怨:「世子,你未免也太使力了些,我都要喘不過氣了。」
綿軟的嗓音,似淬了蜜。
「抱歉。」
謝蘊啞著嗓子,低聲道:「下回我注意些。」
阿嫵瞪他一眼,眼波嗔然流轉,動人處更勝於春光:「若是再像這次這樣,可就沒有下回了。」
謝蘊一怔,啞然失笑道:「好。」
阿嫵沒再說話,也不曾再動彈,從謝蘊的懷中脫身。他的懷裡暖洋洋的,又有好聞的甘松香,仰靠起來十分舒服。
她今晨起得早,困意並未消退。更兼方才逛遍了大半個大通寺,身體早有些疲倦了。
此刻,一靠在溫暖舒適的「枕頭」上,竟生出了昏昏欲睡之感。
阿嫵揉了揉眼:「世子,我好睏。」
一隻手撫上她的發頂,溫柔地輕撫著。令人安心的聲音響起在耳畔:「困了就睡一會兒罷。」
「那我眯一會兒?」
阿嫵仰了仰小巧下巴,見謝蘊點了點頭/.52g.G,d./,才安心在懷中找了個姿勢,頭靠在他的胸膛之間,闔上了眼。
山道平穩通暢,馬車一路向山下駛去。
轆轆的車輪聲中,困意上涌,阿嫵的意識漸漸昏沉。
從謝蘊的角度看去,只見懷中女子不設防地依偎在自己懷中。面目恬靜,宛然生動。
鴉睫不時顫動,小巧的櫻唇微抿,似陷入了好眠。
他忍不住,以手覆上她的面頰。
在將要觸及之時,擔心驚擾了佳人安睡,又生生停在了虛空中。便在此刻,女子纖濃的睫毛再次顫了一下,搔刮過他的掌心。
一陣酥癢之意,自手心傳開至全身。
謝蘊攏住掌心,無聲地輕嘆。
若時光能停在此刻,全無紛繁的世俗所縛,自己與阿嫵能做一對相依相偎的愛侶,該有多好。
方才的念頭再度浮現心間。
倘若阿嫵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馬車再度回到了城中。
市集的叫賣聲,自車簾中飄入耳畔。阿嫵的眉頭微蹙,清月似的眸子緩緩睜開來,入目便是謝蘊幽深的目光。
「世子——」
阿嫵一瞬清醒了過來。
她打量了車廂中的陳設片刻,記憶終於回籠了過來。甜潤的嗓音淡淡慵懶之意:「已經回到京城了么?」
「才到城北,阿嫵還可以再睡會兒。」
謝蘊如阿嫵入睡時那般,輕輕撫摸著她的發梢,輕聲道。
阿嫵搖了搖頭,發頂被弄得微亂:「不睡啦,不然等會兒要起不來了。麻煩世子一會兒送我回家罷。」
「回家?」
阿嫵揉眼睛的手一頓,抬頭望向謝蘊。
不知為何,雖然他的語氣與神色如往常一般清冷疏淡,她卻聽出一股濃濃的不舍之意來。
阿嫵抿了抿唇,心底說不出的異樣。
「不若先去別院,用過了早膳,再回陳府。」
謝蘊又將人攏住,握住阿嫵的手心,輕一下重一下地揉捏著:「別院中有位蘇州來的廚子,阿嫵想不想嘗一嘗他的手藝?」
阿嫵一怔,轉瞬聽出謝蘊話中的未竟之意。
蘇州的廚子,最擅長的豈不
是甜食?難不成她上回提過自己的口味,世子便請來蘇州出身的廚子?
一股暖流汩汩湧入心間。
阿嫵眨了眨眼,到底不忍心拒絕他人的好意。
「……好。」
她聽見自己說。
-
別院寂靜而幽深,不似王府規矩繁重。
青蓬馬車低調地駛入垂花門中。阿嫵聽不見一絲冗音,卻能感覺到整個院中的仆婢皆一齊忙碌了起來。
「在小花廳中用膳,如何?」
「好啊。」
阿嫵沒什麼異議。
小花廳開闊,又能看見園中的夏日風光,最適合用膳不過。
謝蘊轉頭吩咐了下去。
不多時,小花廳中已經支起了八仙桌,又有僕婢端來銅盆與干巾。溫熱的清水撫過纖纖玉手,又用干巾拭去水珠,說不出的愜意。
阿嫵不禁喟嘆:「世子,你家的仆婢真是……」
太貼心了。
謝蘊似是誤會了什麼:「阿嫵放心,別院中皆是我的人,盡可信任,不會在外面亂說閑話。」
片刻后,他攏過阿嫵的手輕輕摩挲,沉聲道:「倘若真有東窗事發的一天,謝某也會一力承擔責難,不會讓你沾染分毫。」
這是他提出那個請求的一刻,就打算好的事情。
阿嫵一怔。
旋即,她忍不住順著他的話想了下去——若是有朝一日,她與謝蘊暗通款曲被抓了個正著,難道還能獨善其身么?
顯然不能。
阿嫵笑了笑:「若是真有那麼一天,我也無論如何也撇不開干係。」
謝蘊一怔,清寒的眸底浮現愧疚之色:「是謝某想左了。世人總是對女子更為苛刻。」
「不是——」
阿嫵連忙搖頭:「我是說,世子不必全攬在自己身上。我們之間,雖然是世子提出的,但我也答應了。無人強迫過我。」
她直直望向謝蘊,一字一頓道:「我既是自願,自然也撇不清關係。」
「世子實在不必愧疚。」
恰巧,婢女們端著早膳侯在了花廳之外。
阿嫵瞧了一眼門外的動靜,提議道:「世子,我們還是先用膳罷。」
比起虛無縹緲之事,還是眼前的蘇式早膳更為重要。
「嗯。」
精緻小巧的碗碟,冒著騰騰的熱氣,被一一端了上來,令阿嫵目不暇接。婢女一邊上菜,還一邊為阿嫵一道道介紹著菜名——
「鱔糊面、蟹殼黃、小生煎、泡混沌、蘿絲餅……」
阿嫵聽得咽了咽口水,卻也生出一個疑惑來:「不是蘇州廚子么,為何瞧著全是鹹的?」
謝蘊輕咳了一聲。
而婢女也適時解答道:「方才師傅特意交代奴婢說,蘇式的早膳咸口居多。若是貴人用不習慣,他便再做幾道甘口的呈上來。」
阿嫵摸了摸鼻子:「原來如此。」
是她鬧出笑話了。
桌上的菜色已然齊全,令人食指大動。她又不喜破費,便道:「這些已然很好了,不必勞煩他再做什麼。」
「是。」
婢女道:「不過最後一道糖粥,您盡可放心一嘗。」
阿嫵聞言,頓時生出些期待來。
只見素白透亮的玉碗之中,盛著半白半醬色的粳米粥,上面勻散著淡淡的桂花碎。
米香氤氳著白霧,香甜的氣息彌散開來。
阿嫵執起玉勺,輕舀了半勺送入口中,清瑩瑩的眸子就倏然一亮。
似有還無的蜜意,皆均勻地化入口中。
淡淡桂花香氣瀰漫,似有回甘。
「喜歡?」謝蘊
輕聲問道。
阿嫵忙不迭點頭:「很甜,但不是膩人的甜,是我最喜歡的味道。師傅的手藝果真好。」
旋即,她親手拿起另一枚玉碗,舀進了半勺糖粥,遞到謝蘊面前。
「世子不若也嘗嘗?」
謝蘊不喜甜,或者說幾乎沒有偏好的口味。
但見阿嫵明眸之中閃爍著晶瑩的光,他微微一頓,仍是將碗接了下來,舀了半勺送入口中。
阿嫵見狀,忍不住期待地問道。
「世子覺得如何?」
「很好吃。」謝蘊溫聲道。
阿嫵忍不住一笑。
斷然沒有想到,瞧起來每日像是只喝風飲露的世子,原來也會喜歡這種甜蜜蜜的食物。
她輕快地雙手合十:「世子喜歡就好——」
皙白的面龐之上,明媚粲然的笑顏乍現,一瞬間如海棠怒放般明艷。
謝蘊定定望著阿嫵,眸色倏然之間變得幽深。
直到方才,他甚至都不知道,看起來著無憂無慮的阿嫵,實則已經生出過玉石俱焚的決心。
這般純粹明媚的笑容,如何捨得她背上污名?
引誘她的人,分明是自己。
她只是一時心軟、只是同情他而已,才會被誘惑著偷嘗禁果,滿足著他見不得人的妄念。
指尖一瞬捏緊,玉勺磕出極輕的一聲脆響。
「什麼聲音?」
阿嫵不解地抬眸,才發現謝蘊正望著她,碗中的食物一動未動。
「世子,你怎麼不吃?」她疑惑道。
謝蘊垂眸,遮住眼中的神色:「方才在想些事情。」片刻之後,才執起玉箸,慢條斯理地用起了早膳。
「哦。」
阿嫵沒問謝蘊在想什麼。
若是她知曉了,定會被嚇一跳。
謝蘊想到了曾有過數面之緣的皇貴妃。
世人皆知,皇貴妃在盛寵不衰之前,是被今上擄入宮中的臣妻。
夫婦之間琴瑟和鳴,因皇權而生生離散。
所以提起她時無人苛責,只有唏噓與同情,以及痛斥今上的荒唐。
謝蘊忍不住想象,倘若他做下同樣的事呢?
是不是世人只會痛斥他道貌岸然偽君子,而不會把不貞的污名一同扣在無辜的阿嫵的頭上?
那樣的話,她亦成了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這是唯一的兩全法。
付出的代價,唯有微不足道的名聲。
謝蘊的指尖甚至因想象而微微顫抖。直到阿嫵擱下了玉箸,輕快的聲響起,才將他的思緒剝離開來。
「世子,我吃好了。」
阿嫵突然想起了什麼,覷著謝蘊的神色輕聲道:「世子,這次我真的要回府了,不然外公會擔心的。」
「嗯。」
謝蘊答應了,這讓阿嫵鬆了口氣。
幸好世子信守承諾。不然,她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拒絕。
她想了想,幾步走到另一側,雙手擱在了謝蘊的肩頭上,柔聲道:「這次去大通寺,我玩得甚是開心。」
「下回再與世子一道出門。」
謝蘊望著她:「下回是何時?」
阿嫵竟從中聽出一種幽怨之感。也對,沒有定數的約定,形同廢話一般,聽起來頗沒有誠意。
也難怪謝蘊不高興。
她捏了捏下巴,將京城附近細細思索了一遍。
「世子,你喜歡游湖么?」
謝蘊聞弦歌而知雅意:「阿嫵想游金明湖?」
阿嫵點頭:「夏天到了,金明湖的荷花是不是也快要開了?」
「好。」謝蘊道。
「對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從小花廳的案几上取下一枚木盒,交給了阿嫵:「上次偶然見到,便覺得頗為襯你。」
「什麼呀?」
阿嫵好奇地打開了木盒,竟是一枚的荷花簪。
荷花簪子上攢金綴玉。白玉作瓣,金蕊細細。望之工巧,流光溢彩,觸手冰涼,一見便非凡品。
阿嫵搖頭連連:「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謝蘊並未理睬阿嫵的推拒,將荷花簪子別在了她如雲的鬢間:「下回遊湖之時,帶上它給我看,好么?」
阿嫵微怔,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不收下,豈不是枉費了我的一片心意。」謝蘊又淡聲道。
阿嫵無奈地搖頭:「好罷。」
片刻之後,又有些不服氣道:「麻繩專挑細處斷,看來世子現在知道怎麼才讓我開口同意。」
謝蘊極輕地笑了笑,湊到阿嫵的耳畔,吐息溫熱:「多謝阿嫵疼惜我的心意。」
阿嫵突然生不出脾氣。
是啊,也得怪她,誰讓她總是不忍心拒絕別人的好意?被人拿住把柄,也是活該。
她甩了甩頭,荷花簪上的流蘇發出簌簌輕響。片刻之後,才搖了搖小手與謝蘊告別。
「世子我先走了,你今天起得早,快去休息罷。就不必相送了。」
「都聽阿嫵的。」
雖然這麼說著,謝蘊仍是隨她走到了小花廳之外。
「……」
在別院門前站定,阿嫵無奈道:「世子你真的別送了,你再送就要到我家門口了。」
謝蘊無奈嘆了一口氣:「再等一下。」
「等什麼?唔——」
片刻之後,一個纏綿的吻,映在了阿嫵的唇角。
「回去罷。」
謝蘊鬆開了懷中的佳人:「再不回去,謝某會捨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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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嫵回到了府上,在門口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外公?您怎麼在這?」
說完這番話,她突然生出一些不詳的預感。
陳朝安本是負手來回逡巡著,聽到阿嫵的聲音,便直直看向了她:「一大早出門,幹什麼去了?」
「我……」
阿嫵一時語塞,片刻之後才小聲道:「去大通寺上了一柱香,又去吃了頓早膳。」
她也不算撒謊,只是沒把實情和盤托出。
「這樣么?」
陳朝安沒說信,也沒說不信。忽而,他的目光落在了荷花簪上,幽幽道:「可我怎麼聽門房說,一大清早的有人給你送花呢?」
阿嫵的預感成真,頓時不說話了。
「門房還說,是個特別俊朗的公子,點名道姓說送給唐姑娘。」
話音方落,陳朝安直直看了過來。
「是謝蘊?」
雖然是問句,但他的語氣,分明是十分的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