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貝莎城堡

勁風卷過蒼穹，掀起強烈的氣流。

有魔法存在的大陸，氣候總是要奇特一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是下雨，還是下雪，而颳起一陣暴風，簡直是再常見不過的事了。

一隻雄鷹本來正好端端地飛在天上，現在它只得拚命扇動翅膀，試圖抵抗自然的偉力。

它在空中努力良久，最終敗下陣來，絕望地準備迎接命運，卻不想跌在了什麼東西上面，得以牢牢抓住，沒有徑直摔落。

它低頭向爪下看去。

那是一根旗杆。

在如此高聳入雲的地方竟然還有人類的造物。

蒙特科倫家族的厚重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一望無際的天空中，這抹深紅色格外醒目突出，以絕對的實力標明出下方土地的所有權。

雄鷹歇了一會兒，再度起飛，振翅於洛拉城上方盤旋，它的幾根羽毛隨風飄落，被吹到屬於人類的地盤中去。

這裡是位於大陸中央的弗爾拉達王國，一草一木盡歸榮耀的蒙特科倫。千百年來，吟遊詩人們始終如此傳唱，至今王位已繼承至三十二世……

六月的溫暖陽光好似鎏金絲綢，輕柔地漫過尖頂塔樓，漫過磚石，漫過窗檯，流進花園中去。

那裡栽種的植物數不勝數，雪白動人的蘋果花散發出濃烈芳香，紫丁香和粉紅薔薇爭奇鬥豔，其間還生長著許多不知名的黃色花朵，數不清的蜜蜂和蝴蝶正嗡嗡嗡地穿梭其中。

王國第一順位繼承人吉奧尼斯站在二樓，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下方的演武場。

劍光肆意流淌，優美地舞動。凌厲的破空聲直達他所在的位置也清晰可聞，若是直面這個對手，難度可想而知，而即使是從旁邊經過，清楚劍的主人沒有惡意，那殺氣也叫人膽寒。

在那裡練習的是他的近衛騎士，年輕的天才，魔物的剋星——卡修·維拉雷德。

六歲時，卡修已經可以在魔物森林裡來去自如，十二歲，他在皇家騎士團里就已所向披靡，如今他將要成年，劍術技巧更是登峰造極，官員們私下討論，哪怕是請來幾百人的重甲騎兵，也不是卡修的一合之敵。

只有吉奧尼斯知道，無論多誇張的猜測，放在卡修那裡依然不是真相。

除非有一天能遇到真正的對手，否則連卡修自己都看不透自己的實力。

如今他那漂亮的金色髮絲折射著璀璨光芒，晴空般蔚藍的眼睛里滿是平靜，和往常一樣深深地吸引著吉奧尼斯的目光。

自從相遇那年，兩人的命運便親密地綁定在了一起。

他們一個是王國的繼承人，一個是發誓守護繼承人的冊封騎士，榮辱與共，休戚相關，除了死亡以外，沒什麼能將他們分開。

這是吉奧尼斯最滿意的，甘願稱為上天饋贈的禮物，哪怕是天生的王權，也不能與之相比。

「殿下。」侍女珊德菈端著托盤，出現在吉奧尼斯背後，「您想用一些下午茶嗎？」

吉奧尼斯回過神來，指著下方溫和地說：「不用了，你給卡修送去吧，把紅茶換成涼水，他不喜歡那個。」

珊德菈點點頭，恭敬地退下。

她回到茶點休息室，用雕著花紋的錫壺換下裝有茶水的小瓷壺，踩著長長的石質樓梯來到一樓。

彩色玻璃擋住陽光，寬闊的大廳中略有陰森，蒙特科倫歷代家主，當然，也是歷代國王的畫像錯落有致地懸挂在三面牆壁上，地面鋪墊的石板光滑平坦，花紋精緻優美。

珊德菈輕輕的對他們行了屈膝禮，然後快速前往籬笆環繞的花園。

叢叢灌木中藏著一口古井，貝莎城堡的大部分飲用水都來自於此。

珊德菈放下托盤，捲起了袖子。

滾輪嘰嘰吱吱地轉起來，粗重的

繩子開始纏繞。

演武場離花園不遠，卡修剛收起長劍，就敏銳地聽到了穿過庭院、踩在草叢上的腳步聲，走過來幫忙。

「讓我來吧。」

他從珊德菈手裡接過麻繩，異常輕鬆地把木桶提上來。清冷的井水盪出幾個波紋，連著容器一起被放在濕漉漉的草地上。

「謝謝您，卡修大人。」珊德菈的眼睛彎成兩道圓弧，「您今天怎麼沒有練習弓箭呢？」

「……」卡修很想告訴她自己的箭矢已經用完了，而集市上附帶迅疾效果的木頭材料又很貴，所以根本還沒有攢夠錢來買。

但說出這麼長的一段話有點太為難他了，光是在腦子裡斟酌語氣恐怕就得花五六分鐘。

輪迴轉世，或者說重生之後，卡修是個寡言少語的人，一開始，他很擔心在異世界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讓自己被當成瘋子。

到了後來，他竟慢慢習慣了沉默，習慣了心理活動劇烈而面上毫無波瀾，也習慣了被大家莫名立起來的奇怪人設。

沒有得到回答，珊德菈並不在意，得到回應才是件特殊的事情。

她把木桶里的水倒進錫壺，又把錫壺裡的水倒進杯子里，最後遞給卡修：「您一定渴了。」

等卡修把水喝完，她又端來點心：「請吃點東西吧，廚房馬上就能做好晚餐。」

卡修用剩餘的水洗了手，坐在蘋果樹下的木墩上，安靜地咬了一口酥餅。

「是玫瑰餡的，您喜歡嗎？」

卡修點點頭。

「我擔心有點偏甜，您喜歡真是太好了。」珊德菈微微抬頭，用餘光看到吉奧尼斯仍然目不轉睛地望著這裡，心裡念頭一轉，輕聲感嘆道，「殿下已經結束今日的課程了，真是努力啊。」

卡修不明所以，又點了點頭。

陽光穿過攀附在牆上的葡萄藤的縫隙，在吉奧尼斯身上灑下斑駁光影，把他烏黑的頭髮和紅潤的嘴唇照得一清二楚。

這個從小失去母親的孩子長相無比美麗，若不是聲音清朗，幾乎與女性沒有區別。他白皙如雪的皮膚在王國內外倍受追捧，無數青年男女試圖追求這位王子殿下，但都以失敗告終。

吉奧尼斯對外給出的解釋是他無心戀愛，只將注意力放在如何維持王國的繁榮發展之上，大家竟也信以為真。

但作為貝莎城堡的女僕長，與吉奧尼斯接觸最多的侍從，珊德菈對他的心思再清楚不過，她發誓自己願意盡最大的努力去促使兩位大人步入婚姻的殿堂。

哪怕不是以諸神見證的神聖婚姻為結局，最起碼也要成為愛侶。

加油啊，珊德菈！

珊德菈咳嗽兩聲，引得卡修側頭看過來：「您今晚有什麼活動呢，卡修大人？據我所知，吉奧尼斯殿下的日程表上空曠如秋日高空。」

「沒有活動。」

「那麼——」珊德菈眼前一亮，「您是否願意同殿下一起去女神湖看看呢？情人日馬上就要到了，那裡十分熱鬧。」

「熱鬧？」

卡修大人今天的話格外多啊，珊德菈高興地想，他是不是心情很好？心情很好的話，邀請成功的利率也會變大吧。

「是的，卡修大人。」珊德菈說，「遠近的國家都派有商隊過來，情人日不僅是我們弗爾拉達的傳統節日，還是全國上下規模最大的貿易約定周。許多情人都趁這個機會買下訂婚禮物呢。」

「他們會買什麼？」

「通常是寶石和皮草，這些珍貴的東西最適合用來送禮了。」

「皮草很貴嗎？」

「很貴。」珊德菈道，「您還記得托馬斯醫生吧？他在去年的情人日為妻子買了一頭白熊的皮毛定做成大衣，花光了整年的積蓄。」

「……原來如此。」卡修沉思片刻，「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珊德菈，我今晚應該是有活動的。」

「誒？剛剛不還說……沒有嗎？」

「我需要去魔物森林一趟。」

「去哪裡？」珊德菈沒有聽清。

事實上，她聽得很清楚，只是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什麼卡修大人會把去魔物森林說得像農民去田裡耕地那樣簡單平常？

「魔物森林。」卡修耐心地重複一遍，「既然皮草很有銷量，我想準備一些。」

需要去魔物森林才能準備的皮草是什麼啊？珊德菈一陣眩暈，難道卡修大人要把魔物的皮扒了拿去賣掉嗎？

是妖鳥還是巨蜥？

在藥材市場倒是能賣個好價錢，不，不如說價值非常高，給情人日的商隊也未必不可以，但真的不會格格不入嗎？

女神在上，那天可遍地是鮮花與水果啊。

卡修找到賺錢的辦法后，心情更加放鬆，將盤子里的點心吃乾淨，就準備離開。

「等等，卡修大人！」眼看他快要離開小路，珊德菈趕緊叫住他，「我有個問題想問您。」

卡修聽話地停下來。

「恕我冒昧，卡修大人，您有沒有可以一起過節日的心上人呢？」平常的試探看來是不行了，珊德菈決心打出一記直球。

微風吹來，拂起卡修額前的金色碎發，他用長劍拄著地面，雙手放在劍柄頂端，臉上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疑惑。

「過情人日嗎？」

「是的！」珊德菈雙手合十，「您有心上人嗎？喜歡什麼樣的人呢？請讓我聽聽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我沒有喜歡的人。」卡修搖搖頭，「至於喜歡什麼樣的人……我沒有想過。」

「這樣嗎。」珊德菈有些失落，「那麼在喜歡您的人里，您有感興趣的對象嗎？」

卡修連想都沒有想，語氣果斷，神色堅定地說：「珊德菈，沒有人喜歡我。」

珊德菈大為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