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第78章 第 78 章

「你不必太過擔心族裡,也不必太在意我等,」趁著這個機會,王璇索性就與這位幼弟分說個明白,「你自入了童子學,身上的意義就變了,你可還記得?」

王紳認真點頭:「記得,大兄你在我正式入讀童子學那一日曾經與我說過了。」

王璇頜首:「為了家族血脈傳承,為了延續家族的榮光,你我雖同胞兄弟,卻也有不同的立場。」

就似當年三國時代的穎川荀氏。

穎川荀氏歷經三朝而不倒,從東漢末年到曹魏再到今朝

它總能站在勝利者的那邊,真的只是僥倖嗎?

不,當然不。

是因為穎川荀氏的子弟,並不只站定一個立場。

荀彧為東漢輔佐曹魏,荀攸則忠於曹魏。這兩位荀氏郎君的交接,輕易且順利地保證了穎川荀氏的門第榮光。

王璇希望他與王紳能夠像那兩位荀氏郎君一樣。

有這種想法的,也不僅僅是他,還有整個王氏。

真要說起來,其他的名門望族,也基本都是這個打算。

不得不說,穎川荀氏的成功,確實給他們這些世家望族指了一條存世不墜的明路。

王璇將那種種升騰起的心思隱去,只繼續與王紳說道:「我盡量在這一代的朝堂中樞中立身,你則儘力爭取司馬慎那位太子殿下身邊的位置。而除了你我兄弟以外」

「族中另又有其他郎君去往各處封地,在那些封王身邊立足。」

「所以你不必擔心其他,那些事情都有諸位族兄弟負責,你真正要去費心的,仍然是司馬慎這邊廂。」

「而司馬慎」王璇難得地沉吟了一下,方才繼續,「雖然孟氏阿彰對司馬慎表現出來的善意反應平平,但司馬慎確實是很看重那孟氏阿彰的沒錯,你若能與孟氏阿彰相交,對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會有許多的便利。」

「這也是我和家族,一開始沒有阻止你與那孟氏阿彰交好的原因。」

王紳面上漸漸生出幾分瞭然。

他、謝禮、庾筱乃至更多的童子學生員,其實就是模模糊糊地察覺到了好處所在,只是沒有完全想明白而已。

現在王璇將這個中關鍵給點破了,王紳自然就什麼都想明白了。

「但我們先前的方法不對,落了下乘。」王紳喃喃道,隨後他猛地抬起頭,望定王璇,面上很有些疑惑,「大兄,你一早就發現了是不是?那你為什麼不提醒我呢?」

王璇笑了一下,反問他道:「你忘了我的立場了?」

對了,大兄他是站在當朝的,並不是選擇效忠司馬慎這位,對於司馬慎這邊發生的事情,他自然可以當樂子看啊

王紳一瞬間有些幽怨:「大兄,可我是你親弟啊。」

「是親弟沒錯,」王璇點頭,但下一瞬,他卻又道,「可你我到底是站立在不同立場上的。你我現下確實還能維持著表面上的友俤,然而,誰能肯定你我日後不會成為政敵呢?」

「倘若真到了那一日」王璇意味深長地望向王紳。

王紳被王璇那一刻的眼神刺激得魂體直顫,可他到底穩住了,挺直了腰背用狠戾的目光回望王璇。

即便,他那目光跟王璇的比起來,實在是太柔弱無害了。

王璇居高臨下俯視著對面的小郎君,只像是在欣賞著乳貓偽裝乳虎去恐嚇獵人。

王紳險些都以為自己又要再死一次了。

察覺到王紳承受的極限,王璇終於轉開了目光。

王紳猛烈喘息著,不住往外淌水的腫脹身體漸漸恢復成乾爽清凈的小郎君模樣。

只是這麼一陣小小較量而已,他竟然連死亡時候的本相都給嚇出來了

王紳心裡發狠。

不能再這樣軟弱了,待他從這裡回去,待他從這裡回去

他必定要好好修鍊!

王璇伸出手,給王紳換了一杯暖熱的茶水。

王紳也不跟他客氣,捧起茶盞慢慢啜飲著。

緩過來后,王紳想起才剛從王璇話語里抓住的重點,便連忙來問王璇道:「大兄,你方才說,孟氏阿彰對慎太子殿下的反應只是平平?」

王璇點頭:「確是。」

王紳想要相信王璇,因為他知道王璇比他聰明,更能洞悉其中的真相,但他仍然無法完全說服自己。

「可是,」他問,「可是當日慎太子殿下蒞臨童子學時候,孟氏阿彰的態度很是平和啊。」

頓了頓,他強調道:「孟氏阿彰跟慎太子殿下的距離,比我們這些同窗跟他的距離都近呢。」

「是么?」王璇不置可否,「那你可曾細看過這些時日以來,這位孟氏小郎君的動靜?可曾有仔細觀察過安陽孟氏的變化?」

王紳擰著眉梢,好半餉以後才回答道:「並無任何異常。」

王璇笑了:「這不就是了?」

王紳沉默坐在那邊廂。

「如果,如果」他目光不自覺抬起,尋找著王璇的支持,「如果孟彰他另擇主君,那我們這些童子學的同窗們,豈不是將會成為他的政敵,與他站在了不同的立場上?」

王璇微微點頭。

王紳更是不解:「可是,要真是這樣的話,大兄你為什麼不阻攔我呢?」

王璇理直氣壯地道:「因為我也想知道,那小郎君真正的立場啊。」

王紳有些不敢置信,他瞪著王璇:「所以,我成了為大兄你探路的卒子?」

王璇微微笑開,並不回答。

但也不完全不需要他來回答了,答案王紳這一刻全都明白。

他鼓著臉瞪了王璇一陣,原本托著杯盞的手指也轉換了個姿勢,只將杯盞拿在手裡。

而看他那因為過度用力而有些發白的手指

顯然,這位小郎君是在極力剋制著自己,以免自己真一時衝動,將這半杯茶水給直接砸到那邊端坐的青年郎君身上去。

王璇全然不懼,仍自坐得穩當。

王紳綳著身體坐了一陣,方才能控制著自己的手,將杯盞穩穩噹噹地放在了他面前的几案上。

「大兄。」他喚了一聲。

「嗯?」王璇隨意應道。

「如果有一天你被我們這些兄弟打了,你一定得原諒我們。」

「為什麼?」王璇很有些委屈。

王紳木著臉說道:「因為這不應該怨我們,實在是你太可惡了。」

王璇認真地想了想,對王紳道:「那我大概做不到。」

王紳笑了笑,沒再就著這個未來很可能會發生的事情跟王璇掰扯。

「結果大兄你看明白了么?」王紳將話題帶回來,「大兄你認為孟彰他會選擇誰?」

王紳的這個問題問住了王璇。

細看著王璇面上的神色,王紳很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大兄你也不知道?」

看了王紳一眼,王璇點頭:「是的,我確實不知道。」

「那族裡呢?」王紳下意識問道,「族裡也沒有個定論嗎?」

王璇仍然點頭:「族裡也是一樣的結果。」

「可是」王紳是真的有些茫然了,他愣愣看著王璇,久久沒能往下繼續。

「除了司馬慎以外,再沒有司馬氏族人聯絡過他,安陽孟氏那邊也沒有。」王璇看出了王紳心中的疑問,他也不等王紳組織了語言來問,自己就先就回答道。

「安陽孟氏的孟梧,曾是武帝陛下的心腹,但即便是武帝陛下,自孟彰落到陰世天地以來,也再未往安陽郡里遞送去隻言片語。」

王璇慢慢將家族中收集到的消息與王紳說道出來。

他話語緩慢,給王紳留出了足夠的時間去理解他的意思。

「如果一定要說司馬氏里有什麼勢力跟安陽孟氏牽扯上的話,那麼,就是現下坐在陽世皇位上的司馬鍾了吧。」

「司馬鍾」王紳的人都有些傻了。

司馬鍾

那不是個傻子嗎?

王璇看他一眼,說道:「雖然這位在智力上很有些不足,但他身份仍是在的。」

畢竟人還坐在皇位上呢。

王紳漸漸反應過來:「所以,接觸安陽孟氏的,是皇后賈氏?又或者說,是賈氏家族?」

不等王璇回答他,王紳自己便皺了眉頭:「不能吧?在慎太子殿下已經明白表現出對孟彰看重的情況下,如果不想挑釁慎太子殿下,哪一方都應該自覺避開安陽孟氏才對。那皇后賈氏」

「能這樣的猖狂?」

見王紳陷入了思緒誤區中,王璇輕聲提點道:「誰說皇后賈氏就不能如此猖狂呢?」

王紳回神,瞪著眼睛看王璇。

王璇點道:「皇后賈氏手裡,可是握著那司馬鍾呢。」

王紳當即明白了王璇話里的意思。

屋外似乎下起了雨,淅瀝瀝的水聲從窗外傳了進來。一同湧入室內的,還有沉沉的寒意。

那寒意壓在王紳心頭,幾乎讓他以為自己又回到了落入水中的那一日。

王璇見他想明白了,嘆了一聲,接著繼續。

「如今這司馬族中,但凡是有些資格觸及那尊位置的,哪個還安安穩穩地沒有生出一絲野心?」

諸王蠢蠢欲動,都盯緊了陽世的那個尊位,而坐在尊位上的那位呢?他連自保的意識都沒有,唯一能夠仰賴的,就只有皇后賈氏。

皇后賈氏心裡明白,也知道自己的真正仰仗所在。

所以她很清楚,哪怕她去接觸原本默認屬於司馬慎的安陽孟氏,陰世天地里的司馬慎與武帝陛下、楊皇後娘娘,也都不會有別的話說。

因為司馬慎在陰世天地里,而司馬鍾在陽世天地里,在本質上,這兩兄弟沒有利益上的衝突。

兼之司馬鍾在陽世天地里的處境,皇后賈氏為了保護司馬鍾,去接觸歸屬於司馬鍾一母同胞的兄長的司馬慎的力量,借用這份力量怎麼了?

作為長兄,胞弟有難,不應該伸出援手么?

「何況」王璇道,「那皇后賈氏還比較有分寸,只是借了安陽孟氏宗房的姻親關係,拐彎抹角地搭上安陽孟氏而已。」

「她還沒有真正接觸安陽孟氏,只要陰世天地里的司馬慎、武帝陛下和楊皇後娘娘不願意,她隨時可以抽身收手。」

王紳很有些疑問:「那皇后賈氏,會有這樣縝密的心思?我不是聽說,那皇后賈氏」

王璇被王紳的問題逗笑了。

「你真覺得,那皇后賈氏能在武帝陛下幾番猶豫反覆之下,仍然能穩坐太子妃位置,還順利坐上后位,只是因為她背後的賈氏家族嗎?」

王紳沉著眉想了很久,才道:「所以,是所有人都小覷了那位賈氏皇后?」

王璇搖搖頭:「這倒沒有。」

王紳不解,問:「那」

王璇的臉色頭一次被陰影覆去,就彷彿那從窗外湧入的寒意終於也漫上了王璇周身一樣。

「賈氏皇后」他道,「也有一個隱患。」

王紳靜默一瞬,試探著問道:「大兄,我能知道嗎?」

王璇迴轉目光看了王紳一眼,不回答,卻給了他一個問題。

「你覺得,要讓皇后賈氏一直盡心為司馬鍾操持,為他保住皇位的必要條件,是什麼?」

王紳不明白王璇為什麼會問他這個問題,但他仍然下意識跟著王璇的思路想下去了。

讓皇后賈氏一直盡心為司馬鍾操持,為他保住皇位的必要條件,自然是將皇后賈氏的所有尊榮,都捆綁在司馬鐘身上啊。

只有司馬鍾穩穩噹噹,皇后賈氏才能穩坐尊位的話,皇后賈氏自然就得一心一意為司馬鍾謀算。

王紳正想著,卻看到了王璇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他的身上。

窗外似乎有雷光乍起。

王紳眼前一白,陡然在那無思無想的空白中捕捉到了一個或許不能存在的念頭。

子嗣。

如果皇后賈氏有了屬於她的子嗣

皇后賈氏本就是司馬鐘的元配髮妻,她所出的子嗣,必是嫡子。

因為嫡長子繼承的制度,先天智力低下的司馬鍾坐到了皇位上,那麼

同理,只要皇后賈氏有子,只要她的孩子能夠活下來,那孩子也必將會在司馬鍾之後,坐上皇位。

到那個時候,司馬鍾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對於皇后賈氏、賈氏家族來說,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司馬鍾能活著,他們無所謂,反正大權就在他們手裡,司馬鐘不能活了,那仍舊沒關係,他們手裡有司馬鐘的嫡長子,送那嫡長子上位,皇后賈氏就是太后,跟司馬鍾在位時候也沒差多少。

如果說司馬鍾還能以夫郎的身份壓一壓皇后賈氏的話,那麼到司馬鐘的嫡長子繼位,一手把持那嫡長子教養、更有太后名分的賈氏,就再不是尋常的司馬族人能夠壓製得住的了。

再有,賈氏家族的力量也是一個叫人無法安心的憂慮。

歷經司馬鍾一朝的無人管束,若再得一朝勢力膨脹,誰知道賈氏家族會壯大到什麼程度?

誰知道,賈氏家族是不是會重演司馬氏舊事?

外戚,從漢時開始,就是皇室的心腹之患。

在司馬鍾無力管束、司馬檐默許的情況下,皇后賈氏的權柄之重,甚至勝過了當年漢時的呂雉!

「子嗣。」王紳從咽喉里擠出了兩個字。

王璇見王紳明白了,也沒有再多說。

王紳默然坐在席上,心頭無比複雜。

不論對皇后賈氏下手,讓她徹底斷了子嗣之念的,到底是武帝司馬檐,還是皇后楊氏

其實都沒有差別。

結果都是一樣的,皇后賈氏勢必不會有屬於她自己的孩子,哪怕一個女郎。

如果這件事情一直沒有被發現,情況倒還好,只是維持著現狀而已。可倘若,倘若這事情被皇后賈氏知曉了

誰知道一個嫁給了弱智夫郎須得自己撐起來保護自己、保護夫郎,卻因為這個原因,被人為斷絕了生育希望的女郎,到底會瘋魔到什麼程度呢?

而一旦,一旦那賈氏女郎瘋魔了這天下,又會是個什麼模樣?

「真狠啊」王紳喃喃道。

只為了一個原本不應該坐在那個位置上的郎君,這天下將要付出多沉重的代價呢?

這天下,又能為了他,付出多沉重的代價呢?

默然坐了許久,王紳站起身來,跟王璇告別。

「我就不打擾你了,大兄,我先回去了」

看著自家魂不守舍的幼弟,王璇有些擔心,便留了他一留。

「不若還是在這裡再坐一陣吧,待到雨停了再回去?」

王紳搖了搖頭,拒絕:「不了。」

下雨怎麼了?他是夭折在水裡的水鬼,會懼這雨?

王璇暗自嘆了一口氣,卻也只能放人。

但在王紳即將邁過門檻走出去的時候,王璇還是提醒了他一句:「如果要做的話,就儘快吧。」

王紳一時停下腳步,回身看向王璇。

王璇凝望著他:「這是你們之間的裂縫,你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就儘快將這裂縫彌補了,莫要一直拖延下去。」

王紳頜首:「我知道了,大兄。」

他走了出去,走入深寒雨水中。

王璇坐在屋裡,一直看著。直到王紳的背影徹底遠去,他才幽幽嘆得一聲。

「也不知道點明白了這件事,對他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將手中的杯盞抵到唇邊,感受著杯盞中暖熱的溫水從喉嚨漫向周身,驅散那些纏繞在魂體上的寒意,王璇低聲道:「但他總是要知道的。」

大亂將至,司馬慎又似乎別有野心,他不得不推王紳一把。

若他一直都這樣浮躁、天真,那他絕對不可能得到那司馬慎的青眼。

不是誰個,都能像那孟氏阿彰一樣,可以在那位太子殿下面前得到優待的。

說來也奇怪,那孟氏阿彰也有點天真,但司馬慎卻偏生對他特別優容,這裡頭,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跟司馬慎身上那怪異之處有關么?還是跟孟氏阿彰本人有關?更或者,是都有?

王璇想了許久,總是沒有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就像往常很多次一樣。

無功而返的王璇有些失望,但也不是太過失望。又或者說,他自己已經漸漸接受這個事實,準備等到日後時機成熟一切水落石出再自然而然看見答案了。

畢竟

「也不是就我一個人糊塗著。」他最終輕笑。

旁人冥思苦想,孟彰卻只一意修持。一直到得他心神倦乏時候,他才放鬆了魂體,沉沉睡去。

待孟彰醒來,出了這月下湖,侍奉他梳洗的青蘿低聲給他稟告。

「廟郎君今日晨早就過來了,如今正在廳堂里等著郎主呢。」

孟彰動作停了一停,然後才又繼續。

孟廟平日里也時常來與他一道用早膳,但他不會這麼早,早到已經習慣了孟廟的青蘿還得特意跟孟彰提一句。

「可有上茶了?」孟彰問。

青蘿給孟彰送上軟巾。

「有,是廟郎君最喜愛的碧螺茶。」

孟彰點頭:「那便行。」

青蘿不敢多看孟彰的臉色,低垂著頭站在一旁。

用軟巾擦拭去面上沾著的清水,孟彰將軟巾遞給了青蘿,自己轉身往外走。

見得孟彰從內室中走出,孟廟站了起來:「阿彰。」

孟彰臉色平常,與往日別無二致,拱手來與孟廟見禮。

「是我慢了,勞廟伯父久等。」

孟廟擺擺手,為孟彰自己辯解道:「不怨你,是我今日早了。」

細看著孟彰的面色,孟廟心情甚是複雜。

倘若阿彰因為昨日的事情,與他拗氣,他心裡大抵也不會多麼順氣,可如今阿彰這渾然沒事發生一樣的姿態,他又輕鬆不起來。這可真是

孟彰像是沒有看到孟廟眼底的異色,他一抬手,請孟廟入席。

青蘿領著其他的女婢,將餐食送了上來。

見得一一擺上食案上的餐食,孟廟竟然鬆了一口氣。

待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孟廟心裡又是一嘆。

罷了罷了,反正他也只是一個族伯父而已。

待用過膳食,孟彰卻不似往常一樣,起身準備往童子學去,他仍自坐在席上,看向孟廟。

「廟伯父今日這麼早過來玉潤院,可是有事要與我細說?」

卻是孟彰先開口了。

孟廟不掙扎了,他直接將昨日里跟孟椿的對話說道了出來。

待說完后,他也只低垂著目光看面前食案的紋路,不看孟彰。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能夠感受到從對面投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那目光里的意味

孟廟分不清楚,他也不想要去辨認。

就這樣吧,他已經做了他能做的、想做的事情,接下來再發生什麼,也都由不得他。

關鍵在於孟彰自己,也在族中那裡。

不在他。

孟廟是這樣想的,也沒想要再折騰了,但下一刻,他居然從那落在身上的目光中察覺到了幾分暖意。

「此番,多謝廟伯父為侄兒周全了。」

在那樣的目光之後,孟彰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孟廟再不能欺騙自己。

他一點點抬起目光,看向對面的小郎君。

那小郎君正從席上站起身來,拱手與他作禮。

果真是在,謝他?

孟廟坐不住了,他連忙站起身來,要伸手去扶孟彰。

孟彰讓過孟廟的手,繼續與孟廟拜禮。

孟廟的手停在半空中,少頃后,他側了身,避讓孟彰的禮。

「我我也沒能多做什麼。何況,雖然阿祖是有些生氣的,但你不必怕,我聽說梧叔祖就很贊同你的提議」

孟廟都覺得自己語無倫次的,非常的傻。

但站直了身的小郎君目光卻仍舊平和。

「我細想過了,」孟彰道,「昨日里,確實是我反應太過激了,遷怒了廟伯父你,是我失禮,還望廟伯父諒解。」

「我,我沒放在心上」孟廟道。

孟彰笑了起來:「多謝廟伯父。」

孟廟穩定了心神,看著對面站直了身體也只到他胸膛位置的小郎君。

「阿彰你,你真的想明白了?」

孟彰頜首。

孟廟只看孟彰這臉色,就否定了方才湧出的念頭。

阿彰他不是要妥協。

他是想要換一個辦法。

果然,他才剛確定這個念頭,就聽到了對面小郎君的話。

「族裡有自己的態度與立場,彰需要理解,也可以理解,但該做的事情,彰卻不能撒手。」

孟廟怔了怔,問:「你待要如何做?」

孟彰抬眼,直直看著他:「族裡不出面,那就我們自己來。」

我們

明明孟廟將這個詞聽清楚了,也徹底理解了,可他卻一點都沒有想要反駁,想要去撇清,他站在原地,聽著對面小郎君的話。

這便是默認了,默認這次參與的,不只有孟彰,甚至不只有處在陽世天地里的孟昭、孟顯等人,還包括面前的孟廟。

即便孟彰在青蘿說起孟廟早早就在等著他時候,心裡就有了底,但到得現在真正得到孟廟的默認,孟彰還是為之心生欣喜。

就禁絕五石散這一事,再多的人手都是不夠的。

「自己來?」孟廟重複著。

孟彰點頭:「我們需要讓族裡知曉五石散對我們己身的禍害。」

孟廟有些明白了。

族人服食五石散的原因有很多。心中憋悶難以消解,是其一;與其他同伴在玩樂時候被帶上一起,也是一個;被服食五石散后的飄飄欲仙誘動,無知無覺地沉醉在五石散的藥效中,更是一個。

讓族裡的族人知曉五石散對服散之人己身的禍害,應該很有些作用。

至不濟,也能讓族裡的族人在服食五石散時候猶豫些,多思量一些

「這確實是個好辦法。」孟廟點了點頭,但很快,他的眉關又重重鎖起,「可是,只有這樣的話,未必能讓族人們徹底丟開五石散的啊。」

孟彰點頭:「我知道。」

他也沒有那麼天真,認為只要讓那些人知曉五石散的危害,就能讓他們控制住自己。

他曾聽聞過一種說法,人己身,是存在這一種自毀的欲`望的。

他們能從那种放縱與自我湮滅中,尋找到一種特殊的感覺。

他們能知曉自己真正地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這一種扭曲、畸形的慾望,在這方天地里,比他上一世時候還要明顯得多。

比起上一世總有機會提升自己、展現自己的天地,這方天地里在這方面就要遜色太多了。

「廟伯父,」孟彰鄭重道,「請你通傳族中,就說」

「如果有一日,我找到了辦法,又或是我能改良修行法決,讓更多的人能夠突破原本的瓶頸,那麼,我所拿出來的任何東西,都會將服食五石散的人先行撇開。」

孟廟瞳孔劇震,幾乎以為自己聽岔了。

但孟彰偏就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頓對他開口:「是的,廟伯父你沒有聽錯。」

「日後,我拿出來的任何東西,都跟那服食五石散的人無關。」

孟廟張嘴,艱難道:「這不是很公平。」

孟彰搖頭:「不,這很公平。」

「如果知曉了服食五石散的禍害,他們仍然要服食五石散,這樣的人,真的還有未來嗎?」

「既然沒有了未來,那我為什麼要將有限的東西,給予他們?而不是給予那些擁有著未來與希望的族人?」

「哪怕這些沒有服食五石散的族人,資質、能力比之那些服食五石散的族人遠有不如,那又如何呢?那些沒有服食五石散的族人,他們的意志、他們對自己的控制與把握,卻是反過來領先那些人的。」

「而在我這裡,意志和自製,比資質和能力更重要。」

在我這裡,意志和自製,比資質和能力更重要嗎?

孟廟只覺眼前一陣陣發白。

他似乎有些明白這個小郎君了。

定了定神,孟廟說道:「我知曉了。」

「我會通傳族裡的。」孟廟道。

孟彰點頭,再與孟廟一禮:「此事,就盡數託付廟伯父了。」

孟廟頜首。

孟彰起身,準備出發往童子學里去。

「阿彰,」孟廟聲音嘶啞,「你真的有把握能找到辦法?」

孟彰重又抬眼看定他:「廟伯父,我一直覺得,這天下,是有路的。所以沒有人找到,不是它不存在,而是他們沒發現而已。」

「這天下有路?」

孟廟站立了許久,才喃喃著將孟彰的話給重複了一遍。

待到他重新收攏心神的時候,眼前廳堂已經空蕩蕩。除了他以外,就再沒有旁人了。

察覺到這一點的那刻,孟廟面上的神色徹底崩潰。

他臉皮抽動,眼底有什麼東西洶湧著,呼嘯激蕩。

孟廟躬身,抬手捂住半張臉龐。

可饒是如此,他的身體仍舊在止不住地顫抖。

「阿彰說,這天下有路」

「該信他的,這天下,再沒有人比他的資質更好了」

「不論是修行的資質,還是悟性與心志,他都是僅見的一個,再沒有人,再沒有人能與他比較」

「信他吧,他大抵是所能遇見的唯一希望了」

孟彰才剛從馬車裡下來,就看到了同樣從旁邊馬車走下來的王紳。

他眨了眨眼睛,壓下心頭的好奇。

這小郎君身上,似乎少了些什麼東西啊?是發生了什麼事嗎?再有,這琅琊王氏的嫡支小郎君,是在等他?

孟彰的馬車不是頭一天停在這個位置的,但王紳的馬車是。孟彰很有理由懷疑,這小郎君是故意的。

王紳站在他前方的馬車側旁,沒有離去。

孟彰心裡確定了他最初的猜測。

待孟彰走得近了,王紳先與他點頭,打招呼:「孟彰。」

孟彰停下腳步,也點頭回答道:「王紳。」

他們兩家的車夫悄然退了開去,將這一處空間讓給了兩個小郎君。

王家馬車的那位車夫在離開以前,還特意往其他馬車的所在分去了幾道目光。

於是那些馬車裡,也有一位位車夫、侍僕躬著身悄然遠去。

孟彰往那些人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重又望定不遠處的王紳。

王紳臉色較之往日,委實是要平和太多了。

此刻看見孟彰目光望來,他更是先露出了一個笑意,然後才開口。

「我這次,是特意來找你的。」

孟彰頜首,問:「有事?」

王紳點頭:「是有一件事。」

孟彰就靜等著。

王紳深吸一口氣:「我是來與你道歉的。」

道歉?

孟彰暗自咀嚼著這兩個字。

見得孟彰沉默等待,而不是問他原因,王紳心裡又更放鬆了些。

「自孟彰你進入童子學以來,我待你雖未有失禮之處,但相處時候,也仍舊缺少了幾分真誠。」

孟彰聽著,明白了王紳這一趟的真正用意。他不由得開始琢磨一個問題。

到底要不要答應這位琅琊王氏的嫡支小郎君?

「我與你賠禮。」琅琊王氏的小郎君在那邊誠懇道。

「但我是真的,想要與你交好。」

「不知你意下如何?」

孟彰收回心神,細細打量著對面的小郎君。

對面小郎君尚且帶著些嬰兒肥的臉頰微微顫抖,足可見他此刻忐忑。

但孟彰從他的眼底里,也看見了往日里少見的真誠。

孟彰沉默一陣。

「你與我皆是世族子,家族各有立場,即便相交,也未必能做到彼此赤誠」

「你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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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靈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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