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海不可阻
嗓音帶著獨有的一份清淡,宛如天籟,熾熱熔爐中的陸遲被拉了回來。
好好聽......
它在腦海深處莫名熟悉,卻也難免陌生。
陸遲扭過頭,有些遲疑的望向聲音來源處。
這個季節總是不太友好,深紅色的太陽高懸於空,散落金輝無數。
每一道滾燙的陽光不適時宜的打在陸遲全身,直至烘烤著他的靈魂。
此刻,眼前的大男孩並不能算作好看。
因被夏日熏陶許久,黑襯衫早已濕透,密密麻麻的汗珠從額上滾落,像一個被太陽所奴役的逃難者。
而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前世難堪的初遇,此時亦然。
少女卻渾不在意他的狼狽,眯著眼睛笑,「何晚。」
「徐飛揚跟我說的你。」
此時,陸遲根本無暇細想,視線如同定格般盯著何晚,每一寸都沒有放過。
精緻的小臉帶著一份秀麗,頭髮自眉心向兩側分開,隨意的搭在兩肩,光潔的額頭圓潤白皙,淡灰色的運動短褲搭配緊身短袖。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可能就是那雙眼了,眼裡深邃得像一片汪洋,看不到底。
她也在打量陸遲,眸中帶笑。
半響才回過神來,嘴角一翹。
「好看嗎?」
「好看。」
猛地一驚,陸遲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真香?!
可有一說一,他說的也是實話啊。
陸遲有些赧然的撇過頭,摸了摸耳朵,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真真鎮定了下來。
「我是陸遲。」
「知道了。」何晚眼裡似閃著光,笑意不減,「我先走了。」
就這樣,走了?
要不再考慮下......呸。
直到何晚離去良久,陸遲依舊還在自己的世界里跌跌撞撞。
他從來都不知道,徐飛揚跟何晚是先一步認識的。
到底是蝴蝶扇動了翅膀?還是......
向來自詡精明的陸遲,腦子裡卻亂鬨哄的,就像猛然開閘的洪水滾滾而來。
心神陣陣恍惚,連徐飛揚什麼時候到了他身旁都不知道。
「小陸子,你怎麼魂不守舍的?」徐飛揚摸了摸陸遲的額頭,一臉疑惑,「中暑了?咱得趕緊走,天快黑了。」
某人的天,確實應該黑了。
陸遲驀地別過頭,朝徐飛揚笑了笑,沒吭聲。
微笑不語殺手鐧。
先從氣勢上壓制對方。
面對陸遲如同實質的目光,徐飛揚有點瘮得慌,莫名心虛。
「欸,別這樣看著我行不?」
「有話你就直說!」
「我坦白!」
......
烏城的夜晚很美,這是一座沒有高樓大廈,霓虹閃爍的城市,它因環山而建,環境舒適,景色宜人,有開川市的「後花園」之稱,曾吸引了許多外地人來這裡紮根。
一條喧鬧的老街道,透著一股子樸實的生活氣息。
酷暑難熬,不少人正悠閑散步,望籍著夜晚的涼爽去除夏日一絲煩悶。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陸遲淡淡的瞟了眼就收回了視線,跟著徐飛揚走到一家燒烤攤。
「今天我請客!」
徐飛揚風塵僕僕一坐下,就向燒烤老闆招手,「老闆!先來一箱啤酒!」
嗯,規章流程什麼的很直接。
陸遲用起子撬開兩瓶啤酒,遞給徐飛揚一瓶,不由分說。
他笑得很真誠,「好兄弟,吹了!」
徐飛揚十分耿直的接過,仰頭就灌。
他大概能猜到一些端倪,但他相信朋友之間,一瓶酒下肚,什麼事也沒所謂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喝得也就比較急促。
轉瞬間徐飛揚一瓶到底,眼珠子朝下望去竟發現陸遲握著啤酒瓶子沒動,心中納悶時就聽見......
「好兄弟你急什麼?都是你的,沒人跟你搶。」
徐飛揚瞬間破功,轉身噴了一地。
不多時,兩人盯著桌上的燒烤盤子,大眼瞪小眼。
當然,陸遲肯定得是大的。
他眼疾手快,沖著盤中的一塊嫩羊肉去夾,卻被徐飛揚的筷子無情打落。
「你大爺的!戲弄我就算了,還想吃燒烤?!」
陸遲慢悠悠的倒了杯酒,略微抿了口。
他意味深長的望向徐飛揚,依然沒吭聲。
「唔......」徐飛揚吃了口東西,挑挑眉,「咦......你是想問那個冷酷妹子是不?」
「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訴你......」
徐飛揚的笑容很暖,被皎潔月光襯得略顯迷人。
這是一個爽朗耿直的大男孩,心裡卻跟明鏡似的。
他早猜到陸遲的反常應該跟那個女孩有關,但在心裡仍有些猶豫該不該告訴陸遲。
在他心中的陸遲,一直是個只知道學習的古板男。
按理說第一次動了春心,但這反應也未免太大了點。
所幸,陸遲只是搖了搖頭,語氣捉摸不透,「吃東西。」
......
酒過三巡,徐飛揚有些醉醺醺了,陸遲去結了帳,隨後攙扶著他離開。
聖潔的月光鋪泄開來,夜色如水,大多人已漸入夢鄉,靜謐的街頭上偶爾傳來幾聲少年的低語。
「嗬,你是不是看上那女的了?」
陸遲沒應,眸中清明一片。
驟然停下腳步,徐飛揚臉上帶著壞笑,「就那個叫何晚的!我看那女的也還成,但遠遠比不上我的吱吱!」
他頓了下,借著酒意摸了摸陸遲的頭。
陸遲抬眼瞪他,才悻悻的收回手。
「不過你也別惦記那個女的了!我雖然今早才認識她,但是那個女的,跟你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
徐飛揚猛地掙脫開陸遲的攙扶,獨自跑上前去,搖搖晃晃,開始了絮絮叨叨。
「她是今早跟她爸來我家的,你知道來幹嘛不?」
「好像她是從名校開川三中轉來我們這兒的,來托我爸照料照料,這排面可不小。」
「噢......忘了說了,我爸是這地兒的縣高官,說句話自帶冒氣兒的那種。」
「後來她問烏城有趣的地方,我就回了鳳凰山,然後得盡地主之誼嘛,之後你也知道了,我連她人影都沒見著,還是在山頂碰上的。」
「當時我看見她正好要下山,就把你介紹給她認識了,人脈這東西以後挺重要的。」
話畢,徐飛揚轉過身看向陸遲,神色複雜,眸中哪有半分醉意。
快速整合信息后,陸遲斂了斂眸,若有所思。
他早非吳下阿蒙。
結合兩世經歷,若讓他現在以一個睿智成年人的思想來解讀......
一種十分荒謬的結論,猛地蹦出。
何晚會不會就是沖著自己來的?
一切看似巧合,實則環環相扣。
首先,烏城這小地方只有鳳凰山還有點知名度,其次出於客套,作為小輩的徐飛揚被他爸叫去陪何晚爬山也合乎情理,最後,爬山這種好事,徐飛揚當然會叫上好兄弟一起享受。
不外乎陸遲會這麼推測,他很清楚何晚的能耐。
聰慧心思深,完全能做好這一系列操作,且片葉不沾身的站在局外。
但對於這份猜測,還有個必要前提。
陸遲思索了下,表情有些古怪,「她有跟你提過我嗎?你覺得她會不會早認識我了......」
頓了頓,徐飛揚以更加古怪的眼神看他一眼。
「你是想說......人家一個富家大小姐,千里迢迢的,好好的名校開川三中不讀,跑來這疙瘩地方,還是為你而來?」
「小陸子,不是我看不起你......行吧,其實我就是看不起你。」
調侃歸調侃,徐飛揚還是仔細回憶了一下。
「她總共就跟我說過兩句話。」
「一是問我有趣的地方,二是在山頂聽我介紹你,她說『嗯』。」
逐漸回想起今日在鳳凰山的初遇,一個人的眼神是決計騙不了人的。
陸遲首先就排除了那個最不切實際,卻真實發生在他身上的。
但兩人的初遇,的確是在鳳凰山上。
以假定結果為基礎邏輯往前推理,得到的兩個答案卻都錯了。
命運詭譎,不近人情,可能它遲早會在某個錯亂的時空出現,大肆嘲笑戰戰兢兢的你。
前世,陸遲登上山頂去尋何晚,這一世,她卻走下來了。
兩個截然不同的選擇竟在磕磕絆絆中,終究匯合一處。
輪迴宿命論?
陸遲沒多想,他本下定決心不再跟何晚有所交集,真的。
至於真香什麼的......聽不太明白。
見陸遲眼裡逐漸亮起光,徐飛揚挑挑眉。
「她爸何三水可了不得,是個很厲害的人物,聽說早年創業還破產過,後來混的風生水起。」
「聽我爸說那個何三水還是軍人出身,格局很大的,我爸就沒這麼誇過人。」
「哎反正你記得我喝醉了,說的話都跟我本人沒關係!」
沒人知道,有個關鍵點就這樣被徐飛揚遺忘了。
......
天色漸沉,萬籟俱寂。
一處普通住宅內,屋內裝修卻格外精緻,繁而化簡。
天花板上僅懸挂著一隻泛著金黃的水晶燈,華而不奢。
剛踏進門的紀強,一眼就看見了那道佇立於燈下的嬌俏身影。
「怎麼,今天沒見到那小子?」
何晚小臉漾起一絲懷念,雙眸微眯如春芽萌生。
躊躇片刻才說,「見到了,但是......」
見她一副忸怩的女兒家姿態,紀強一時愣在原地。
紀強至今都沒忘記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神色淡淡的女孩兒眼神狠戾,帶著點徹骨寒冷,感覺不到一點溫度。
起初,他還挺納悶,一個小屁孩怎麼能擁有那樣的眼神。
沒見過何晚笑,哪怕一次,他以前也見過天生就不會笑的人,後來也就慢慢習慣。
事情有了變化的是女孩兒剛上高中的時候,有天她突然請求自己去調查一個叫陸遲的人,紀強才愚鈍的發現,原來她是會笑的。
自那以後,遲來的曙光照亮了整個世界。
直到前不久,何晚要轉去烏中念書了,紀強實在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想親眼去見見那人。
「強叔?」
紀強陡然驚醒,再看向何晚時,就好像剛才那一幕皆是幻覺。
金黃色的燈光翩翩灑下,籠罩少女全身,雙眸微眯,氣場十足,哪還有先前的嬌羞模樣?
「好看。」
突然蹦出這麼一句突兀的話,紀強抬起頭才發現她在喃喃自語。
嬌俏少女走到窗邊,眺望那一條早已陷入沉睡的街道,狹長的眸子里浸滿柔和。
想念這種東西,即便是生死都難以阻隔。
何晚來到烏城的原因很簡單。
除開想靠近,五年前的那份曙光,還有一份特彆強烈的感覺。
於靈魂深處,震蕩莫名。
心底彷彿有個聲音在不停回蕩,見一面,少一面。
何晚沒多想那份奇怪的感受。
他忘了,也沒關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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