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好,陸遲
一回到家,陸遲就接到了徐飛揚的電話。
沒說什麼有營養的,只是苦求他陪著去爬山而已。
僅是爬山,卻讓陸遲難得有些猶豫。
現在想來,後面所發生的一切一切,彷彿皆是從這次爬山才開始的。
思考的時間尤其漫長,而決定只不過是瞬間的事。
......
半個小時后,鳳凰山下。
陸遲神色淡淡,剜了眼身旁的徐飛揚。
「別別別......小陸子,你這眼神就好像我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我認慫!」
徐飛揚雙手合十,一臉賠笑,「我也不想叫你來陪我受罪,是我爸非要我來,咱好兄弟有福同享!」
陸遲沒接話茬,下意識斂了斂眸。
於靈魂深處,震蕩莫名。
他好像來過這個地方,並不是第一次站在這裡。
冥冥之中,就像一個亘古不變的流程,眼下只是一切都重啟了而已。
很詭異,也很強烈的感覺。
良久,陸遲才呼出口濁氣。
沒錯,前世這天也來這兒爬過山,確實不是第一次來啊。
他沒多想,仰頭看山。
鳳凰山巍峨卻不險峻,伏在蒙蒙的霧中。
若說烏城在陸遲的記憶里,是深刻的,卻也淡薄。
這座城市只是開川市一個不起眼的小縣城,依山而建。
唯一有點知名度的就只有觀音寺,其屹立在鳳凰山山頂,已有三百多年歷史,據傳是當時人們的祈願之處,許多人曾慕名而來。
「走吧,看我們誰先到山頂。」陸遲慢悠悠的向前走去。
徐飛揚急忙跟上,挑挑眉。
「嗬!你這細胳膊小腿兒的,等會你走不動了我可不會等你!」
......
雲霧縈繞,山巒起伏,這是一座在這片廣闊土地紮根了的山。
無數世人曾在山中沐浴晨曦,靜感幽香。
曾有不少遊客皆為觀音寺所吸引到此,但到訪之人無一不被鳳凰山的鐘靈毓秀所觸動。
在一片茂密的樹叢中,一條條殊形詭狀的階梯天然形成,一道道極不均勻的喘息聲緩緩傳來。
「這什麼破山,越來越長,越來越陡!」
聽見後方傳來的一絲抱怨,陸遲笑了笑,停下腳步,「怎麼,徐大爺就這?」
徐飛揚擺擺手,狼狽的坐在階梯上,汗流不止。
「我......我不行了......陸大爺,能休息會再走不?」
「別坐下,等會腿會酸的。」
「管不了那麼多了......讓我先歇會兒。」
見勸告無果也沒強求,陸遲隨手擦掉額上的汗珠,走到山崖處,俯瞰自腳下連綿雄偉的山脈。
有人曾說,山頂上的人可以看到山下的人,山下的人卻不一定看得到山頂上的人。
以前的他,對這句話一知半解,如今,卻更不懂了。
都到了這半山腰,陸遲還是難免想到了她。
那個混蛋女人。
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東西春來夏往的發了芽,以一種及其迅速的方式蔓延開來。
該見到的,總會見到,不想見的,逃也沒用。
陸遲骨子裡是個信命的人。
眼下大概是處在山腰,山中靜若空谷,放眼望去,藤曼縱橫,雜草叢生。
忽地一道涼風襲來,陸遲順勢張開雙臂,細至各個毛孔都得到了疏通。
整個人都清爽自在了許多,層巒疊嶂的山脈匍匐在腳下,他甚至想放開嗓子呼嘯一聲。
「此情此景,怎能不吟詩一首?」
陸遲不用回頭,都能想象出徐飛揚那欠揍的笑臉,他選擇繼續往山上走。
眼看他真不等自己了,徐飛揚急忙起身追上。
「誒!小陸子,等等我!」
......
鳳凰山山頂。
邁過最後一步階梯后,何晚微微舒了口氣。
她的身體素質挺不錯,從五年前開始,幾乎每天都會抽一段時間用來鍛煉身體。
一個人的身體素質才是強大的根本,她對此深信不疑。
對於腳下的鳳凰山,她是第一次來,但完全不在話下。
她傾向於挑戰自身極限,從山底到山頂,幾乎保持著同一個速度,更是片刻未歇。
何晚掀了掀眼皮,隨意的環顧四周。
一大片寬闊的空地,幾乎比得上一個小廣場,中心位置則矗立一座寺廟,莊嚴又神聖。
近在咫尺了,但她沒有再往前走的打算。
她不信佛也不信命,自然不是為了這觀音寺而來。
「這座寺廟據說挺靈驗的,有三百多年的歷史了,你可以進去拜拜,沒準能討個福。」
何晚應聲回頭。
幾步路外,一位藍衣少女正毫無顧忌的盤腿坐在地上。
一身藍色連帽運動衫,黑髮在腦後系成一條馬尾,面色淡然,眉目清冷,一雙清澈無瑕的眼睛似帶笑意。
藍衣少女看上去也不過跟她一般大。
但如果陸遲在這裡的話,大概會一本正經的搖頭否認。
那可小多了。
不知怎的,何晚竟對這藍衣少女生出了些許好感,她骨子裡本是淡漠的性子。
此時此刻,卻鬼使神差開口,「求人不如求己。」
聽到何晚的直白拒絕,宋闌珊也不在意,她能看出對方性子是有些冷的,不再開口。
今日來鳳凰山的人著實少得可憐,偌大的空地中,只有兩道少女身影。
一輪紅日高懸於空,兩人的影子逐漸相觸直至融合。
半響,宋闌珊休息夠了,站起身舒展了下手臂,隨後心無旁騖走向中心處的寺廟。
每周末只要一有閑暇,她就會來觀音寺給爺爺祈一道福。
自兩年前到烏城念書算起,從未間斷過。
在臨踏入寺廟前一秒,她不禁回頭望了眼仍站在邊緣處的何晚。
心裡有些遺憾,沒有互通彼此姓名。
跟那初識的女孩共處一地,即使兩人交談尚淺,也讓她感到莫名的舒服。
一種很陌生,卻異常強烈的感覺。
或許是老天聆聽到了宋闌珊的心聲,遠處的何晚竟也轉身望向她。
或有晚風襲來,跨過千般險阻。
兩人遠遠相望,幾秒后,不約而同的相視一笑。
在滾滾流逝的時間長河裡,有些人總是意義非凡的存在。
宋闌珊轉過身,心懷虔誠的踏進了寺廟。
有緣再見。
......
對於大多來爬鳳凰山的人,不僅是為拜觀音寺,更為征服觀音寺下那一條長梯。
階梯長達1400餘米,寬30米,垂直高差達200多米,傾斜度達50多度,又稱百歲梯。
能到達這裡的人,最快也要三個多小時,體能消耗可想可知。
而那一條直插雲霄的長梯就趴在那,一動不動,似在低聲嘲笑那些已經精疲力盡的人。
兩個大男孩兒坐在地上大口喘氣,對於眼前的長梯,皆傻了眼。
空蕩蕩的環境中,劇烈跳動的心跳聲縈繞耳旁,身上像多了副厚重的枷鎖。
徐飛揚深吸一口氣,黑著臉。
「沒了啊。」
「都到這兒了,怎麼說也要爬上去。」
陸遲緩緩站起身,腿一軟,還是坐著舒服。
「別逞強!誰讓你剛剛跑那麼快。」徐飛揚喘著氣,呼吸漸漸平穩了許多,「我一個人上去就行,你在這等我。」
陸遲只是搖頭,可也沒半點起身的意思。
「難得跟你來爬次山,怎麼說也不能讓你......」正說著,話皆被咽回肚子里。
這裡的海拔不算低了。
那道模糊的嬌俏身影彷彿處在雲端之上,硬生生的闖入眼帘。
瀰漫長空中的灰白浮雲飄落下來幾朵,偏偏掩住那人的樣貌。
一時間如夢似幻,好不真切。
相隔甚遠,至多只能看清個大概的輪廓,但陸遲仍一眼就認出她來了。
他一時竟忘了呼吸,心臟彷彿在這一刻驟停!
徐飛揚正打量著不遠處一輛略顯眼熟的車,若有所思,沒注意到陸遲的反應。
快步走到長梯前,向後擺擺手,「小陸子,我先上去了,在這等我回來!」
在陸遲心神恍惚間,山頂上的那道嬌俏身影已經不在了。
四周一陣沉寂,再沉寂,只有急促的呼吸聲。
從前有一隻被放進溫水的青蛙,它起初自以為安樂,殊不知等意識到不對勁時,已然想逃都逃不掉了。
陸遲覺著,他曾經就是那隻青蛙,回憶如潮水般迅速佔據了他的腦海。
那是,一個單純大男孩和一個心思難猜少女,談戀愛的故事。
......
......
鳳凰山山頂的空地上,格外平靜。
陸遲艱難的邁上最後一步階梯,隨後毫不顧忌形象的仰卧在地,四腳朝天。
像一隻,喘不上氣的哈巴狗。
黯淡的浮雲遮擋少許陽光,才讓汗液顯得不那麼難堪。
歇息片刻起身時,才發現前方佇立著一位嬌俏少女。
狹長的眸子里駐足著少年難堪的身影,她正眯著眼睛笑。
初見是個很美好的詞,不談花團錦簇般的畫面,或多或少也應摻雜一絲驚艷。
但在那一刻的陸遲,只有丟人二字。
心卻跳得很快。
過了很久之後,他才理解一見鍾情的含義。
不少人都有過那樣的一段時期,喜歡那種令人捉摸不透的女孩兒,性子冷,卻也不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那種。
那一年的陸遲還很單純,小心翼翼靠近如冰川環繞的何晚。
許是水溫夠了,大一那年,兩人在一起了。
何晚的心思很深,即便陸遲與她相戀兩年,都談不上有多少了解。
二人一起走過兩年時光,沒有什麼轟轟烈烈。
但就像大多數人都會患的通病,情人眼裡出西施,總會認為自己談的戀愛跟其他人的有本質上的區別。
可到底沒差。
直到臨近大三,何晚說要出國一段時間,卻不說緣由。
沒過多久她人間蒸發了,沒留下一點蹤跡。
起初,陸遲發了瘋似的尋覓,打探她的一切消息。
但人總有筋疲力竭的時候。
在這世上,沒有誰離不開誰。
日子照樣得過,該開懷大笑的時候也不會有片刻含糊。
故事的結尾,是在一個寂靜的街角,何晚倚靠在一輛黑色轎車旁,一如印象里的面色淡然,眉目清冷。
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迹,只平添了一份成熟。
那是陸遲時隔多年來,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遇見。
當時已而立之年的他,早已被歲月抹平了所有的銳氣。
陸遲站在街角,捧著一杯熱美式,默默凝望留存於記憶里的那道身影。
感覺不到絲毫溫度時,才轉身離去,一步沒回頭。
朦朧中,她驀然回首,望向那道離去的背影,怔愣間,不禁潸然淚下。
......
......
思緒漸漸迴轉,陸遲也說不清與何晚之間的是是非非。
但回憶終歸只能是回憶。
這一次,他在長梯前止步,親手斬斷過往。
沒想過逃避。
只是......懶得動。
八月盛夏,暖陽透過雲層,灑下一地斑駁陸離。
空氣中瀰漫著一絲焦躁不安的氣息,偶爾一陣涼風襲來,才讓陸遲意識到時間還在流逝。
難免有些煩悶,心開始躁動起來。
即將到達臨界點時,一道聲音驀地傳來。
「......陸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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