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

第98章 第 98 章

林容從天水閣回宣平侯府的時候已經是入夜時分,崔琦等著她,還未就寢,見她回來,忙吩咐人擺飯,一面替她夾菜,一面道:「怎麼這時辰才回來,差點打發人滿城找去?」

林容喝了口蝦丸雞皮湯:「看書忘了時辰,一抬頭,天便暗了。閣里的人也並未催我走,那書還剩七八頁,就索性瞧完了,這才回來。」又伸手去搭崔琦的脈象,道:「便是沒有動胎氣,也別累著。」

崔琦笑笑,試探問道:「你在江州,那天水閣,什麼時候想去便去,也不急於一時的。晚上看書,仔細眼睛。」

林容便道:「六姐姐,過幾日,我便走了。」

崔琦立時紅了眼眶:「這麼急,多住幾日,不成嗎?」

林容正色道:「六姐姐,崔十一娘已經亡故了,這裡到底不是我應該多待的地方。」

崔琦捏著帕子,擦了擦眼角:「日後,我坐船去瞧你便是,左右也不遠,一兩日的路程。」又替林容布菜:「多用些,家裡的膳食到底比外頭強些。」

林容一時感懷,笑:「六姐姐到底是疼我,不忍再勸我了。」

聞聽此言,崔琦本笑著,又湧出淚花來,伸手去撫林容的臉:「倘若你覺得好,我便替你高興。」又說了許多話,叮囑了許多事,衣裳首飾不知搬了多少過來,一一拿著單子同林容分說,末了嘆氣:「這些東西,連你往日出嫁時的一半都沒有,崔氏比之往日,到底是不如了些。」

林容只笑:「我不過一個小大夫,平日里青衣粗布,便是夏日裡絹羅也只得一身,尋常不是替人看病診脈,便是往田地間看葯農種的藥材。倘天氣好,往周邊山裡去尋藥材,一連幾天也不會下山的。那裡用得到這些金釵玉鐲、綾羅綢緞?」

崔琦聽了,心裡頗不好受,說不出話來。直到深夜,崔琦這才起身迴轉,叫林容送到廊下,道:「回去歇著吧,別送了。」

翠禽跟著林容身後,默默道:「六姑娘的性子,變了好多。」

受了那麼多的磋磨,怎麼能不變呢,你不變,那是活不下去的。林容沐浴更衣,出凈室,一面擦頭髮一面同翠禽道:「天下承平,江南各處也算太平,我想帶幾位醫館里的人,往各洲郡,親畫了草藥圖鑑來。碰見的藥材,要麼是晒乾,要麼是炮製好了的,倘若在野外碰見了,倒不一定認得出來。好些庸醫,常常不能分辨。」

翠禽聽了點頭:「是,連張老先生有時候也能認錯。」

林容便問:「我是想問你,是跟著我,還是留在江州。留在江州的話,我把你託付給六姐姐,叫她給你尋個好人家。」

翠禽搖頭,指著那一箱子金銀翠寶:「縣主不如賞我點金子,將來我自己開個醫館才好。」

主僕二人相視一笑,都不再提了。

一時林容放帳安睡,只她同阿昭相處了七八日,那孩子日日躺在她身側,身上總是帶著一股甜甜的奶香味,臨睡前總纏著林容嘰嘰喳喳說話,也不管聽不聽得懂,從醫館里有多少人,一直問到門口的狗叫什麼名字,母女兩幾沒有一刻分離。

此刻一時沒了阿昭,林容閉眼多時,卻久久未能入眠,索性坐起來,在帳中點了一盞小燈,把白日里在天水閣謄抄的筆記,拿出來翻閱。

忽聽見廊外腳步聲,門吱吖一聲被推開來,林容以為是翠禽見自己在裡面亮了燈,便起身來查看,道:「翠禽,去歇著吧,沒什麼事,我睡不大著,索性看看書。」

那腳步聞言立刻止住,林容又翻了頁書,卻沒聽見關門的聲音,一時覺得奇怪,掀開帳簾,便見陸慎抱著阿昭,靜靜立在床前三步遠,一時兩人都並不說話,只幽幽望著對方。

林容坐起來,到底是她先開口,問:「是阿昭出什麼事了嗎?」

陸慎搖搖頭,把阿昭抱到床邊來,林容伸手去探她的額頭,見她臉頰雖紅撲撲的,卻並沒有發熱,只是睡熟了而已。

陸慎這才淡淡道:「不知你跟她說過什麼,哭了一夜,不肯走,只好抱了她回來。」

什麼叫不知道我跟她說過什麼?這話,彷彿是在說,她林容教了阿昭什麼,叫她哭鬧著不肯走,順便再把他陸慎給叫回來一般。

林容冷笑一聲,懶得理他,把阿昭抱到床榻內側。阿昭無意識地哼哼兩聲,睜開眼睛,見是林容,迷迷糊糊叫了一聲娘親,到底是困極了,叫了一聲娘,又合上眼皮,沉沉睡了過去。

她小手上不知抓著什麼東西,黏糊糊的,林容取了枕邊的綉帕,一面擦一面疑惑問道:「手上攥著的什麼?」

林容還以為阿昭睡著了,豈不料聽見問話,眼睛雖還閉著,卻還是回答道:「是松子糖。」小手也無意識地抬高:「娘親,你也吃……別客氣……」

林容失笑,拍阿昭的後背:「睡吧!」只那糖黏在手心,用干絹布擦得並不幹凈,一時想掀被起身下床去。

陸慎見了,起身往旁邊凈室內擰了濕棉布遞過來。林容白他一眼,皆過棉巾,仔仔細細替阿昭擦手擦臉,末了道:「以後不要給她吃那麼多糖,小孩子長蛀牙,可沒什麼好法子治。」

林容的語氣並不算好,陸慎聽了,只道:「知道了!」

林容見他那個樣子,不知出了什麼變故,倒不像前幾日那樣可笑,正想叫他出去,忽然嗓子不大舒服,咳嗽了兩聲。

陸慎起身,倒了熱茶遞過去,林容並不接,冷冷望著他好一會兒,這才接過茶盅,喝了一口,輕輕用蓋碗撥著茶葉浮沫,問:「你有話要跟我說?」

陸慎坐在床沿,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半晌說不出話來。

林容忍不住哼了一聲:「你從前可不是這樣的人!」又覺得沒意思,他迴轉來沒意思,自己忍不住譏諷他更加沒意思。

把那茶盅擱在一旁,道:「既然你沒有話說,那麼,我有話要問你。不知你肯不肯解我的惑,答我的話?」

陸慎把那茶盅接過來,喝了兩大口,那種渾身都不對勁的感覺似消減了些,道:「你問吧!」

林容抬眸,問:「六姐姐的信,是你命她寫給我的?」

陸慎並不回答,等熬到林容臉上已有三分不耐煩,這才低聲道:「聰明人是不用等到旁人吩咐,才來做事的。」他垂眸,並不敢去瞧林容的眼睛,伸手輕輕捏住林容的指尖,頓了頓,道:「十一,我想見你,想叫你到江州來,想叫你時時陪著阿昭,時時陪在我身邊,我想叫你跟我回去,回去做阿昭的母親,做我的妻子。」

說罷便抿著嘴,一動不動坐在那裡,彷彿聽候宣判一般。

林容並沒有抽回手,仍由他淺淺握著,沉默了好一會兒,道:「大丈夫何患無妻,拿得起放得下,這是你自己說過的話,你很不該這樣。」

陸慎抬頭,抬頭凝視,反問道:「倘若……倘若我說我放不下呢?」

林容輕輕喔了一聲,也並沒有生氣,靜靜問道:「你又要言而無信了么?」

陸慎叫這句話問住,沉默良久,悶悶道:「我怎麼敢!連陶府那個老匹夫,欺君瞞上的罪過我都不追究,還禮送他到洛陽去。」

他陸慎桀驁不馴慣了,何嘗這樣忍氣吞聲過。要依著他往日的性子,必定把那老匹夫下了大獄,折磨一番不可,那一府的老老少少又豈有好下場。那老匹夫這樣噁心他,卻又投鼠忌器,不能動他。

這話一開了頭,後面的便好說多了:「也並沒有什麼選后立妃的事,摺子是我叫人寫的,告示也是我叫人貼出去的,不過是我想試一試你罷了?」

告示、榜文,袁家四姑娘也上門拜訪,做得這樣真,林容對這事,已是信了七分,聽陸慎這樣說,不免面露驚愕:「然後呢?」試什麼,有什麼好試的?

陸慎自嘲地笑笑:「終究是一文不值,沾了阿昭的光。」

林容無奈地笑笑,並沒有說話,忽地窗外一陣大風,把窗戶吹開來,庭中所植松柏柔柔晃動起來。

兩人一時都轉頭望去,只聞風聲,陸慎忽嘆息:「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林容默默半晌,道:「我喉嚨有些不舒服,替我另倒一杯熱茶來吧。」

陸慎知她有話要說,起身倒了茶過來,卻見她只捧在手中。

過了好一會兒,林容喝了口熱茶,這才道:「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關於你關於阿昭。我有的時候也會動搖,覺得自己是不是對阿昭太過殘忍。對於你,你脾氣不好,同以前相比,這段日子,也算對我頗多忍讓了,有些話說得雖不好聽,卻也沒有拿我怎麼樣。只是……只是我到底的愛自己勝過愛阿昭……」

說到這裡,林容似有愧疚,頓了頓:「你從前是一方諸侯,現在是天下之主,你的妻子一定要討好你,奉承你,以你的喜為喜,以你的悲為悲。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可以有半分怨懟。你知道的,我不是那樣的人,也變不成那樣的人。趁著我現在還有心氣,趁著你現在還念著幾分所謂的舊情,做個決斷,總好過將來後悔。我不想回去,不想過從前那種日子了。」

陸慎的心忽痛起來,彷彿針扎一樣刺刺發痛,每說一句話那痛便加深一分,他只顧得木然反駁:「你曾經說過,我不是個好父親,可見你識人並不准。將來的事情,你就判得這樣死?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走了三年,怎麼就知道我不會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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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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