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第八章
阮麗雲原本是在遠離揚州幾十里的莊子上查帳,乍然聽聞了劉成濟高中探花的消息,高興得不如如何是好!
三妹終是苦盡甘來,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阮麗雲立即命人套馬趕車,著急忙慌往揚州趕,這一路上都在想著請帖要如何下,吉時要如何選,喜宴要如何備……
可等她回了娘家,剛下車,迎上前來的阮玉梅,便淚眼漣漣給了她當頭一棒,
「二姐,這門婚事不成了,劉成濟竟要退婚。」
阮麗雲還未來得及反應,阮玉梅緊接著又帶著哭腔道一句,
「三姐病倒了,已病了整整三日,一步也未踏出過煙霏閣。」
「什麼?!」
門口不是說話的地方,阮麗玲驚怒之餘,挽著阮玉梅的手,邁上台階,腳步匆匆往家中走。
阮玉梅步子不停,啜泣著將暴雨那日的事情,全都說給了阮麗玲聽。
「……後來二人走近了,我才瞧真切給三姐撐傘的男子不是劉成濟,便張嘴問了一句,成濟哥哥去哪兒了?」
她又回想起阮玲瓏那日的神色,眸光黯淡無比,面色慘白如紙,雙眼還腫了老高,整個人就像失了魂。
「三姐喃喃低聲道了一句,說她與劉成濟的婚事,不成了。」
「後來…後來不知是悲痛之下入了心魔,還是受了風寒,就一直病到了現在。」
!
只怕不好!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三妹性子倔犟,無論是人還是事,只要認定了都絕不撒手。
這些年來,追求她的郎君如過江之鯽,其中不乏世家大族的權貴公子,可她一顆心都撲在劉成濟身上,從未動搖過。
誰知這門婚事到頭來竟成不了了?
滿腔情意付之東流!誰能不傷心?誰能不難過?更何況是阮瓏玲這等剛強易折之人!
若是真想不開了,那該如何是好?
阮麗雲越想越覺得后怕,立即提起裙擺,就朝煙霏閣狂奔而去。
誰知還沒走到煙霏閣,遠處跑來個婢女,氣喘吁吁稟告道,
「二姑娘前腳才回來,劉成濟後腳便到了,在門口嚷著吵著要見東家一面,東家得了門房的稟報,已經朝前廳去了!」
那猢猻竟還有膽子來?!
他還來做什麼?!是嫌害三妹害得不夠苦么?
兩姐妹頃刻扭身,轉了腳步急步朝前廳奔去。
*
前廳。
劉成濟並未坐下,而是焦躁地在廳上來回踱步,不斷抬頭朝門口望去…
終於,從廳堂門口緩步走上來個貌美無雙的女子。
她好似沒來得及裝扮,著了身淺黃常服,髮髻簡單綰起,垂落的青絲只用一根雪白的銀綢虛虛系著……
可越是如此,越顯得她風華絕代。
饒是唇色淺白,略帶病容,也依舊難掩一身芳華,若拂柳病弱西施在世。
見阮瓏玲病了,劉成濟心疼一瞬,可事已至此,若再出言撫慰,倒顯得拖泥帶水,不夠果決。
所以他並未再說什麼,而是從袖口抽出一張切結書,放在了案桌之上。
「切結書需雙方簽字畫押方能生效,你今日便將手印按上,以後你我二人便再無瓜葛。」
阮瓏玲原以為,她已能如常應對劉成濟了,可他如寒冰般的語氣扎來,還是使得她胸口一痛。
可她越是傷心難過,越是不能讓他看出分毫。
就像現在,他越是急不可耐,她便越要顯得從容不迫。
阮瓏玲強撐著病體,不疾不徐緩步坐在了前廳主位的官帽椅上,略帶著戲謔道,
「阿濟怎麼這般著急與我劃清界限?你我之間,又豈是一紙切結書就能徹底了結的?」
阮瓏玲略抬了抬指尖,阿杏心領神會,從後堂端上來個近三米的賬單。
賬單甚長,由四五個婢女捧在手中一一攤開,直接圍著偌大的前廳繞了一圈,瞧著很是壯觀。
「這份賬單,是我多年來在你身上花費的銀錢,還有你劉家從我阮家得的種種好處,我算了整整三天才算出來,連本帶利,總共八萬六千九百五十三兩四文錢。」
「只要你將銀錢還了,我便立即在切結書上簽字畫押,從今以後永不讓你有後顧之憂,如何?」
?!
空氣中傳來紙張摩擦的聲音,劉成濟只覺得頭腦懵然一瞬,反應過來時,才發現已經被眼前攤開的巨額賬單圍在了中間。
原是想著能輕而易舉擺脫掉這門婚約的,未曾料到,阮瓏玲在此關鍵時刻,竟找他要錢?!
劉成濟定神一瞧,賬單上寫得事無巨細。
小到每一張宣紙、大到給各路官員活絡人脈的貴重珠寶,玉石擺件……她竟算得清清楚楚!
八萬六千九百五十三兩四文錢
這是一筆巨款,劉成濟乃至整個劉家,都是絕不可能拿出來這麼多銀子的,饒是拿得出,劉成濟也不會給。
等探親假一結束,他便會趕往京城赴職,到時候打點官員,購置宅院,添買下人……無一都需要銀子。
哦還有,既然要迎娶戶部尚書的小姐,那自然要準備足夠的聘金,酒席也要花費不少。
「呵,真是難為你了!竟算得這麼仔細,連四文錢都計較得清清楚楚。」
「可這些錢,原就是你自己甘願為我花的,空有賬單,並無借據,就算你與我對薄公堂,也沒有幾分勝算。」
「再說了,你曉得的,我也拿不出這些銀子來。」
他這副沒臉沒皮的模樣,激得阮瓏玲急惱起來。
「拿不出來就舍下臉面去找你那些同窗借!又或去求你未來的岳丈大人支應!你不是探花么?這個探花頭銜難道不值這幾個錢么?!」
顯然阮瓏玲已得知他在京城與尚書府結親一事了,劉成濟不禁心虛一陣。
可很快,他就料定了就算不還錢,她也無計可施,只做風輕雲淡狀,乾脆撩起袍子坐了下來,高翹起了二郎腿。
「這切結書你愛簽就簽,不簽拉倒!無妨!這婚約依舊算數,我納你做妾便是!」
權勢果然是男人的春、葯。
以前那般溫順和煦的一個人,為了權勢,現在竟變得這般面目全非,令人生厭。
這般醜惡的嘴臉,使得阮瓏玲終於心死成灰,她自嘲地笑笑,為自己愛過這樣一個人渣而悲哀。
「劉成濟,所以在你眼裡,我就真像那案板上的肉,任你宰割了是么?
你是不是忘了?我父兄雖死,可我舅父乃徐州巡撫!若他知道你如此對我,必定會上京參你一本!你就算不被革職,也絕堵不住天下的悠悠之口!
屆時,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官可以做!還有什麼前程可言!」
阮瓏玲一掌拍在桌上,氣憤地騰然站起身來,
「阿杏!倒也不必再等了,這就讓人快馬加鞭,將我的書信送去徐州,遞到舅父手中去!」
「是!小姐!」
阿杏脆聲一應,剜了劉成濟一樣,轉身就要去傳令!
「且慢!」
正值朝廷授官之際,若真將此事捅漏出去,萬一出個什麼岔子可怎麼好?劉成濟霎時慌了神!
兩害相權取其輕。
比起今後的青雲路,這些銀錢確實算不得什麼。劉成濟想清楚這點,忙不迭一口答應了下來。
「好!我答應你!我還!你寬限我一段時間!我定將這些銀子一文不少還給你!」
「你要還的何止是銀子?!」
廳堂門口傳來女子怒聲一喝。二人順著聲音望過去,只見阮麗雲與阮玉梅兩姐妹,不知何時佇立在了門口。
二人皆一臉怒容,目光如炬,正惡狠狠地盯著劉成濟!
「你渾身上下,哪樣東西不是咱們阮家給的?!
身上的衣裳是阮家商行里的成衣店專供的;
掛著的香囊是玲兒給你熬夜繡的;
腳上踩的靴子是生辰時我給你買的;
那條腰帶是赴京趕考前梅兒與峰兒湊錢特意定的………
你這般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的小人,根本就配不上這些心意!」
阮麗雲一一細數著他身上的穿戴,越說越生氣,怒極之下,大聲喝令了一聲,
「來人啊!將他身上屬於阮家的物件全都扒下來!燒乾凈!再將他轟出門去,敲鑼打鼓,讓滿揚州的人都來瞧瞧!這便是劉家大名鼎鼎的探花郎!」
此話音一落,好幾個家丁便齊齊圍堵了上來,伸出雙手就要扯劉成濟的衣袍。
劉成濟大驚失色,一面護住身上的衣物,一面叫囂道,「我、我乃當朝探花!你們豈敢得罪我?!」
「為何不敢?」
素來柔弱的阮玉梅,也在氣憤之下,站出來唾了一句,「呸!探花也值得說嘴,前陣子兩個狀元、三個伯爵、兩個侯爵給我姐姐遞情書呢,你算個什麼勞什子玩意兒?給我三姐提鞋都不配!」
說罷,二人再也不管劉成濟的鬼哭狼嚎,上前擁了阮瓏玲,就離開了前廳。
就這樣,劉成濟被扒光了衣服,只留了條遮羞的檔褲,被家丁們扔垃圾一樣扔出了阮家。
家丁依照吩咐,敲起了銅鑼,還扣下了劉家的馬車抵債,逼使得劉成濟只能裸著上身,光腳行走在了熱鬧非凡的街道上。
阮家與劉家相隔甚遠,幾乎就是橫跨了整個揚州,他走在路上,一路來引得百姓紛紛側目,眉眼間都搭起了戲檯子,一個個私語低笑不止。
有好幾個半大的孩童,更是圍在劉成濟身旁大聲笑鬧……
劉成濟自詡文人墨客,從未如此丟過臉,一時羞憤之下,只覺從喉頭湧上一股腥甜,哇得一口,吐了口鮮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