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節 下崖
秋澤一邊調用體內的靈力維持著雪落無聲,一邊與謝子楓和秋決明說話。他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是精神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好。秋澤笑道:「兩個傻小子。江湖便是這個樣子,爾虞我詐,你死我活。說實話,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你們兩個陷入這無休止的爭鬥之中啊。」他輕吐一口氣,仰頭說道:「就說我那師兄商淵,他是一個孤兒,從小跟著商長老和百里長老長大,深得他們夫婦二人喜愛。可是三十年前,朝廷頒下禁武令,嚴禁江湖宗派持有制式兵器。我墨門當時在稷下學宮造了一批弩車,卻不知怎麼就被人告發。朝廷派大將軍宇文述抄沒了我們齊墨,並且不准我齊墨在臨淄城居住。當時我父親還有商長老認定告密者就是商師兄。因為他一直對墨子大師的話心存質疑,倒是對儒家和道家的學說頗感興趣。種種巧合之下,商長老將商師兄打落山崖,並將他逐出齊墨門牆。唉,江湖夜雨十年燈,只恨這報應來得太慢!」
秋決明輕聲道:「怪不得秦長老到最後也沒有怨恨商……師伯。」秋澤神色一滯,緩緩說道:「是嗎?風叔他已經先走一步了嗎?」低頭有些蕭索地說道:「你們可知我為何一聽到商師兄的消息就趕到這裡嗎?因為我的命是他救的,即使他想要我秋澤的命,我也甘心奉上。我永遠忘不了三十年前,我們被官軍攆出稷下學宮的情景。鐵蹄飛揚,我一時呆傻,眼看就要喪命馬下,是商師兄不顧一切地把我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因此我雖然對那封信存有諸多懷疑,但還是義無反顧地來了這裡,只想著能見他一面。」
「唉,你這又是何苦呢?」涼風緩緩送來一個蒼老的聲音。秋決明和謝子楓眼睛倏地發光,欣喜道:「是他來了!」秋澤更是雙唇穩顫,抖抖索索地問道:「是商師兄嗎?」聲音的主人並沒有現身,而是有些惋惜地說道:「因為主上的緣故,不能與你相見。不過那封信卻是師兄的意思,並沒有半點虛假。想不到三十年不見,小澤兒已經變得如此出息,再也不是當年哭著鬧著要騎著他的大師兄的娃娃了!」秋澤臉上忽地綻放起色彩,那飛揚的風采,看得秋決明和謝子楓目瞪口呆。只聽秋澤嘿嘿笑道:「大師兄,我已經是鉅子了。可不要當著晚輩的面奚落我啊。」說著不由輕咳了一聲。
「呵呵,你我都是幾十歲的人了,要什麼麵皮?」商淵的聲音飄渺不定,「鬼谷的事情是主上精心謀划的一個局,其中厲害,師兄也不清楚。即使知道了,也不能告訴你。你身邊的這兩個晚輩都很不錯,尤其是那個牙尖嘴利的小猴子,老夫很是喜歡。老夫在他身上的傳音木鳥上動了一點手腳,今後有什麼事情,可以用木鳥來找老夫。只要無關主上大局,老夫自當儘力。」
秋澤拍拍謝子楓的腦袋,親昵道:「那是自然,我秋澤看上的後生,自然不會錯了。」說著身子微微一顫,聲音變得急促起來:「師兄,三十年前的事情是幾位長老的錯判。他們早已後悔莫及,商叔和百里姨更是為此反目,分居了幾十年。如今齊墨遭逢大劫,元氣大損,師兄何不重回師門,代我執掌鉅子令呢?」
「物是人非,往事老夫已不想再提。朱雀對老夫有救命之恩,老夫曾答應替他做三件事情。齊墨的事情,你自己看著辦吧。不要以為沒了一雙招子,就可以撂挑子不幹。我看你這一點就不如你兒子。那小子看起來玩世不恭,其實是個老實巴交的孩子。你要是不做鉅子,就讓你兒子做。」秋澤苦笑道:「晴兒他就是太老實,我怕他日後行走江湖會吃大虧。」商淵發出一陣大笑:「他雖然老實,但是心眼不少。你問問他,第一次與小猴子相遇時說了些什麼?他居然把我齊墨的鎮派至寶鉅子令比作『具姑娘』。老夫還知道他看上了一位叫周寥寥的姑娘。那姑娘人不錯,心眼比他還多。你怕你兒子吃虧,老夫卻怕你吃了兒媳婦的虧。」說道這裡似是想起了自己的妻兒,有些落寞地說道:「老夫的兒子若是長大成人,不會比你兒子差。」
秋澤急忙拆開話題,促聲道:「大師兄,師門危急,你難道連半分情意也無?」商淵的聲音倏然轉冷:「老夫早已被師傅師娘逐出師門,豈能回頭?今日與你說著許多話,已是違逆了主上的意思。今天時間不夠,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聲音戛然而止。秋澤有些悵然地說道:「他還是對那件事情耿耿於懷……」秋決明見他臉色愈發蒼白,忙攥住他的手掌,勸道:「老爹不要多想。孩兒卻覺得這位商師伯對我墨門依然割捨不下。在此之前,我和小楓楓已經和他三次交手。這三次交手中,他使了茅山上清宗的術法、道門金系術法,唯獨沒有使用我們墨門的道術。在刺死秦爺爺時,曾經神色失控,痛哭出聲。依孩兒所見,他一定是為那三件事所挾,不得不與我們做對。其實他內心也是十分痛苦的。」
謝子楓忽然叫道:「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這樣!不過這麼想的話,他方才說的最後一句話就很有意思了。」秋決明品了品商淵剛才的話,眼睛驀地一亮:「你是說他是在用暗語提示我們?」謝子楓道:「然也。『今天時間不夠』,是說劉姑娘他們遇到了麻煩,來不及趕到李靖伯伯身邊。『有事明天再說』,是說明天就在他的身邊。這樣理解不知道對不對?」秋決明重重點頭,把遇到盛師彥的事情告訴了秋澤,說道:「老爹你身體如何?我和小楓楓要趕到崖下去幫劉姑娘他們。就讓這些鬼谷弟子為你護法如何?」秋澤欣然笑道:「吾兒長大了。去吧,去吧。」
秋決明走到後天身前,囑託道:「你大師姐可能遇到了一些麻煩。我和小楓楓這就下山去協助他們。我父親靈力耗費巨大,又受了傷,還請後天師弟看在鬼谷墨門同氣連枝的份上照顧一二。」後天聽到劉瑾恬可能有危險,恨不得立刻飛下山去,但是他也是明理之人,知道保護秋澤也是重中之重,慨然道:「秋師兄若信得過我,便把守護秋老伯的重責交給我們。」對那幾個鬼谷弟子使了個手勢,只見他們四散分開,拱衛在大青石周圍。秋決明見他們所站的方位隱隱與陣法相合,驚訝不已。後天得意道:「這是李靖師叔早年求學時創立的六花陣,很是厲害。」秋決明點點頭,重新奔回秋澤身前,憂聲道:「老爹,你硬挨了一記拂塵,身子虛弱,千萬不要過度使用靈力了。」秋澤笑道:「曉得了。你小子怎麼越來越像你母親了,嘮嘮叨叨的!我估摸這鬼谷之內的土壤已經差不多都被雪浸濕了,再過上一刻鐘,為父便停了這雪,這下放心了吧?」
秋決明見他提起逝世多年的母親,心裡一黯,強笑道:「老爹保重,孩兒救完李靖大叔馬上回來找你。」秋澤含笑點頭,忽然想起一件事,喚謝子楓道:「楓兒,把伯伯送你的木鳥拿出來。」謝子楓依他所言,把木鳥放在地上。秋澤道:「我齊墨以機關聞名東魯,這報訊鳥便是一絕。它除了可以傳遞訊息之外,還可以載你們下山。」說著一手輕輕抬起,在木鳥的脊背上一按,叱道:「百川東歸,水聚入海。變!」只見那木鳥上下泛起綠光,片刻間便長大了好幾圈,不過身子依然是那副臃腫笨拙的模樣。
謝子楓張大了嘴巴,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是什麼巫術……」秋澤笑罵道:「墨門的機關術怎麼就成了旁門左道的巫術了?快跟晴兒坐上去。」待兩人坐好以後,手指輕輕一彈,清叱一聲「咄!」那木鳥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原地撲騰著肥大的翅膀。謝子楓瞪大了眼睛,還未說出一個字,只聽秋決明叫道:「抓緊了!」便覺得腦子「嗡」得一聲,整個人已經到了懸崖邊上。
「救命啊!」謝子楓滿嘴亂叫,雙手死死地扣在木鳥的脊背上。這時只覺身子一輕,木鳥已經騰空而去,盤旋著向觀水崖下飛去。謝子楓頭一次感受到在御器飛行的滋味,只覺風雪從耳畔吹過,颳得生疼無比。他抬頭往下只看了一眼,便覺得又頭暈眼花,驚叫道:「決明兄,這肥鳥若是受不了我們的重量在空中散了架子,咱倆的小命可都要完蛋啦!」秋決明道:「我父親的傳訊鳥是用棋盤山的七巧木所制,承載兩人綽綽有餘。」謝子楓腹誹道:「什麼棋盤山,什麼七巧木,聽都沒聽說過。」心裡卻也安然不少。
木鳥飛行要比他們原路返回快得多,眨眼的功夫,謝子楓和秋決明便下到了觀水崖底。放眼望去,山石清澗相間,確是一副勝景。謝子楓唏噓道:「如此美景,那些人卻想用紫粉炸了,真是喪心病狂!」這時卻聽一人在兩人前方笑道:「怎麼樣,老夫所說不差吧?你們既然從崖上下來,相比小秋澤已經脫險了。接下來,就讓老夫助你們一臂之力,帶李靖出洞。」
謝子楓聽了這聲音,渾身一振。他定睛一看,發現說話的那人與他之前在幻境中見到的老者打扮無二,訝聲道:「老前輩認得我們?」那老者迤然上前,提起魚竿在謝子楓屁股上打了一下,笑罵道:「怎麼,得了老夫的指點,轉眼就忘了?」謝子楓心裡驚訝更甚,疑聲道:「難道我之前不是在做夢?」那老者啞然笑道:「敢情你這小子把我老人家當作山精樹妖了哇!老夫不過是稍微用了一點天演之術,把未來的事情預演一邊而已,怎麼到你口中就成了夢了。」秋決明神色一動,再看看老者的年齡,訝然道:「前輩可是鬼……」
老者對他擠擠眼,笑道:「我老人家閑來無事,便想出門釣釣魚。誰知道有些不長眼的小蛇小馬,竟然想在老夫家裡搗亂!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夫今天非要捉住這些不聽話的小東西,把他們做成一盤菜吃下去才行!」謝子楓見他言語詼諧,不由笑道:「噢呀,那得多大的盤子才能裝下啊!」老者一手提著魚竿,一手拎著魚簍,轉身往崖低的深處走去,口中哼哼道:「以地為鍋,以天為蓋。采日生火,取月溫燉。再加上點悲歡離合,調上少許酸甜苦辣咸,便是一盤好菜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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