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第 113 章
未曾蒙面過的那個孔燦,設計了我和林清麟的那個孔燦,原本該是個「壞人」的那個孔燦,此時此刻,經由另一個人口中描述出來,卻不禁讓人心口悶悶的……而那又大又清晰的「壞人」光環,也變得好似搖晃起來。
上官的情緒有些失控:「你們也許不會明白——那一瞬間,我有多惱怒!」大喘了一口氣,他重複道:「是的,惱怒!我甚至能夠體會到他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在暗暗等待著我對他的評價——挫敗感鋪天蓋地向我襲來,我好像從沒像那一刻那樣慌張過——幾乎是同時,一股怒火轟地在我身體里燃燒起來!我覺得很生氣!非常生氣!」上官的表情幾近猙獰,雙眼卻瞪得老大,好似在和誰較勁:「生氣他為什麼要這樣?沒有天份,又不善與人交往,為什麼要一心做著成為一個好作家的夢?!」像是雨勢在最猛烈時倏然收住——房內一片靜默,只剩上官壓抑而沉重的喘氣聲。
餘下我們幾人,都不敢大聲出氣。
上官那樣激烈的情緒,我們雖然沒法感同身受,卻還是多少能體會一點的,因此,再看向他時,不由覺得他有些可憐——要不是他那時已經有些在乎孔燦,又何必為了別人不相干的事情搞得自己心裡上上下下的?他說他對孔燦惱怒,還不如說是對他自己惱怒,因為他覺得一籌莫展,覺得好像自己沒法幫上孔燦……也就是因為這樣的挫敗感,才會令他如此生氣……而這些,想必後來的他也該想明白了吧?
但,有些錯誤,一旦寫入歷史,就再也沒法更改了。
「……我太急躁了。」上官卜原突然說了這麼一句,不知是在反省過去,還是眼下。
他的目光向下望著地板,睫毛下斂,連眉尾好似也耷拉下來,無精打采地:「我徹底明白了寫作對孔燦來說的意義——也因此,變得急躁起來。那種感覺,就像他的夢想,一下子挪到了我的肩膀上,由我來扛……我一邊苦苦思索他的出路,一邊又忍不住覺得憤懣:為什麼我要替他做到這個程度?『夢想』這種東西,不是理所當然應該由他自己去煩惱的嗎……我這樣想著,然後把他的作品,從頭到尾,批判得一無是處——」
上官卜原和孔燦的「糾葛」,由此拉開了帷幕。
接下來,上官的情緒再沒有失控過。因為敘述已經進入到了「錯誤」的階段,再多悔恨,也挽回不了傷害的事實。
上官對孔燦,一言以蔽之,採取的是殘酷的斯巴達式教育。
如他之前所說,他太急躁了,他越是想快點讓孔燦成功,就忍不住對他越是嚴厲,甚至顯得冷血無情。他想讓孔燦第一時間認識到自己的不足,因此對他直言不諱,可能為了達到鞭策的效果,還添油加醋,言語中不免侮辱了孔燦全心全意完成的作品。
孔燦聽過後,當然很震驚。而且無地自容。
但上官沒有給他緩衝的時間,他直接提出更多的要求——一些在上官看來,是讓孔燦通往成功的捷徑。他先是狠狠甩了孔燦一個巴掌,然後不由分說立馬塞了顆糖——但對孔燦來說,這糖,是苦的。
上官所謂的辦法其實很簡單,就是死逼著孔燦,讓他多和別人來往。孔燦不是缺乏多彩的生活經驗么?沒關係,上官硬塞給他。
上官卜原對孔燦說,他有辦法讓孔燦成為一流的作家,唯一的要求,就是孔燦要無條件聽他的。孔燦當時剛被他羞辱,還處在懵然的狀態中,上官的承諾,成了他唯一的浮木。
因此,他嚴格執行了上官卜原的「完美造神計劃」。
計劃的一開始,只是讓孔燦覺得不適,但還不至於產生多大的逆反心理。上官要求他出門,無論幹什麼,無論多麼細小的事情,都一定要出門,不能宅在租房裡。而且,還要求他見到左鄰右舍,要打招呼,不管認不認識對方,都盡量上去搭訕。上官說,有時候他和孔燦一起上街,還會「突發奇想」,讓孔燦逮著一個路人就開始「結識朋友」——上官說,那時他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入魔」。
由於孔燦的分外配合,上官的計劃,很快進入到了下一個階段——讓孔燦參加團體活動。這個計劃執行起來更費勁一些。上官甚至親自去打聽了孔燦他們繫上大大小小的集體活動,只要覺得是有「價值」的,他都會要求孔燦去參加,而且從沒問過孔燦自己的意見。不僅如此,他還為孔燦報名參加了一個論壇自己組織的自駕出遊活動,和不認識的人臨時結成隊友,駕車前往西藏。在孔燦離開的漫長的二十多天里,上官十二萬分地專註於為他制定下一步的「改造計劃」。
孔燦從西藏回來的那天,上官去接他了。
上官說,他永遠記得那一天。
孔燦黑了,瘦了,整個人看上去有點風塵僕僕,但他見到上官時馬上一笑,露出來的牙齒潔白而整齊。和他牙齒一樣潔白的,還有被他小心翼翼攥在手裡的哈達——看就知道,那是千里迢迢從西藏給他帶回來的。
上官是興奮的。因為看到這樣的孔燦,他覺得自己的「計劃」是成功的、有成果的,是行之有效的。因此,他更加興緻勃勃地,開展「下一步」——
看到被上官招呼著走到他身邊的女孩,看到對自己笑得很友善的女孩,看到喋喋不休為自己和女孩做「中間人」,「牽紅線」的上官卜原,孔燦捧著潔白的哈達,呆掉了。
用上官的話來說,曾經的那個上官卜原,覺得要發掘孔燦的文藝細胞,「用『戀愛』這個方法,再好不過了」——
上官認為,戀愛能讓人的感情變得細膩,更敏感,更易起伏——而這些,不正是想要成為一名好作家的孔燦,所需要的「蛻變」么?
嚴格說起來,上官也沒有說錯。
但顯然,在經歷了慘痛的結果后,他才意識到,其實,有哪裡,是的的確確出了差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