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精靈族的詛咒
同樣是六月,維拉米德帶著一身傷回到族地。
他那頭柔順漂亮的鉑金色長發,現在像鳥窩一樣雜亂,髒兮兮地黏在皮甲上。
而皮甲本身,好似被某種巨型的野獸抓過,已破了好幾個口子。
他的褲子和衣袖上全是污漬,既有他的汗水,也有魔物腥臭的血液。
就像是剛從地獄爬出來一樣,維拉米德箭筒里的箭全用光了,鋼鐵做的附魔長弓不僅碎成兩段,還和匕首一起遺失在了迷霧裡。
他低著頭,感到族人們的目光向自己匯聚過來,熟悉的羞愧感席捲全身,尖耳朵完全變紅,手也緊緊握住。
長老的樹屋建在高處,維拉米德順著樓梯,緊貼藤蔓走上去,極度的可恥讓他腿軟到彷彿在踩棉花,每走一步都是折磨。
他搖了搖風鈴,推門進去。
「維拉。」長老從卧室里出來,默默地看著他。
維拉米德的頭垂得更低了:「夜安,長老閣下。」
「你沒有聽我的話。」
「是的。」維拉米德低聲說,「我又失敗了。」
鮮血在他身上滲下來,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為翠綠清新的樹屋帶來了突兀的味道。
長老捋著長長的白鬍子,拿出法杖:「孩子,我所說的不是你失敗的事情,而是你無意義的堅持。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這不是無意義的!」維拉米德立刻反駁。
「你才兩百歲。」長老說,「如果不是這場災難,你還是在樹林里傻樂的年紀,摘摘花,摘摘草,和鳥兒聊天,摸摸甲蟲,就像族地里任何別的孩子們那樣。」
「我的所作所為不是無意義的。」維拉米德只是固執地重複道,「我們有預言,不是嗎?您說我是最後之子,大家也是那樣說的!」
「你確實是最後之子。」
長老手中的法杖泛起淡綠色的光芒,濃郁的生機之力從上面飄起,慢慢轉移到維拉米德身上,他流血的傷口逐漸癒合,疲憊的神情也好轉許多。
「你是母樹用最後的力量誕生的精靈,你當然是最後之子。」他說,「但你還太小了,還沒有到承擔責任的時候。」
維拉米德咬住嘴唇:「我們等不到那一天了,迷霧在不斷擴張,詛咒馬上就會侵襲過來,森林已經沒有多少可以居住的地方了。」
「如果那一天到來,我希望你記住,這不是你的錯。」
維拉米德震驚地看向長老,卻只得到收起法杖的動作。
「您不相信我能解開詛咒。」他絕望地意識到這一點,「我的力量在族人中已經是佼佼者了,但您還是不相信我。」
長老心疼地看著他:「那確實證明了你的未來會有多麼輝煌,但你真的太年輕了,維拉。這不光是你一個人的事,這是五千多年前的因果,是整個族群的劫難,我不希望你把一切抗在肩上,我們都不希望。」
「我不需要未來。」維拉米德站起來,「我需要拯救大家!」
長老沒有說話,默默地望著他。
「我難道不夠勇敢嗎?」無聲地對峙良久,維拉米德灰藍色的眼睛裡布滿淚水,「詛咒需要勇敢的心來破解,我不夠勇敢嗎?」
「你足夠勇敢,孩子。」長老溫和地說,「也許是預言出錯了。」
維拉米德張嘴想要說什麼,眼裡充斥著愧疚,最終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長老緩緩嘆了口氣,在他的身後,精靈女王掀開帘子走出來,頭頂的王冠在燭火下閃動著跳躍的光輝。
「預言真的出錯了嗎?」女王問道。
一陣難堪的沉默。
長老艱澀地開口:「沒有,陛下。預言是由遠古的大祭司留下的,她的話從未
出錯。」
「那麼維拉米德是真的不夠勇敢,對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陛下。您也看到那個孩子的決心與毅力了,他受過的傷比任何一個衛兵都要多,他把解除詛咒當作畢生的使命,如果他都不夠勇敢,我們還能去哪找到勇敢之心呢?」
女王不再說話。
另一邊,維拉米德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作為預言中的最後之子,他享有殘存地風景最好的房屋。
房子門前流過一條小溪,溪水裡散落著幾十顆鵝卵石,岸邊還有棵櫻桃樹。
他推開窗子便可以呼吸到清新的空氣,不用忍受從北方刮來的腐爛氣味,伸出手去,就能摸到冷冽的水流。
但是維拉米德知道,精靈們本該擁有的遠不止這些,不是小溪,而是幽藍寬廣的大河,不是一小棵櫻桃樹,而是無邊無際的密林與原野。
這片埃德利大森林曾經安靜祥和,山丘連綿,遍布穀地,瀑布錯綜湍急,無論冬夏,總是綠意盎然,開滿密密麻麻怒放的鮮花,微風拂過,濃綠纖長的野草好似海浪。
在埃德利大森林裡,精靈們歌唱,跳舞,吹奏笛子,撥弄豎琴,在樹上奔襲,在馬背上拉弓。
他們在最中心的位置,用水晶和花崗岩建造供王室居住的宮殿,又在周圍用蓋起橡木王城。
遮天蔽日的巨大母樹賜予他們悠久的壽命,給予他們精緻的面容和出色的天賦,森之精靈們生來卓越,無憂無慮地過著自己的日子,從不與外界接觸,就像是烏托邦中的仙境。
然後這一切,都被五千年前的那個詛咒毀了。
突如其來的迷霧籠罩了埃德利的上空,噁心的魔物和沼澤憑空出現,滾滾黑煙在地上翻滾,紅色的岩漿填平了河流。
王城宮殿化為廢墟,母樹眨眼間枯萎。
殘存的精靈們痛哭流涕,卻不願離去,只好龜縮在密林一角,過著掙扎反抗的日子。
他們帶著最後之子逃離,一直躲到今天。
回過神來,維拉米德放下了貼在窗子上的手,他來到卧房中,彎腰蹲下去,從床底拖出一口大箱子,裡面是他藏起的更多武器。
雖然他沒能成功破解詛咒,但數千次的嘗試也給了維拉米德瞥見過去一角的機會。
他曾在層層迷霧之下,咆哮的魔物之中,看見一朵開得小小的白花。
那朵花告訴他森林還未死去。
精靈一族發自內心的渴望讓他無比想念那些被侵吞的土地,他想回去,發了瘋地想成功。
他的努力不僅是為了回饋族人們的愛戴,更是為了挽回家園。
望著天上的月亮,維拉米德緊緊握住拳頭。
我要再試一次,他想,最後一次。
如果失敗,那我就去死好了。
第二天傍晚,維拉米德決定去死。
他靠在迷霧森林中某個地方,鮮血橫流,衣衫破碎——長時間的戰鬥讓他迷失了方向,魔物的襲擊讓他疲憊不堪,他還有找回並走回族地的力氣,但他不想再那麼做了。
他決心死在這裡,死在詛咒的迷霧中。
母樹啊,這樣是否能證明我的勇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維拉米德的眼前逐漸變黑,他失血過多,開始發冷,慢慢的,慢慢的,他聽不見,也看不見了。
他馬上就要死了。
他的手漸漸從胸前滑落下去。
就在這時,天邊飛過一顆耀眼的白色流星,帶著刺目的火花,直勾勾砸進維拉米德的身體里。
【宿主,你好,我是攻略——宿主,天啊,你還好嗎,我這就開始救你!】
維拉米德在聒噪中醒來,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傷勢已經被完全
治癒:「你是誰?」
【宿主,你可以在腦子裡和我說話,不用發出聲音。】
「你能讀我的心?」維拉米德警惕地握住武器。
【只有你想讓我讀到的部分才行,我可是有正規許可的系統,絕不侵犯宿主隱私。】
【離開我的身體!】
【太好了,宿主你學得真快,我綁定了這麼聰明的宿主,一定可以很快完成任務。】
【任務?你有什麼目的!】
【不要擔心,我沒有惡意。】系統這才發現維拉米德過於緊張,急忙開始介紹自己,【我是攻略系統201,是感受到你心中強烈的孤獨而被召喚來的,請讓我們好好合作吧!】
【我不孤獨。】維拉米德皺起眉毛,【我不需要和你合作,不管你是怎麼來的,召喚你的精靈絕不是我。】
【你當然孤獨,總系統不會失誤。】
【我有族人。】
【嗨呀,宿主。】系統很有經驗地說,【孤單和孤獨是兩碼事,就算你日夜有人陪伴,也不能說明你的心並不難受啊。你這樣的我見多了。】
維拉米德不得不承認它說的是對的,他閉上眼睛:【所以呢,你要我幹什麼?】
【我是攻略系統,當然是需要你攻略別人啦。你需要一位伴侶!】
維拉米德嗤笑一聲:【可笑,我不會尋找伴侶的,我有更為崇高的使命。我——雖然我已經失敗了,但我不會任由你操縱的。魔鬼,你的願望不會被達成!】
【我不是魔鬼!】系統急切道。
【無所謂,你愛怎麼說怎麼說,我要離開這個世界了。臨死前能拉魔鬼墊背,再好不過。】
說著,維拉米德就把自己剛在昨晚準備的新匕首抵在了脖子前面。
系統雖然拯救了他的生命,但他並不珍惜。
【等等等等!你為什麼要去死?我才剛把你救回來!伴隨綁定的無條件救命機會可是只有一次啊!你冷靜一下,你死了我也會死的!起碼給我個知情權吧!】
維拉米德不知道知情權是什麼,他猶豫一陣,也許是出於求死之人的最後柔軟,便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系統。反正精靈族的情況已經夠糟了,這位魔鬼帶不來更壞的詛咒。
【原來是這樣,宿主,你過得真慘。】
連魔鬼都在可憐我了,維拉米德自嘲地想。
【但你還不夠勇敢。】系統平靜地說。
這句話立刻激起了維拉米德的反抗之心,他憤怒地坐直身體,手指將衣服扯出深深的褶皺:【我敢進入誰也不敢來的迷霧森林,我連死亡都不害怕,我願意為精靈族獻出一切!】
【如果你夠勇敢,為什麼到不了母樹下面呢?】
【……那你告訴我,什麼是勇敢?】
【我也不知道,我不是生命,怎麼會知道什麼是勇敢啊?但是宿主,窩在小小的森林裡,只和長老們相處是找不到勇敢的,你需要去外面見見世面。】
【你這魔鬼的目的就是騙我離開族人嗎?】
【當然不是!都說了我是攻略系統!我存在的目的是為了幫助大家找到真愛!】
【我不要真愛,我要勇敢。】
【你!你你!】系統要被他氣到宕機,【你真是塊又臭又硬的石頭!】
處理器飛速運轉中,系統突然想到了一個新的辦法:【宿主,不如這樣吧,我可以幫你找到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你真的能做到?」維拉米德激動道,「你有這樣的能力?」
情急之下,他忘記了自己不用開口說話。
【當然了!我們攻略系統可以找到宿主最理想的伴侶,既然你想要找到勇敢之人,那我可以把總系統分發的搜索道具用在上
面。但你真的確定了嗎?道具是一次性的哦。】
【快用!】
【在用道具之前,我要先問你一個問題。】系統不懷好意地說,【你憑什麼拜託這位勇敢之人幫助你解開詛咒呢?】
維拉米德回答不上來。
【我有現成的答案!宿主,你知道嗎?世界上會無條件幫助你的,不是親人就是愛侶。友情嘛,當然也是可以的,但友情一般不會立刻發生,達到摯友的水準也很考驗時間。而且把愛侶變成親人,難道不是雙重保險嘛?】
系統滿嘴胡話,忽悠著單純的兩百歲年幼精靈。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道具找到的目標會自動成為攻略對象,宿主,你必須讓「勇敢之人」成為你的伴侶,否則我是不會幫你的!這是交易達成的條件,你們精靈族不會出爾反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