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格雷不是第一次見到這位「池小姐」。
作為尤利西斯身邊最近的下屬之一,他不止一次見到過池白松這個名字,還因尤利西斯的命令去找研究所將壓著她的薪水給結了,還給她辦了帶薪假,他也見識過尤利西斯因為她而拔劍刺傷了那個混血惡魔青年。
他是人,自然也有好奇心。
上次當著尤利西斯的面他沒敢多瞄,這次就不同了。
他開車來接她去尤利西斯的住所。
年輕的女人穿著素色的襯衣,寬鬆休閑的外套看不出她的身形輪廓,只有肩線因為蕭瑟的風把衣服往身上推而顯得格外清晰,雙眼的神光如古井清泉般清澈,又帶著點不尋常的冷意,看起來不像是好接近的人。
「你好,池小姐。」格雷只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殿下讓我來接你。」
「你好。」她兩手插兜,站在一樓大廳,對著格雷打招呼,「以後還要麻煩你了。」
她展顏而笑時,整個人氣質都柔和了起來。
格雷從善如流:「不麻煩,本來就是我分內的事。」
「以後每次都是你來接我嗎?」池白松狀似無意地問他:「有人和你換班嗎?」
格雷:「……有,殿下身旁不止我一人。」
池白松在心裡默默記下,準備回頭仔細看看尤利西斯身邊平時究竟有多少人陪著他。
格雷以為她還有下文,她卻收聲了。
格雷橫豎是看不出她身上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他秉承工作態度最重要的原則,恭敬地問:「我們現在就走?你還有什麼需要帶的東西嗎?」
池白松搖搖頭,徑自朝前邁出兩步,「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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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駛過鬧市區,穿越過車流和人流后又行駛了一大段路才來到尤利西斯的莊園。
從外面遠眺,能看見被灌木擋住的溫室和幾簇顏色鮮麗的玫瑰,圓頂的玻璃花園房在駛過籬笆叢、進入正門后便映入了眼帘,他們的車繞開中間的噴泉,才算真正來到了洋館的入口。
格雷紳士地為她拉開車門,躬下身搭著手請她下來,「請。」
池白松邊下車邊打量這奢華的莊園。
確實華美,也美得很符合瑪麗蘇里的刻板印象。
尤利西斯在看到車駛入莊園前門時就從房間里出來了,他步子足夠快,奈何莊園太大,他當時又在二樓。
等他到門口時,池白松剛好下車,他盯著格雷扶她下車的紳士手,暗慨自己錯過最佳時機。
好在後面還有他表現的機會。
池白松遠遠看他:尤利西斯今天沒穿模樣板正的正裝外套,在室內只穿了件深色襯衣和黑色長褲。
這一套很襯他的淺金色頭髮。
他對格雷揚了揚下巴,讓他暫時退開,格雷很識趣地走了。
尤利西斯三步並做兩步,快速下了台階,「池小姐,請跟我來,我帶你去會客室。」
他見池白松目光還落在遠處的玻璃穹頂上,以為她是被莊園內的景色吸引。
尤利西斯提議道:「如果你不趕時間,我們也可以在莊園里先散散步,今天正好是個適合外出的好天氣。」
朗空萬里無雲,高懸的太陽灑下的光輝溫度適宜,不會太熱也不會讓人覺得可有可無。
「好啊。」池白松表現得有些興趣。
尤利西斯領著她往旁邊的花園小徑走去:「跟我來。」
她們踩在鋪得間距適中的白色石子路上,鵝卵石因為積年累月的踩踏和風雨變得更加光滑。
尤利西斯:「小心一點,這邊有一段路比較滑。」
他本想伸手攙扶她,卻發現池白松舉起右手虛靠在灌木隔離出的牆上,半點不擔心被枝條劃到手臂。
不如說她寧肯跌入灌木里,也想和自己保持一定的社交距離。
尤利西斯目光明暗不定。
今天陽光璀璨,唯獨照不出這點陰暗來。
池白松已經走在了前面,小徑的重點是一個圓頂小花園的入口,這門口還有一套桌椅,上方是白色的大傘。
她像誤入神秘國度的愛麗絲,用手一路摸過身側的樹叢,最後落到光潔的白色桌面上,她輕撫過上面的木頭紋路,目光溫柔地注視著鐫刻在上面的時光痕迹。
尤利西斯靠近她,介紹起自己的生活環境。
「我經常會來這裡喝下午茶,或者在這裡休息,放鬆心情。」
「看來這裡是你的秘密花園。」池白松點評道:「確實靜謐,我也很喜歡。」
尤利西斯很快就順著她的話說道:「那我們的下午茶就定在這裡好了。」
池白松詫異道:「還有下午茶嗎?」
尤利西斯淺笑著說:「在你作為我邀約的治療師之前,你還是我的朋友。和自己的朋友共享下午茶不是很正常嗎?」
「那我就繼續期待了。」她說。
池白松將視線從玻璃頂移到面前不遠處的一株玫瑰上,她抬手碰了碰花瓣,「你從小就在這裡長大嗎?」
尤利西斯一邊說著:「這座莊園是我出生前父皇送給我的,是在我名下時間最長的資產,我幼時和母妃一起住在這裡。」
一邊走到旁邊的柜子里取出一把剪子來,在池白松剛收回撥弄花瓣的那隻手時,他剪下了那朵玫瑰的莖。
「咔嚓——」
他用手托舉著花苞的根部,將芬芳捧到她跟前。
池白松看著他莫名其妙獻的花,表情有一絲顯而易見的僵硬。
尤利西斯將這種僵硬當做是她的排斥。
再怎麼說,給異性送花這個行為本就包含一種默而不宣的曖昧。
他本也是想將這作為試探,可真看到池白松身體上的拒絕時,他又感覺自己不太能承擔。
她白皙的手很快進入他的視線。
皮膚相碰后,她捏著花的莖,從尤利西斯手中將它取走。
尤利西斯感覺風停了,他看見池白松側身對著他,頭髮正好擋住半張側臉,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好繼續向下移動目光——看到她用拇指輕輕掰開花瓣的一瓣。
「謝謝。」她聲音聽不出喜惡,「很好看。」
她只說好看。
而不說她喜不喜歡。
尤利西斯分不清這是討厭,還是猶豫。
他希望是後者。
一時間,他覺得自己沒有面對答案的勇氣,竟然開始另起話題。
「要去旁邊看看嗎?還有其他顏色的玫瑰。」
「好。」池白松答應得很快。
尤利西斯剛邁步出去,她又說:「等一下。」
然後當著他的面,將自己寬鬆的西裝上衣口袋撐開,小心翼翼地將那朵飽滿的玫瑰插入其中。
她將花朵部分露出來,就像在兜售一種張揚的美麗。
她若是將花拿在手上,等於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中充斥著一股直白的曖昧。
可她對這朵花的安置方法更加的耐人尋味。
任誰看了她兜里的這朵玫瑰,都判斷不出他們正處於哪種人際關係。
在尤利西斯跌宕起伏的心情中,她輕鬆地笑了起來。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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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白松一路跟著尤利西斯逛遍他奢華美麗的花園。
路過玫瑰園的女僕行事匆匆,見到池白松和給她帶路的尤利西斯時,自然在這兩個衣著色彩單調的年輕男女身上尋到了那朵顏色鮮明的玫瑰。
她心中一驚,又靠職業操守維持住表情來。
尤利西斯殿下和潔琳塔夫人的爭吵,莊園內雖然下了禁口令,但她恰好是當時在現場的那一批人。不止這一次,先前尤利西斯企圖和宋玉知解除婚約的事知道的人更多。
下人們私下其實討論過,有人猜測尤利西斯其實另有所愛,為了她而抵抗潔琳塔夫人。
也有人認為只是尤利西斯不滿夫人的掌控,開始了遲來的叛逆。
前一種推測站不住腳,因為誰都沒聽說過尤利西斯還有在外面的情人或者心儀對象。
現在看來,只是她們不知道那人是誰罷了。
池白松將整個莊園的風景盡收眼底。
這讓她對尤利西斯的有錢又有了更有概念的認知,甚至開始思考讓他多付給自己多少診金比較合適。
這麼多毛的羊,不多薅一點也太可惜了。
過段時間她還要和利雷商量生意上投資的事,多點本金當然好。
她沒有掩飾自己的心不在焉。
反正尤利西斯很吃這一套,他生來就是愛自尋煩惱的那類人。
尤利西斯注意到花園已經沒什麼新鮮的東西了,他便提出先去會客室內。
池白松欣然應允。
在往回走時,她提道:「莊園里除了玫瑰,還會種植其他的花嗎?」
尤利西斯這會兒已經帶著她走捷徑,快要到達室內了,聽到她的問題,他踩在台階上轉身回看自己的莊園。
「我對花卉沒有什麼特別的講究。」他誠懇地說,「如果莊園未來的女主人有其他打算,我尊重她的決定。」
池白松已經走到了前面幾層台階,她不假思索道:「未來的女主人?是說宋小姐嗎?」
尤利西斯一怔。
「不是。」他一改方才搖擺不定的態度,說道:「我近期就會和她解除婚約。」
不是「我要做」,而是「我會做」。
池白松也很配合地挑起眉梢,訝然道:「你們要解除婚約?可是……為什麼?」
任誰來看這都是一樁合適的政治聯姻。
尤利西斯笑容加深,他加快步伐走上前,推開正門,引池白松入內。
他猶豫道:「這聽起來也許有些可笑……」
池白松替他打氣:「你覺得我會笑話你嗎?」
好像得了她的允諾,尤利西斯才「有勇氣」坦白這番真心話。
他微微嘆氣,「……我不想要一段沒有感情的婚姻。」說完,還小心翼翼地問:「你能理解嗎?」
池白松笑容越發真摯,「這一點我也很贊成,沒有感情的婚姻不僅毫無意義,還會給彼此都帶來不幸。」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他語重心長道:「一段錯誤的婚姻對兩個人都是傷害。」
尤利西斯見她不說話,他讀出她目光中的擔憂。
他信誓旦旦道:「這件事我已經和母妃商量過了,她也是支持我的。」
池白松不語。
其實是因為太想笑了。
……尤利西斯居然準備解除婚約了。
以後他到底還能放棄多少東西呢?
她們繼續朝著裡面的房間走去,好奇道:「你的婚事以後自己做主?」
尤利西斯:「只要兩情相悅就好,其餘的事不會顧慮。」這裡其餘的事,自然指的是所謂的家事、所謂的門當戶對。
池白松盯著他,調侃道:「難道你心裡已經有人選了?」
尤利西斯把這當做試探,他笑道:「現在不能告訴你。」
「我們先去進行今天的精神力安撫吧。」
池白松這次主動提議道:「不然可就要錯過最合適的下午茶時間了。」
尤利西斯沒能察覺到池白松感情中所蘊藏的玄機,他只知道對方的態度發生了一點點的轉變。
她果然之前一直在顧慮自己的婚約。
尤利西斯鬆了口氣。
這一步走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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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的精神力並沒有進行深層的探入,只是在表層做了一套安撫。
池白松觀察著他的神色,起初還有些恍惚,後面又找回了五六成理智,直到這次的疏導結束了兩分鐘后,他目光才回了神采。
此時此刻,他對池白松的依賴又一次攀至高峰。
這種迷幻感帶來的後續癥狀仍在延續。
池白松故意伸手摸了摸他額頭,「體溫很正常……怎麼了?是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尤利西斯沒想到她居然會主動接觸自己。
他搖了搖頭,目光近乎溫順,「我沒事。」
他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問道:「你是不是馬上可以參加重新評級了?」
「就這幾個月的事了。」池白松說。
精神力第一次評級之後連續三年都必須強制參加評級,以防前期能力不穩,導致評級數據有誤。
尤利西斯有想過要不要幫她保級……
但池白松更快地斷了他的念頭,她說:「這段時間我都在練習。」
雖然練習的方向完全不是治療這一道。
「我想我的評級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她這麼認真,尤利西斯反而對自己想幫她作弊的想法有了一點負罪感。
不過也正因此,他才會更喜歡池白松吧。
他柔聲問:「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嗎?」
池白松眨眨眼,「你這麼說我可要不客氣了。」
她今天的態度表現得一改往常的親近,尤利西斯樂見其成,他承諾道:「我一定盡我所能。」
得了承諾,她收起剛才那種輕鬆玩笑的表情。
池白松認真起來,說道:「我想請你幫我多留意一下紀雲追的事。」
尤利西斯心裡一緊,臉色不變:「這件事我已經派人去做了。」
這個名字讓他條件反射的緊張。
池白鬆鬆了口氣,「……我想儘快回到以前那樣安全的生活。」
她的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尤利西斯心情複雜地點了點頭,這件事他雖然在做,但沒法立刻看到成效,於是他又追問:「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嗎?」
池白松遲疑片刻,將問題拋出道:「……確實有一件。我在練習精神力時遇到了瓶頸,但我能搜尋到的資料相當有限……」
她沒有全盤揭開,只講問題講述到這裡,就等尤利西斯發揮。
青年思索片刻,道:「皇室倒是有專用的藏書室,也許裡面會有你需要的資料。」
無需池白鬆開口,他主動道:「我可以給你辦一個通行證。」
池白松裝模作樣地推辭了一下,「這樣可以嗎?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尤利西斯得了她的關心,笑容加深,他解釋道:「放心,雖然是皇室的藏書室,但並不是只有皇室的人可以進出。皇室的人他們得力的下屬、需要幫助的親友等等,只要得到了通行證都能進去。」
池白松點了點頭。
說白了就是皇室和皇室的關係戶們才能進的藏書室。
池白鬆鬆了口氣,「謝謝,這對我真的很重要。」
「通行文件我會直接發到你終端上的。」尤利西斯體貼地安排起來,「如果你要去藏書室,我讓格雷接送你。」
「這也太麻煩你們了。」池白松「受寵若驚」地繼續推辭,「比起接送我,他更應該把這個事件用在協助你工作上。你要是真讓他負責我的行程接送,才是對人才的浪費呢。」
尤利西斯雖然想堅持,但她說得確有道理。
要是自己還繼續這麼干,說不定池白松會覺得他太不懂得取捨。
他說:「那我給你找個接送的司機吧。」
當然不是真正的司機。
他要找個機靈點的保鏢,讓他自稱是接送的司機。
為了不讓她再有推掉的機會,尤利西斯強硬地說:「這也是為了保障你的安全。」
池白松想了想,沒拒絕:「好吧。」
還行,白嫖一個專車接送。
和一個應該不會太差的保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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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賽亞:你們進展怎麼樣了?】
【你不會還在偷偷看她吧?憑著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我真誠地勸你一句別這麼幹了,尊重她人隱私懂不懂?小心她知道后和你翻臉。】
這是一天前的消息。
約修亞沒有回他,但他付諸了行動。
他這兩天確實沒有觀察池白松是否出入房間,他正在嘗試讓自己別表現得太過火。
以賽亞說得對,以她的性格,如果知道自己所做的這一切都不是「巧合」,她一定會生氣。
更糟糕的,是她會厭惡自己。
但這種克制簡直是在挑戰他的習慣,他本就是為她而來,如今卻要強迫自己不去看她,這本就是和他的慾望所矛盾的。
他的終端又響了起來。
【以賽亞:你知道她之前是為什麼來找我嗎?】
【約修亞:?】
【以賽亞:她正在學習如何使用精神力進行攻擊,就像我一樣。】
那頭,以賽亞嘴角上揚。
約修亞知道池白松是什麼樣的人嗎?
他知道她的精神力除了成為安撫和治療的葯之外,還能成為奪人性命的兇器嗎?
短暫的沉默過後,他收到了一個字。
【哦。】
以賽亞:「……」不虧是約修亞,看著就叫人來氣。
所以他到底是真的不在意?還是只是懶得和自己講話?
他剛想繼續輸入,就看到約修亞發了消息過來。
【約修亞:以前繳獲的戰利品里,我記得有關於精神力訓練方面的書,把它們寄給我。】
以賽亞:「……」
哎,這反應真沒勁。
【你指揮米歇爾去,別找我。】
約修亞關了終端。
多虧了以賽亞提供的信息,他終於有見她的借口了。
約修亞下樓買了些新做好的手工餅乾,聽店長說這種動物形狀的餅乾在年輕人里很有人氣。
他提著紙袋重新上樓,敲響了池白松的家門。
他按了幾次門鈴,都沒有動靜,沒人來開門。
池白松不在家,而他根本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出的門,去見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