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回 避阱入坑(下)

第二百八十一回 避阱入坑(下)

其他妃嬪與太子的側室們都聚在毓慶宮的議事大廳里等候後殿產房的消息,我因為在永和宮中照顧七公主而沒有出席,太子妃正在奮力使勁,一旁使喚宮女太監的縣君不停地合掌祈禱:「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墨兒和小阿哥母子平安。」大殿里,眾人靜靜地坐著喝茶吃點心,另一邊,四個轎夫抬轎至寧壽宮門前,隨行引路的丫鬟掀開了轎簾,引身穿誥命制服的陳夫人下轎,過了風景宜人的花園,來到了酷似農家小院世外桃源般的飲綠軒竹籬門前,報時的滴漏在流水中咯噔一聲,宮女太監們見陳夫人進來,立刻跪地叩首相迎:「奴才、奴婢恭迎夫人大駕!願夫人萬福金安!」

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和一聲嬰兒初啼,小太監趕緊跑到議事大廳里報喜:「回稟各位主子,太子妃娘娘生了!」聞聽太子妃生產,李良娣如臨大敵差點弄灑了茶碗,榮妃問道:「太子妃生的是阿哥和公主?」小太監回稟道:「是小公主。」眼見自己祈禱的阿哥變成了公主,縣君有些失望,而太子妃因為再為人母,也不計較是兒是女,倒是李良娣聽到願望成真,在心裡暗喜。等宮女太監們收拾得差不多了,榮妃帶領眾人前往太子妃的產房,榮妃讓其他人在屋外等候,與惠妃和宜妃進去,花盆底鞋踩得地面咯咯作響,縣君上前在口前豎食指「噓」著輕聲道:「太子妃剛睡著。」榮妃輕聲道:「小公主呢?」縣君引三妃出屋沿著屋檐走廊去往乳母嬤嬤的房間。

芳若幫忙捏開銓崀的嘴巴,我正一勺勺喂著銓崀喝菜粥,銓崀靠著芳若幫忙把菜湯咽了下去,聽聞太子妃也生了個小公主,我看著昏迷不醒的銓崀,便回想起當年生銓崀的時候了,想起銓崀成長的點滴,心裡一陣難過,淚水便在眼眶裡打轉,喂完了銓崀,再喂她喝了點溫水潤潤喉嚨,我便在一旁用了晚膳,反正銓崀是一定要在我的視線里的。

是夜,李良娣趁眾人熟睡,與草妞主僕提燈出院,前往乳母嬤嬤甘氏的房門前,若有所思地站立著,屋中甘嬤嬤鼾聲如雷。李良娣讓草妞在屋外把風,她自己脫下花盆底鞋,房門被吱呀吱呀地輕輕打開,將花盆底鞋放在門前的毯子上之後,一雙赤腳躡手躡腳地走向嬰兒的吊籃前,看著熟睡中的小公主,李良娣顫抖著手作勢就要掐上去,小公主努了努嘴角,熟睡中一邊沖她微笑,李良娣想到了當初自己所生的小公主,便沒下的去手,帶著草妞靜靜地離了甘嬤嬤的屋子,返回自己的庭院。

「我怎麼能這麼做呢,小公主才剛來這個世上,她有什麼錯。」李良娣不停地跪在寢屋內的菩薩像神龕前懺悔,草妞道:「奴婢知道良娣心善,到底是沒下手,也好在咱們沒有害小公主,大阿哥和二阿哥才會因為咱們的善心而得到好報。也好在這次太子妃生的是公主,良娣您的地位才得以暫時穩固。」李良娣左顧右盼若有所思喃喃道:「是啊,只要太子妃生的不是兒子,我和我兒子,就都沒有威脅。」次日,李良娣前往太子妃屋中伺候,杜太醫在給太子妃把脈,縣君詢問道:「杜太醫,太子妃娘娘還能不能再度有孕?」杜太醫離了太子妃的床簾,走向別處,一邊收拾醫囊,一邊對縣君道:「太子妃年輕時曾小產過,如今懷上這胎,生產時又十分艱難,好在母女平安,可太子妃到底是母體有傷,要想再有孕,這恐怕不成了。如今當務之急,是要儘快調理好產後的身子。」聞聽如此,縣君便有些失望,而一旁在伺候太子妃喝水的李良娣卻更加放心。

縣君讓李良娣回去歇息,自己陪護太子妃,太子妃靠在床沿,頭上綁著紫色的抹額,手上正忙活著綉活,縣君吩咐其他人先出去,單獨與太子妃談話,太子妃再也藏不住難過,哽咽問道:「額娘,本宮是不是再也生不了小阿哥了?」縣君坐在一旁嘆道:「你方才都聽見了?」太子妃微微點頭,縣君接過太子妃手中的綉板,幫忙繼續綉著,對太子妃道:「你不要難過,你已經為皇室生了個姮姯公主,這就夠了。至於小阿哥,額娘想著等過幾年真兒長大了讓她也嫁進來當側室,讓她生了小阿哥再記到你的名下,這樣,在太子這兒,總歸咱們瓜爾佳氏的女人是有兒子傍身的,你也有親妹妹扶持。」太子妃道:「真兒也才兩歲,以後能不能進太子這兒都不好說,額娘,說不準本宮調養好了身子,又可以有孕了呢?」縣君搖了搖頭,低頭綉著,對太子妃道:「杜太醫絕不敢誆騙額娘,你確實…算了,不說這個了,方才陪你們過了洗三禮,額娘明日便要出宮了,以後該如何做,全都要靠你自己了。李良娣到底是母憑子貴,善待她對咱們也有好處,從前爭風吃醋的毛病得改一改了,你到底是正宮嫡妻,得拿出嫡妻的氣度去包容側室。」太子妃恭順答是。

這邊的宮門是一頂八人抬的轎子被放行出宮,縣君與丫鬟坐在轎子里離了皇城,進入人員往來的街區,另一邊,勤貴人懷抱琵琶,曼妙地輪指,揉指,彈奏著《霓裳》,陳夫人面露喜色地做著刺繡,勤貴人奏畢,陳夫人將綉板和針線放在一旁,輕輕拍掌莞爾道:「卉兒的琴藝越發嫻熟了。」勤貴人將琵琶交給半夏放好,對陳夫人莞爾道:「時常陪太后解悶,打發晨光,讓孩子聽聽也好,沒準會繼承我的音律天賦。」陳夫人莞爾道:「額娘在民間,常聽些荒野雜聞,據說這世上有四件絕世樂器,一為夔牛鼓,名叫莫相負,是黃帝與蚩尤在逐鹿之戰時號令群雄的戰鼓,一為敦煌飛天琵琶,名叫莫相忘,是昭君出塞時帶往西域的,一為伯牙琴,名為長相思,是俞伯牙為鍾子期斷弦的那把,再有一為湘妃笛,名為長相守,是韓湘子在得道成仙之前所吹奏之笛。除了夔牛鼓太過孔武兇猛,不適合咱們女子演奏,其他三樣樂器都可以復刻。」勤貴人莞爾道:「額娘見多識廣,但我有這柄鳳頸琵琶和這把古琴就足矣…嘔……」她說著便又開始乾嘔,半夏立刻拿了唾盂過來,陳夫人道:「又沒準皇上在外邊御駕親征,會帶回幾樣西域的樂器回來。」

說到前線的消息,承乾宮的宣嬪才從御前的小太監那兒得知了父母和姐姐都犧牲的消息,便有心想上前線為皇上助陣,可後宮嬪妃到底是不能出宮的,她便前往如今唯一尚在人世的太后姑母的寧壽宮裡,太后也得知了自己兄嫂和侄女的死訊,對著難過傷心的宣嬪勸道:「人死不能復生,料想你皇帝表哥一定會為咱們報仇雪恨的。」宣嬪跪下哽咽道:「從前,知音仗著有家族,有王妃姐姐,有太后姑母,在宮中任性妄為,恃寵而驕,不可一世,如今,知音只有姑母一個親人了,知音為從前的種種向姑母叩頭認錯,知音這次真的知錯了。」她邊痛哭流涕,邊不停地向太后磕頭,太后忙讓阿柔將她攙起:「仔細把腦袋磕疼了,哀家就你這麼個親侄女,你縱有一萬個不是,也都是哀家教管不善之故,以後果真改過自新是最好的了,你與哀家在宮中,也算是相依為命吧。」

這邊姑侄在為至親傷懷,永和宮這兒,我因為連日辛勞,也發了高熱,宜妃聽聞我病了,便到永和宮來與敬嬪一起照顧我:「你看你,照顧七公主把自己折磨成什麼樣了?難道擷芳殿的乳母嬤嬤就沒有人了嗎?」我咳嗽著,喉嚨腫痛,便對她笑了笑,沒有應答,敬嬪道:「嬪妾說過要與文嬤嬤交好的仰嬤嬤過來照顧七公主,可娘娘就是不肯,一定要自己照顧。」宜妃擰著冰毛巾,沒好氣地往我額上敷:「你什麼身體,乳娘什麼身體,你金枝玉葉的閨閣小姐,人家是身子壯碩的僕婦,你和那些乳娘誰能經得起折騰,這點盤算都沒有,還怎麼協理六宮?現在可好,你也病倒了,那誰來照顧七公主?」敬嬪道:「嬪妾已經讓仰嬤嬤在照料了。」

突然,仰嬤嬤驚慌跑過來叩首道:「回稟娘娘,七公主她,她不好了!」我聽聞如此,掙扎著起身,宜妃忙扶我躺好:「快躺著別動,本宮替你去看看。」宜妃趕緊吩咐身邊的紫茵去找李太醫過來,和仰嬤嬤往七公主的房間去,敬嬪留在這兒陪我,對著空氣合掌默念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保佑銓崀平安無事,保佑妹妹平安無事。」我因擔憂,久久不能入眠。

另一邊,宜妃在等李太醫的答覆,李太醫仔細看診了之後,搖了搖頭便收拾醫囊要走,宜妃問道:「七公主她……?」李太醫的帽檐下的鬍鬚透露著陰沉和嚴肅:「娘娘,準備後事吧。」宜妃見他準備往我的病房來,攔住了李太醫:「李太醫且慢,準備後事的話暫時別對德妃說,本宮怕她身子受不了。」李太醫恭順回道:「下官自有分寸。」李太醫為我診治,我問道:「七公主如何了?」李太醫莞爾道:「只是氣道一時閉塞不通,適才下官給公主施了針,公主平安,還在昏睡。」宜妃也附和道:「是啊,妹妹,銓崀她就是老在睡,是仰嬤嬤大驚小怪的讓咱們擔心了。」我們正在交談,一聲童稚的「額娘」便傳了過來,仰嬤嬤竟牽著已經蘇醒的銓崀到了我屋裡,眼見銓崀蘇醒,眾人皆驚訝。

宜妃見此奇迹,便示意旁人走開,留我與銓崀獨處,銓崀上前摟住我大哭:「都是兒臣不好,讓額娘受苦了。」我也將她摟住:「是額娘沒有保護好你。」銓崀道:「額娘,兒臣可能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了,這幾天,有個男孩子一直在找兒臣,他說他是兒臣的六哥,要帶兒臣去玩。」我聽到此,忙將她緊緊抱住:「額娘不許你跟他去,額娘要看著你長大,看著你披上蓋頭出嫁,看著你抱外孫回宮來看額娘,看著外孫娶親……」銓崀道:「額娘,兒臣餓了。」我撫摸她的腦袋:「飯廳那兒有些點心和午膳,你讓芳茉姐姐和褍紜姐姐幫你熱一下。」

聽聞銓崀已經蘇醒的消息,星軒也帶了很多調養身子的燕窩和紅棗到我宮裡,並與我們一同用了午膳,星軒陪著銓崀坐在屋內的毯子上玩辦家家酒,突然,銓崀再次昏倒,我也親眼目睹銓崀好好地就這麼倒下了,才知道這是銓崀的迴光返照,一口氣憋不上來,我也急火攻心昏倒。這一日,竹息換了一身白衣,與之前阿哥公主歿了的時候一樣,與同樣一身白裝的芳若一起指揮著宮女太監們布置靈堂。四阿哥府邸里,星軒也帶著雲苓和秋玫各著素服,前來弔唁。我拖著虛弱的病體,幫忙為銓崀的遺體梳洗換壽衣。宜妃、榮妃、惠妃、成嬪、安嬪、端嬪、宓嬪、僖嬪、瑞嬪、順嬪、宣嬪、密貴人、良貴人、華貴人、通貴人、牛答應、春答應也都身著素服前來上香哀悼。哭的最傷心難過的便是溫憲公主和純愨公主,其次是文嬤嬤和老十四,我已經沒力氣大哭了,只被銅盆里的紙焰和那些香燭熏灼著傷感的雙眼,靜靜地往銅盆里一張張丟冥紙,在眾人叩首舉哀的兩邊,各列了一隊尼姑在唱經,匕首刀尖的寒光從其中一個尼姑的袖中乍現,她惡狠狠地看向我這兒,縱身一躍就要衝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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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成璧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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