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不管我就撂攤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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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看出少東家並不介意她說這些,女攤主也放開了些。
「您不知道,我認識的人中就沒有不罵那一家子的,都說他們死皮不要臉。對了,還有人編了順口溜,我家水生和一群孩童經常唱呢,現在城裡的孩童都會唱了,聽說他家的人只要一出門,就有孩童跟著唱,臊那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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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攤主學了兩句,實在臊得慌,叫了在一旁玩耍的女兒。
女童才四歲多點,穿著一身乾淨的花布衫,見娘讓她唱『顏二皮』的順口溜,就拍著巴掌唱了起來。
「旺水弄,顏二皮,生了兩張厚臉皮。
欺弟媳,欺侄兒,如今又來耍賴皮。
吃稻糠,吃麩皮,吃人絕戶不要臉,
做壞事,短壽命,閻王抓你下地獄。」
開始女童還唱得磕磕絆絆,後來越唱越順溜,唱著唱著就有小夥伴跑來找她玩了,幾個小童跑到一旁,一邊唱順口溜,一邊跳起百索來。
河道里,撐船老翁劃過時,看著玩耍的小童們,露出微笑。
河岸上,顏青棠真是又詫異又好笑,眼圈卻不知為何有點發熱。
一旁,素雲和鴛鴦都沒忍住笑了起來。
女攤主見顏青棠笑了,也露出笑容。
這時又有人來吃餛飩,女攤主忙上前去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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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主枝之所以會變換策略,是知道一擊中,再來就不好尋到機會了,也是怕鬧大。
不動用官差勢力,僅憑主枝那些人根本動不了她。
所以他們又用回了正常手段,借用律法來針對她。
且不說夏伯伯不可能徇私幫她,即使夏和洲幫了她,有那位按察副使在,訴狀還可以遞到府衙,遞到提刑按察使司。
只要理由充足,符合律法,那些人就不怕事不成。
她一直在想破局之法,卻忘了對方有勢,她也同樣可以借勢。
就像女攤主這樣,就像舅舅那樣,不管顏瀚海到底貪圖顏家什麼,他貪圖的東西,別人也不傻,她總能找到比對方更高一等的勢。
即使找不到,她也可以拖延時間,儘快生下一個孩子,有子不算絕戶,到時這群人還怎麼卡她的脖子?
枉她自詡聰明,卻一葉障目,人家一個寡婦都能窮盡所能為自己博出一條生路,她為何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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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提招贅之事,本就是為保住家產,她卻才知道無子招贅,也需另立嗣子,家產均分。
如此一來,這一步就顯得有些雞肋了,更不用說他還有那樣一家人。
他娘說的那番話,是否也是他心底想法?
財帛動人心,他是否會是又一個張瑾?
一直以來,顏青棠都不喜歡猜測人心,因為生意上的事已經夠爾虞吾詐了,生活里尤其在自己身邊,她更喜歡簡單一些。
所以哪怕明知道錢姨娘的一些小心思,她也置之不理,一些人和事,能用銀子解決掉的,就不要多費心思。
也許她該堅持以前的想法,就不該動招贅的心思。
一碗餛飩吃完,顏青棠放下餛飩錢走了。
她越走心中越是開闊,肩背越來越直,步子也越來越大,漸漸竟大步流星。
兩個丫鬟雖不知為何姑娘的精神氣兒突然就變了,但知道這是好事。自打老爺去后,姑娘就顯得異常消沉,現如今似乎又變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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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誰借勢?
顏青棠首先想到的便是那二十多萬兩銀子的爛賬,以及織造局。
每年分攤給顏家的派織,佔了蘇州織造局每年任務近一半,佔了江南織造局近三成。
上半年的派織上繳在即,顏家卻生了變故,若因此四分五裂,織造局去哪兒尋一個如此『聽話老實』的大商,來完成派織?
正好最近織造局大概是聽聞今春蘇州一帶受災的桑園不少,三番二次遞話來讓顏家人去一趟。之前顏青棠一直用家有喪事推辭,如今倒是可以去走一趟。
拿定主意,顏青棠便打算去蘇州。
這趟出門不同以往,以往她總是能低調就盡量低調些,這一次她動用了顏家最大最華麗的船,隨行護衛和、家丁帶了幾十人。
六子還在養傷不能跟去,她帶了銀屏、素雲和鴛鴦隨身侍候。
卯時出發,到蘇州時,還不過午時。
蘇州與盛澤相似,也是一座水城。
高大巍峨的城牆、水陸并行的雙城門,和河道中來往頻繁擁擁嚷嚷的商舟客船,是給人的第一印象。
「此攤派是為朝廷辦差,當是重中之重,不可因雜事而受阻。」
趙慶德覺得她十分冒犯,惱道:「你看著本官做甚?本官問你的話!女子就是女子,簡直不成體統!」
起初她不知緣故,後來才知曉趙慶德這個蘇州織造刻板迂腐,規矩多,還瞧不起女子。
她徑自不言,待對方發完脾氣,方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
回歸正題。在來之前,顏青棠便有心理準備,可她萬萬沒想到趙慶德是個如何愚蠢之人。
這時,趙慶德終於意識到話下之意,一張老臉發燙漲紅,幸好顏青棠一直恭敬的半垂著眼帘,倒沒讓他難堪到下不來台。
趙慶德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
顏青棠並沒有當即就去織造局,而是先去了顏家在蘇州的宅子『顏宅』稍作歇息,下午方讓人遞了拜帖,去了織造局。
「家父意外身故,喪禮上便有同宗族人巧取豪奪,想瓜分我顏家家業,民女以贅婿為嗣,無奈族中有人不甘,狀告民女,要求另立嗣子,平分家產。」
他是乾武三年的進士,知天命之年,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頭上壓著一個同在蘇州城立衙的江南織造,所以他的面相併不是那麼意氣風發,相反兩鬢霜白,略顯沉肅。
剛收春蠶,今春又因蟲災,桑葉的收成比往年要低了近三成。
「這次父親因故去世,喪禮上便有同宗族人巧取豪奪,欲瓜分我顏家家業。民女以贅婿為嗣,無奈族中有人不甘,狀告民女,要求另立嗣子,平分家業,所以實在不是民女不敬大人,而是實在是分身不暇大人。」
可當下世俗對女子的局限在此,有時候難免會遇見異樣目光。
從顏青棠的角度來看,這位趙織造安靜了片刻,才開口說話。
這話里的訊息有些多,趙慶德皺眉看著她好一會兒。
她彷彿鸚鵡學舌,又把方才的話重複一遍。
我知是為朝廷辦差,但官府還不餓當差的兵,你們織造局給了多少銀子,又要求上繳多少匹絲綢,給人造了多大的窟窿,難道自己心裡沒數?
織造局裡,蘇州織造趙慶德看顏青棠的眼神有些不滿。
顏青棠今日穿了件豎領白綾芍藥暗紋的對襟衫,墨綠素麵褶裙,對襟上的紐扣是用珍珠而做,規規整整的隨雲髻,以白玉珍珠簪固定。
又道:「還望大人能幫幫小女,若不然顏家因此四分五裂,今年的攤派肯定是完成不了了,到時候即使官府降罪下來,小女也無能為力。」
趙慶德皺著眉:「本官數次招顏家人前來說話,顏傢俱是推辭,你們顏家是不把織造局放在眼裡了?」
「所以?」
幾次下來后,顏青棠再拋頭露面,不管私下如何,當面少有人敢置喙,大家漸漸也默認了顏家的少東家,就是個女子。
不過表面上,肯定不能這麼說。
對此,顏青棠是毫不在意的,可她不在意顏世川在意,他總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里,儘可能地保護女兒。
她以袖掩面,分外傷心:「實在不是民女不願為朝廷辦事,而是豺狼虎豹欲要瓜分顏家家產,還將我告到吳江縣衙,如今民女官司纏身,如何為朝廷辦差?」
所以顏家現在沒功夫去管什麼派織不派織的,上繳肯定是完不成了!
河街相鄰,水陸并行,互不干擾。
片刻,收回目光,道:「上半年派織上繳在即,你顏家如今完成多少匹了?」
之後不等趙慶德發作,她又道:「其實這趟民女來,也有求助大人之意。」
明明是在敲打她,偏偏又扯她是個女子的事,倒讓她早就準備好的話,一時竟不知如何接下去。
與城門處的水陸雙城門相似,蘇州城裡也是水陸并行的構造,若說橫平豎直的街巷是一張棋盤,那麼與之重疊并行的水道則是另一張棋盤。
「至於顏家是不是沒有男人了?」她頓了頓,「大人慧眼。家父無子,民女乃其長女,自幼受父親看重,打理家中生意。」
素還是素,但不會讓人一眼看去就知是在守孝。
入了城,果然一副江南水鄉好風光。
為此,他曾數次作罷已談好,卻因對方對女兒有所輕視的生意。
至交好友這話確實說過,畢竟哄著人自掏銀子給他辦差,多少總得說幾句籠絡人心的漂亮話。
這話題又回到之前,顏青棠佯裝不知,又將家父無子,只有幾個女兒的話再說一遍。
「大人恕罪,家父新喪,家中事多雜亂,著實不是故意推辭不來,還請大人明鑒。」
「難道你們顏家就沒有其他人了?」趙慶德忍著脾氣道。
於是,顏青棠『哭』了。
她話音一轉,滿臉忐忑又飽含期望地看著趙慶德,「家父曾說,大人乃他至交好友,小女就想若有難事,大人定不會不幫。」
見他面露遲疑,顏青棠又加一把火,將對方背後有人撐腰,點明了要儘快結案的事說了。
這是顯而易見的,偏偏還要問這些話,這是明擺著無論如何也要讓顏家完成上繳?
桑葉少,能養的蠶就少,蠶少,絲就少。
可顏青棠終究是顏青棠,她恍似沒聽到後面這話,有些沉默地半垂下眼瞼,直到趙慶德耐心達到極致,她才緩緩開口。
這……
這不是顏青棠第一次來織造局,曾經她爹帶她來過一次,不過也就一次,自那以後她爹便再也不帶她來了,也不讓她插手織造局的事。
「你們顏家是沒有男人了?怎麼讓你一介女流前來見本官?」
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顏世川依舊如故。
顏青棠看著他,沒有說話。
江南一帶富庶,崇文重商,出來拋頭露面做生意的女子並不少,因此顏青棠出面與人談生意,都是以女裝示人,極少會穿男裝。
「所以小女就想,大人您能不能出面幫一幫小女,把縣衙那兒的官司壓下來,如此一來,小女才能騰出功夫為朝廷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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