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回 避阱入坑(中)
連日來的辛勞,文嬤嬤終於也累倒了,我擔憂女兒病榻前無人照拂,便與竹息在旁邊犄角旮旯里搭了兩個地鋪,守在寢屋裡,這天深夜,我們睡夢中隱約聽見了翻箱倒櫃的聲響,竹息警覺一下坐起:「什麼人!」只見兩個小宮女裝扮的已經打開了七公主放首飾盒的抽屜,將幾個首飾盒捧在懷中,見竹息發覺,小宮女們倉皇就要走,早被門口侍候的小琥子和小萬子擋住去路,敬嬪和定常在也各率僕從提燈圍住四周,見無路可逃,其中一個年齡稍大的就掰開了長條盒蓋,從裡頭取出一支蜻蜓發簪就要往側脖子刺去,小萬子和小琥子眼明手快,上前就反捆了兩個宮女的雙臂,押著她們到了庭院里。我披上一件水色綉雲間霧靄彎月的大氅,由竹息提燈攙著引路,走到了那兩名宮女的面前,芳茉和芳若已將整個宮苑的宮燈全部點亮,燈火通明間,竹息上前捏起方才想要畏罪自盡的宮女的下巴,莞爾溫和道:「春蘭。」她輕輕鬆開春蘭的下巴,另外一個立刻叩頭求饒:「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不敢了!求娘娘饒恕奴婢!對了,都是春蘭的主意!是她的主意!」春蘭轉向她:「你瞎說!分明是你告訴我說七公主那兒有好多首飾珠寶,而且今晚上沒人看護公主,是你說的!」春蘭轉向我:「德妃娘娘,都是萏兒讓奴婢這麼做的!奴婢是一時糊塗!娘娘,您要明鑒啊!」
芳若和小萬子為我搬了一張椅子放在不遠處的廊前,我坐下后,微笑面向還站侯在一旁的敬嬪和定常在:「今夜忙活了半天,姐妹們也辛苦了,回去好好歇息。」敬嬪與定常在向我一福,便率著僕從各回各屋。天色已漸亮,我問道:「這幾日,都是誰在暗中造謠中傷七公主,逼得七公主想要自盡?如今,你們也當得起人贓並獲這個成語,讓你們混進宮的,本宮一會兒再去會一會,現在,本宮只想知道,那些話,到底是誰編排的?」春蘭和萏兒低頭不語,芳若微笑道:「都說情人眼裡出西施,盜賊眼裡出盜賊,你們還說我和文嬤嬤是賊。」我溫和看向院中的跪婢道:「七公主想要輕生,必然是經過了奇恥大辱,民間若是抓到了偷盜,一般會如何做?」春蘭立刻叩首:「娘娘,是奴婢有眼無珠,以為陶小二記的老闆真的抓住了小偷,還害得陶小二記老闆白挨了冤枉板子,生意倒閉。」萏兒也叩首道:「德妃娘娘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這就去跟大家說,之前的話,都是奴婢亂說的,七公主她是清白無辜的,是那個黑店誣陷她的!」我道:「你們很喜歡這些首飾嗎?」二人相視一眼,便連連搖頭。
永和宮的宮門已開,已有往來的雜掃宮女太監在清掃大街,十三、十四和幾個公主也已經用了早膳準備去上學堂,溫憲公主見到那兩個跪婢,上前就狠狠掌摑了二人:「讓你們多嘴多舌!害本宮皇妹!」溫憲還要再打,我阻止道:「好了,銓岍,這兒交給額娘,你先去上學。」溫憲氣惱道:「額娘,一定要賞她們一頓板子,再把她們趕出宮,這樣的賤婢不能留!」我微笑道:「額娘知道,乖,去上學吧。」我見兒女們都去上學,便深嘆了一口氣,對著吃痛正捂臉頰的二人吩咐道:「自己把衣裳都脫了,去站在宮門口。」二人立刻不停叩頭求饒,竹息上前揪起春蘭的胳膊就要撕扯那袖子:「快點!姑姑我可不會憐香惜玉!」
二人委屈啜泣著一點點脫去衣裳,只留了紅肚兜,竹息喝令道:「脫!」很快,兩個晶瑩白嫩的水豆腐,就被晾曬在了人員往來的宮門口,而萏兒的信期又恰巧來了,就順著那晶瑩的白柱淌下了紅漆,芳若跟小宮女們介紹:「這個啊,就是咱們女人到了年齡之後,每個月都會來的月信。」我在裡屋的搖椅上愜意地搖著,閉目凝神,屋外則是芳若在給小宮女們做人體講解。五兒和曼姐拾起地上的衣裳肚兜,推開了人群要給兩個水豆腐穿上,各攙她們返回了寢屋,芳若喝道:「站住!課還沒上完呢!」春蘭和萏兒捂著臉委屈啜泣,五兒安慰她們,曼姐對小宮女們道:「這就是在體罰咱們,宮裡頭是有規矩的,德妃娘娘這麼做是越矩的!」芳若道:「那麼依你看,這兩個竊賊該如何處置呢?反正內務府不是都聽信了你們的話,不愛搭理咱們永和宮嘛,那咱們關起門來用用私刑也沒什麼不妥的,是吧?」五兒道:「什麼竊賊,分明是你們設計誣陷栽贓的!有誰親眼見過她倆偷竊嗎?」她環視四周問道,眾宮女面面相覷,五兒得意:「冤枉奴婢的事情,奴婢一定不敢編排捏造,到時候一定傳的滿宮皆知德妃娘娘心狠手辣,佛口蛇心!」曼姐和五兒攙著衣衫不整捂臉的春蘭和萏兒就返回寢屋。
春蘭和萏兒再不敢出屋,只躲在屋內,而曼姐和五兒依然在四處編排,這一日,太後來我宮裡要探視銓崀,我與敬嬪、定常在跪迎:「臣妾恭迎太后,太后萬福。」太后扶了扶鬢邊的流蘇:「起來吧。」我們答謝後起身,太后問道:「適才經過永和宮,見到有人在說德妃冤枉宮女偷盜的事,哀家已讓王來喜去調查。」我跪下道:「請太后明鑒,臣妾一向視宮女們如同親生女兒百般照拂呵護,生怕她們在宮中過得不慣,受委屈,又怎麼會平白無故地冤枉宮女偷盜,做這種有損陰鷙的事呢?」王來喜回來稟報:「太后,在宮女的住處,發現了很多件精緻的飾品和衣料,一般宮女怎能穿戴那些招搖,奴才追問下才得知,原來那都是七公主屋中的。另外,在小太監的屋中,也找到了一些七公主屋中的陳設和字畫。」太后對我道:「起來吧。」又往正殿里升坐,我們也一併就座。
五兒、曼姐、春蘭、萏兒、小邵子、小馬子、小曹子等人已被太後宮里的人押上大堂,太后吩咐道:「來人,去傳內務府管事陳五四過來。」陳五四由阿柔引著進永和宮議事廳正殿,跪下叩首:「奴才叩見太后,願太后萬福金安!」太后飲了一口花茶,扣著茶碗蓋溫和道:「陳公公是越來越會做事了呢,把這幾個刁奴往德妃這兒送。」陳五四立刻自己掌嘴:「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是奴才拿了他們好處,才讓他們幾個頂了旁人的名額被分來永和宮的,奴才當時也不清楚他們為何想被分進永和宮。」太后道:「宮女太監進宮,你那兒有記檔的吧?」陳五四眼睛亂瞟:「跟阿柔姑姑走得著急,忘記帶了,奴才稍後回去查。」太后拍案怒喝:「狗奴才!素日里皇帝要問話,你也現查去?!」陳五四嘟囔著嘴,不情願地從袖中掏出一本記錄,慢慢翻著,阿柔搶過記錄,遞給太后,太后翻閱了一會兒,想起了什麼,問向跪地的一眾奴僕:「揆春蘭,柳萏兒,你們倆跟那個老闆娘梁揆氏是什麼關係?還有,小馬子,你們跟那家店又有什麼關係?」
春蘭和萏兒不敢出聲,五兒回稟道:「回稟太后,梁老闆是奴婢舅舅,曼姐是奴婢表姐,春蘭和萏兒都是奴婢舅姨母,梁老闆的小阿姨。小馬子和小邵子是梁老闆的乾兒子,小曹子不是我們一家的。」太后冷笑:「果然,你們的那位梁老闆已經被斬監候了,現在在天牢里,正等你們拖家帶口的過去團聚呢。來人!」眾人應著吩咐就過來拖拽這些刁奴,四個宮女跟老闆夫婦關在一起,刑部議秋後誅九族事宜,小邵子、小馬子、小曹子被拖回內務府杖斃。宮中再無人造謠生事,我也更加專註照顧銓崀。為了表示歉意,連著幾日,內務府都忙著往永和宮送東西,而我早已吩咐過,不許搭理內務府的人,便讓他們拿著東西原路返回,這個叫做禮尚往來,玉琴和玉瑟也為之前內務府的種種出了一口悶氣。
因為出了永和宮一例,所以太后對各宮用的新人格外上心,經常去走訪各宮和內務府,勞累下舊疾複發,皇上聽聞太后抱恙,親自在寧壽宮裡陪侍,勤貴人和宜妃勸皇上:「這兒有臣妾照料,皇上快去批閱奏摺吧。」皇上道:「朕與你們一起照顧皇額娘,奏摺有太子幫朕批閱。」太后躺在床上,對皇上道:「胤礽年輕,處事難免衝動,國之大事,還須皇帝做主,哀家這點小病沒什麼,軍國大事才更緊迫。」皇上道:「朕打算再次御駕親征,對抗葛爾丹餘孽。所以預備著讓胤礽留在京城監國。治國用人之術,朕想著鍛煉一下胤礽。」太后道:「哀家看,你還是再重新批閱一遍奏摺為好,以免胤礽那孩子出了大錯。」宜妃扶起太后:「是啊,皇上,您就聽太后的話吧。」皇上思索片刻,邊一勺勺喂太后喝葯,邊道:「兒子稍後再來看皇額娘。」
皇上的儀仗走在返回南書房的長街里,就見燕燕帶著一溜宮女往慈寧宮方向去,隱約間,聽見幾名小宮女在竊竊私語,這個道:「勤貴人的產期和太子妃產期相近,而且勤貴人長得就和孝懿皇后一模一樣,而且又得寵,保不準所生的小阿哥會變成新太子呢。」「那太子妃不是也快生了嘛,她如果先生了小阿哥,那太子爺的地位還能動搖嗎?」「聽說皇上對當年的三個皇后都很痴情追憶多年,若是太子易位旁人,那三個皇后在天有靈,還能安息嗎?」「看到太子爺越來越像皇上,還能不安息嗎?」「這次聽說皇上御駕親征之後,宮裡就是太子做主了,戰場殘酷,皇上能不能平安回來都難說,也可能駕崩在前線,或者回來的時候缺胳膊斷腿的。」「啊?那不是太子準備要登基了?」
魏珠奉命去徹查流言,只追查到毓慶宮裡的膳房人和茶房人,推說是上頭吩咐他們隨口胡謅的,追問下,得知這個上頭在慈寧宮,皇上便往慈寧宮去,蘇麻聽聞了來龍去脈,讓所有宮女太監罰俸一個月,再揪出那幾個喜歡說嘴的,痛打了***板,趕去四執庫當差。
這日,皇上帶著鍾粹宮的尹官女子和靈官女子以及雨兒、寶弦,幾名阿哥,親王,大臣,老太醫,準備再度御駕親征,我們後宮女眷一同在乾清門前為皇上鑾駕送行,見皇上已經率隊遠去,縣君攙著太子妃,太子妃捂著隆起的肚子對我們道:「各位額娘勞累了,都散了吧。」我們一同福下行禮:「嬪妾告退。」各自回宮后,燕燕就去了飲綠軒:「聽說今天早上的盛況,連太子妃都去了,同樣是孕婦,怎麼勤貴人身子就那樣乏嗎?」勤貴人放下手中的綉板:「你來,有話想對我說的吧?還是你覺得,安排膳房和茶房的人去亂說話,編排我和我腹中兒女很有意思?」
燕燕緩緩圍著勤貴人挪步,目帶仇恨淚光:「當年,我們倆一同進宮,發誓要當一輩子好姐妹。是你違背誓言在先,出賣我,如今可別怨我。」勤貴人問道:「你恨我,所以要把不相干的人都牽扯進來嗎?燕燕,你知不知道就是在民間,亂說話也會要人命的,何況是在宮裡。」燕燕冷笑:「人命?你關心別人的命,可有想過你自己嗎?這個皇宮,各種人爾虞我詐,為達目的,哪個人會在乎有沒有犧牲人命,你我的命甚至連御花園的泥沙都不如,皇上說進你位份,你就連帶著娘家人一起雞犬升天,皇上降罪你了,你便自生自滅,無人問津,而且,皇上動不動就誅九族,皇上都如此,何況是你我?」
宮女端上來安胎藥,因冒著熱氣,先放在一旁放涼,燕燕嗅著藥味:「看來懷阿哥也不輕鬆嘛,天天吃苦。」勤貴人道:「葯雖苦,也不比豹子膽苦,燕燕,謹言慎行,規行矩步,好自為之,這十二個字是我想對你說的,此外,你我既已斷絕關係,便不要再往來多話。」燕燕冷笑:「我自然會好自為之,咱們後會有期。」說罷便離去,勤貴人因方才與燕燕唇槍舌劍動了胎氣,疼痛難耐,忙喚積雲扶上床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