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城外無人的小道上,茂密黑暗的林子窸窣作響,盤根錯節的樹木們相互糾纏著,在夜色中掙扎著向外延伸。
有風自其中穿過,穿過空曠的樹洞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銳風哨聲。
夜行的鳥兒不時扇動翅膀,再發出幾聲意味不明的「咕—咕—」聲,直挺挺地站立在遒勁的枝幹上,瞪著那對閃著黃色幽光的圓眼,注視著黑暗裡的風吹草動。
一道黑影自山中飄過,動作快如鬼魅,不似常人。假若有行人看見,多半會以為是自然而生的山魈精怪,躲在山林里擇人而食。
這位「精怪」不是別人,正是正在趕路回家的竹之內見月。
心心念念的刀買到手了,她,也破產了。
慘遭橫禍的見月壓根兒不想在這傷心地多呆,她也沒錢多呆了。。。
只能披星戴月的連夜回去,希望能在天亮之前趕回家。
忽然,她停了下來。
皺著眉環視四周,她敏銳的感知到周圍不對勁,除了腐朽潮濕的霉味以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味。不遠處的灌木叢里似乎還有哼哧哼哧的進食聲,伴隨著撕扯血肉的動靜,一清二楚地傳到竹之內見月的耳朵里。
循著聲音走去,她謹慎地用手中的竹刀挑開灌木,探頭望去。
只見灌木后的一小片空地上,赫然躺著一隻受傷的雄鹿,雄鹿眼睛半闔,吃力地喘著粗氣,四隻蹄子不時地抽搐掙扎,仿若溺水的人最後一次自救。
而在雄鹿暴露出來的柔軟腹部前,是一個背對著見月的身影。
從背後看去,似乎是一個正常的人。
半蹲在躺倒的雄鹿腹前,雙手支撐在地上,將整個腦袋埋在鹿腹上,撕咬著血肉內臟,嘴裡還在喃喃自語著,「好餓,好餓,好想吃。」
鹿血漫過草地,土地被染成一片深褐色。
似乎是聽到灌木叢被挑開的動靜,那個低頭撕咬的人影停住了。
隨後「唰」一下轉過了腦袋,頂著滿臉血看向了來人。
見月:emmmm,打擾了,告辭。
那隻不明生物明顯沒有get到見月的歉意,反而更加興奮了。
頂著那張令人感到抱歉,並且質疑究竟是怎樣鬼斧神工的造物主創造出來的魔幻超現實主義臉蛋兒,一臉見到大雞腿的狂熱表情,流著口水,向她撲了過來。
見月心下一聲卧槽,一個閃身就打算躲開。
這糟心玩意兒長得就像深海魚似的,一副「既然大家都看不到,我就隨便長長」的亞子。
蒼白的詭異的皮膚泛著點青色,那雙瞪的溜圓的眼睛像是即將脫離它的眼眶,搖搖欲墜地在眼眶邊緣走鋼絲。眼珠子還不老實,上下左右四處晃悠,看一眼掉一格San值。
最過分的是那張嘴,整個呈現出分外誇張的地包天嘴型,下牙崎嶇著像是尖銳的山石,將上嘴唇包裹的嚴嚴實實。
鹿血被染在了那張臉上,潑墨般的灑在它的上半身,地包天的下牙上似乎還有可疑的內臟碎屑。
雖然還保持著人形,可完全不像是人類啊喂!
嵌合蟻定睛一看還有種人外的美感,這東西只讓人反胃啊啊啊啊啊啊!
見月不是沒有殺過人,上輩子流星街出來混的人,手頭上多多少少都有幾條人命。
她雖然自問不殺無辜之人,但也不會對眼前這個畸形種起不想殺「人」的憐憫。更何況對方明顯對她這個「大雞腿」食慾旺盛。
之所以現在還沒動手,是因為她。。。
捨不得動刀。
剛傾家蕩產買的武士刀呢,剛剛一時興奮她還抱著親了兩口,一想到要拿剛剛親過的刀來砍眼前這隻不明生物,她就反射性地胃痙攣。
遊刃有餘地風箏了這隻不明生物一會兒,竹之內見月還有閑心一邊吐槽一邊思考。
這應該就是幸村老爺子說的「鬼」吧,她這是什麼破運氣,趕個夜路就能撞鬼,再加上半個多月前見到的那位六眼大佬,這個世界含「鬼」量未免有點高啊。
微微嘆了一口氣,用著愛憐的神態最後摩挲了一下新得的武士刀,見月壯士斷腕似得除去包裹著的麻布,抽出刀身,回頭正面迎擊來「鬼」。
對方見她停了下來,肉眼可見的更加興奮了,絲毫不帶猶豫地撲了上來。
見月神色不變,一個跨步,微微低頭,手中武士刀飛快向前劃過。
銀白色的刀身劃過微涼的空氣,無聲無息卻快若閃電。
尚在空中飛撲而來的「鬼」臉上還帶著癲狂的笑意,轉眼間卻整個掉在地上。它呆愣愣地循著本能向下看去,只見到它的雙腿已在不知不覺中被截斷,斷肢散落在地上。
見月嫌棄地甩了甩劍身上沾染著的血跡,沒有繼續發動攻擊。
她冷眼瞧著那隻「鬼」在地上嘶吼掙扎,片刻之後,竟然有肉芽在斷肢上重新長出,轉眼之間血肉重生,完好無損。除了被毀壞的衣物外,彷彿一切都回到了不久前。
蕪湖,醫學奇迹呀。
見月挑了挑眉,心下感慨,果然如同幸村爺爺說的那樣,人類的武器是傷不了「鬼」的。或者說,普通的凡刀是傷不了「鬼」的。
假如「鬼」除了太陽外,不懼一切物理攻擊,那這種生物早就統治世界了,哪還能混成一個老人口中說的靈異故事呢。
她出生在娛樂文化高度發達的第一世,對這種設定簡直耳熟能詳。
種種蛛絲馬跡推斷,必定有一個神秘的團體,掌握著殺死「鬼」的秘密,不斷的滅殺「鬼」這種生物,維護著脆弱的人類世界秩序。
就好像上輩子的念能力者,不也是潛藏在人類中,偽裝成普通人嗎。
雖然思考了很多,可見月的動作卻沒有停下。
相比於六眼大佬,這隻鬼實在弱的令她提不起危機感,對她打擊最大的,估計只有它男默女淚的顏值。
又一次斬斷它雙腿的見月敏銳地發現對方雙腿再生的速度變慢了,可見「鬼」肢體再生也需要能量。
也對,要是不付出代價就能夠無限再生,不就變成人肉永動機了嗎。
再往大了說,要是動物也能變成「鬼」,「鬼」還能被吃掉,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糧食危機都迎刃而解。
「哎,」看到對方重新恢復完整,見月感到心累。
眼見這隻「鬼」又一次撲來,原本想再次乾脆利落斬斷對方腿的見月思緒一轉,收刀歸鞘。
機不可失,上好的練習素材在這,不用來試驗那招【月之呼吸·壹之型】就太浪費了。
十幾天的反覆練習,她早已經將這一招爛熟於心。呼吸流轉間,她行雲流水般使出一刀居合斬,低聲念道:「【月之呼吸·壹之型·暗月·宵之宮】。」
美輪美奐的圓月刃在黑夜裡朦朧的發著光,看似夢幻的一刀暗藏殺機,只見刀軌劃過,撲來的「鬼」整個被平滑地分成兩截。
暗自吹了個口哨,見月在心底直呼漂亮。
初習劍技時她還不明白出招前為什麼要報招式的名字,剛剛心念一動順口就說出來啦。
然後她就爽了,有種「裝到了」的暗爽。還能暗戳戳從招式名,側面表現出取名人的文化程度。
想到向她演示這一招的六眼大佬,竹之內見月不禁心想,人不可貌相,還是個文化人呢。
雖然這一招威力可觀,但還是沒辦法徹底滅殺「鬼」。
她已經用刀將對方哪哪兒都砍了一遍了,還是沒能殺死它。
現場撒滿了「鬼」血,彷彿大型屠宰現場。
見月都已經在思考將「鬼」砍成肉醬和用火燒成灰的可能性,最終僅存的人性強拉住她瘋狂奔騰的腦洞。
那隻「鬼」剛開始被砍的時候還在怒吼,含含糊糊地咒罵著什麼,砍到後來整個「鬼」已經麻木了。
待天邊第一縷熹微綻放,它甚至出現了解脫的神情。
在漫天雲霞和燦爛的第一縷陽光之下,見月看見那隻「鬼」在它畸形生命的最後一刻怔愣住了。
彷彿回憶起了為人時的時光,他臉上浮現出了柔和溫暖的神色,在漸漸化為飛煙的身體中,他,哭了。
見到這一幕的見月沒有什麼表情,只是低下了頭,將雙手合十於胸前,微闔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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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明晃晃的大太陽,竹之內見月整個人都萎靡了。
她不過就是想進城買把刀,怎麼像是去砍惡龍救公主似的,經歷九九八十一難,才娶到了「公主」。
最後「公主」還被她拿去砍鬼了,她都無力吐槽了。
一大早起床趕路進城,一晚上都在趕路砍鬼。
見月雖然體質不錯,但終究還是一個八歲的小孩,此時的她又餓又困,只想趕緊回家,躺床上睡覺。
索性天光已經大亮,道路一片平坦,接下來的路程沒有什麼挫折,她成功的回了家。
囫圇地吃了點東西,筋疲力盡的見月一個倒頭就在床上昏睡了過去,直睡到月上柳梢頭。
半夜醒來的她看著髒兮兮的自己,最終還是沒忍住起身燒了幾壺熱水,連帶著新買的刀一起上上下下,里裡外外刷了個乾淨。
再吃點睡之前溫在竹屜里的白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見月再一次容光煥發。
吃飽喝足的她毫無困意,甚至精力充沛的覺得自己能去山裡徒手搏鬥棕熊。
抱著刀坐在檐廊上,竹之內見月就這樣望著月亮,慢慢發起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